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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亦正亦邪赵光义

皇家的青帷马车挂着五彩琉璃珠串成的绣带,粉红色锦缎坐垫上绣着大朵富丽的牡丹花,车内装饰还算精致华丽,透过车厢的小窗,可以欣赏到窗外一路的青葱春色。

京娘坐在车里却无半点儿欣赏景致的心思。

离开太后宫中时,她望了一眼赵匡胤,他也正望向自己,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忧伤、无奈甚至是绝望,那目光、那一脸的憔悴和浓愁令她的心一阵刺痛。他是皇帝,却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面对自己的母亲,他又能如何呢?所以她不怨他,只怪命运对自己太过残酷。

费了这么多年的心思、历尽了这些磨难才来到他身边,如今却又要被送回贾府那烂泥塘中。若真入了贾府,做了那贾家媳妇儿,不但前功尽弃,而且她的人生无异于全盘被毁,除了一死将别无出路。

怎么办?怎么办呢?难道真要安之若命吗?

不!

多年的历练与苦修告诉她,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只要充分发挥才智,就可以使命运发生逆转。所谓否极泰来、祸福相生,万象万物都在发生变化,人的命运同样也会改变!

所以现在她最应该做的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出了问题,伤心闹情绪是没有用的,关键是要动用理智想出对策。《道德经》里不是说过,“重为轻根,静为躁君”“轻则失根,躁则失君”。

于是她将目光望向窗外,翠绿的春景使她的心慢慢平静下来。无意间扫过斜后方,见那赵光义正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行进着,目光望向远处,似乎若有所思。

这位皇弟大人此时在想些什么呢?若想度过这一场劫难,恐怕必须有他相助才行。可他肯不肯帮自己呢?听说他和匡胤一样也是个大孝子,太后的命令他会违抗吗?

正左思右想着,忽见那赵光义在马上侧过脸,朝她这边望过来,二人的目光陡然相遇。京娘从对方的目光中似读出些火辣暧昧来,忙惊慌地收回目光,转过头,在车里面正襟端坐。

赵光义挑起嘴角微微一笑,心中暗想: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还以为会在车里哭得死去活来呢,想不到竟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此女果然与众不同,还是一个仙女般的尤物。母亲将这样一块烫手山芋丢给自己,自己该如何处置呢?若是听了母亲的话,将她送回夫家,那无异于将一颗明珠投入了烂泥坑中,也太暴殄天物了!再说这样做也难免会得罪了皇兄。可若是违背母亲命令,母亲那里又将如何交代呢?这真让人头疼。

算了,还是莫多想了,先与这美人相处几日再说吧,说不定,她会对自己发生好感,从了自己也未可知。若是如此,倒也不失为一桩美事。凭什么皇帝就可以三宫六院,身边美女如云,而自己府中却只有那符氏一个,还母老虎般对自己处处管制。我赵光义好歹也生得仪表堂堂,又战功赫赫,与那皇帝相比又差在哪里?

想起他那兄长赵光义便心中一寒,这么多年自己拼了命地在维护他,多次跟随他驰骋沙场,为他出谋划策,他能荣登大宝自己这个弟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可是如今他登上帝王宝座后却并不给自己相应回报,只封了自己一个殿前都虞候的小官,连个王爷也不封,又不赏赐美妾豪宅,这让他如何甘心?如今这样一个绝色美人落在我手中,有太后阻挠,想必皇帝与她再在一起是不可能了,如若能够得到此美人的青睐,也算是老天开眼,奖赏我的一个礼物吧。

想到此处,赵光义不免嘴角上扬,频频看向马车车窗,那美人艳若桃李的侧脸亦是如此姣好,令他怦然心动。

几个时辰后,队伍行至一片桃林中,赵光义令人马停下来稍事歇息。

京娘从车中下来,盈盈漫步至桃树前,抬首观赏那开得粲然一片、宛若云霞的桃花。

赵光义站在她身后数米远的地方凝视着她的背影,觉得她身着水红色曳地长裙的样子真像是一位飘然下凡的花仙子,世间竟有如此美妙绝伦的女子,怕不是那绽满枝头的桃花幻化而成的吧!

赵光义悄然走到她身后,笑道:“姑娘好兴致!”

京娘微微一怔,转过头来,见是赵光义,忙屈膝行礼:“京娘见过赵大人。”

“免礼吧!”赵光义道,“姑娘还真是心大,出了这样的事竟不知道愁吗?还有心思在这里赏花?”

京娘淡淡一笑道:“愁有何用?能换来转机吗?一切听天由命吧!”

“听天由命?我看姑娘倒不像个听天由命的。”赵光义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的眼睛道。

京娘也认真打量了他几眼,见他身姿高大英挺、面如冠玉,身着富丽华贵的黝紫色公服,也是一个极富魅力的翩翩俊公子,只是那眼底似总有一丝邪魅的幽光在浮动,与赵匡胤的一身正气不尽相同。

京娘正色道:“赵大人何出此言?”

赵光义道:“若姑娘真是个听天由命的,当初就不会诈死逃婚,又费尽心机地去到皇宫里同你那情哥哥相会了!”

京娘面色一红,颔首道:“赵大人说得很对,京娘的确是个不信命的,只是像我这样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若想自己决定命运实在是难如登天,倒不如听天由命来得洒脱。”

赵光义冷然一笑:“姑娘既如此想,那赵某也无话可说了,本来还想着帮姑娘一把的。”

京娘眼睛一亮:“怎么,赵大人真的有心帮助京娘?”

赵光义看着她美丽晶亮的大眼睛,缓缓说道:“能帮到姑娘是赵某的荣幸,不过赵某也实在不敢违逆太后,只怕也实在做不了什么。”

京娘道:“京娘知道赵大人是个孝子,不过,孝敬一词在京娘这里却有异于寻常的解释。”

“哦?愿闻其详。”赵光义感兴趣地说。

“我认为的孝敬是指对长辈要尊重敬爱,但并非一味顺从。长辈有长辈的局限,晚辈对长辈的话对的要听,错的可以不必听从,这并非不孝,而是更合于大道。”

“这说法的确新鲜,说下去。”赵光义专注地看着她道。

“京娘在紫云观修道时,曾听师父常说一句话,天下大道,法乎自然,这自然既指宇宙自然规律,也指人性,凡是符合人性的,便是大道,凡不符合人性的,便不合于道。长辈的话若是不合于道,便不必听,应该按照合于道的做法来行事,这样才是真的孝敬。”

赵光义心中震惊,暗想:这丫头还真是不简单,思维也不同于寻常,真是不可小觑。便微笑道:“姑娘的话令赵某茅塞顿开,赵某愿尽全力帮助姑娘。只是不知姑娘可已想好脱身妙计?”

“妙计谈不上,京娘倒是有个大胆的想法,只是需要赵大人承担些风险,不知道赵大人可否愿意相帮?”

“哦?不妨说来听听。”赵光义对她越发感兴趣,走近几步来到她面前,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京娘压低声音,忽闪着一双大眼睛向赵光义娓娓道出。

赵光义听后,沉吟片刻,心下想道:这女子果然是个冰雪聪明又胆大包天的,是个做大事的人,我若能得到她的一颗芳心,日后势必可以助我成就一番大业。

想到此处,便正色道:“姑娘的办法确实不错,只是太过冒险,搞不好,在下的这颗脑袋就得搬家了。不过,赵某愿意帮助姑娘玉成此事。”

京娘听此话面露喜色,躬身便拜:“京娘多谢赵大人冒险相助。”

赵光义上前将她扶起:“姑娘先别忙着谢我,听我把话讲完。我这个人跟哥哥不同,做事情是讲回报的。我不像他,当了皇帝还非要见素抱朴,把日子过得苦兮兮的,我喜欢荣华富贵,更喜欢美人相伴的逍遥生活,所有付出都是为了回报。姑娘且想想,若是赵某帮姑娘渡过此劫,姑娘将如何报答于我?”

“这……”京娘不料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而且如此直接。不过他倒是个爽快的。其实做事讲求回报本就是人之天性,这世间的芸芸众生,有几个是做事不讲回报的?又有几个不喜爱荣华富贵、奢侈生活的?像匡胤哥哥那样高风亮节的毕竟是极少数。

想到此处,京娘回道:“赵大人想要京娘如何报答,不妨直接说出来吧。只要京娘能办到,哪怕是为你做牛做马,京娘也在所不惜。”

赵光义笑笑,看了看四周。这天还亮着,周围还有一些兵士在把守,他不便说出,也怕她会拒绝,于是便道:“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会告诉你的。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抓紧赶路吧!”

京娘转身向马车走去,上了车,一行人继续向前疾行。

傍晚,一行人在路边一家酒楼用了晚膳后,又在附近的一家客栈下榻。

赵光义特意将自己的客房安排在京娘的隔壁,他倒也没什么恶意,只是想保护好她。这一日的接触,他的心已为她深深吸引,她是一颗难得的宝珠,美丽聪颖又兰心蕙质,绝不可以有任何闪失!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已爱恋上了她。那一夜他躺在床上彻夜难眠,总是忍不住侧耳谛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闭上眼睛眼前也都是她的身影笑颜在晃动。那一双波光流转、灵气四溢的大眼睛,当真是勾魂摄魄。还有那樱桃小口,笑起来甜甜的,唇角翘翘的,闪着诱人的红润光泽。赵光义真的好想不顾一切地吻上去,尽情地与之缠绵融合、沉迷陶醉……

三更时分,赵光义心中火烧火燎,欲望如同千万只小虫般啮咬着他的神经,他再也忍受不住,便腾地坐起身,出了客房,在她的房门口焦躁不安地转悠徘徊。一刻钟后,终于忍不住举起手来叩门……

手指触到微凉的木门上,停了须臾,却又垂手放弃。他竟不敢打扰她,怕她厌烦自己。

她会喜欢自己吗,像喜欢大哥那样?想到大哥,他心中又是一紧。自己怎么可以抢大哥的心上人呢?更何况他是皇帝啊!他一颗心隐隐作痛着,默默回到自己房间,重新躺到床上,整颗头剧烈地疼痛起来……

此时,更加头痛的是皇帝赵匡胤。

当日晚间,他遵照太后的意思去到韩妃的寝宫中,韩妃正在对着满桌的丰盛饭菜犯恶心。近来她总是孕吐得很厉害,又许久没有见到皇帝身影,那韩妃正在郁闷之中,见到皇帝前来,立刻现出笑脸,跪倒在地行礼。皇帝让她起来坐下,问了她几句身体情况,嘱咐她好好调养身子,便推说政务繁忙,还有很多折子要看,起身走出她的寝宫。

韩妃大失所望,眼中含了泪水,气咻咻地喊一声:“来人!”

须臾一位小宫女跑着过来,向韩妃福了一福,道:“娘娘有何吩咐?”

“仲珠,把这些饭菜都给本宫撤掉,本宫没胃口!”韩妃怒气冲冲地说。

仲珠怯怯看一眼韩妃,道:“娘娘可是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皇上……”

“哼!”韩妃冷哼一声,“才刚来一会儿,屁股还没坐热就走,还把本宫放在眼里吗?可怜本宫还怀着他的孩子!”

“娘娘莫怪皇上对娘娘薄情,奴婢听说皇上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一个叫京娘的新宠。”

“新宠?”韩妃心中一紧。

“是的,奴婢听说这京娘曾是皇上年轻时结交的一位义妹,不久前来到宫中,皇上对她很是宠爱,安置在迩芙宫中宠幸了将近一个月,还欲将她封为贵妃,幸亏太后没答应,觉得她是个成过婚的女人,不宜留在宫中,就命人把她送回她老家去了。今日上午刚走,想必皇上还对她念念不忘,心中伤情也是有的。”

“有这等事?”韩妃惊讶道,心下便想:京娘?好一个狐媚子,竟然将皇上迷得失魂落魄一般,幸亏有太后挡着,否则说不定自己会被冷落到什么地步呢!

又一想,便担忧道:“仲珠,你说,皇上会不会又想法子把那京娘弄回宫里来呢?”

仲珠道:“这个……应该不会吧!皇上是个大孝子,从来是不会忤逆太后的。”

“哼,难说。”韩妃翻翻眼皮道,“男人若是被狐狸精给迷惑了,是会昏了头的,哪里还会顾及爹娘的感受。”

仲珠听此言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低头。

“哼,若是那个狐狸精胆敢回来,本宫就揭了她的皮!”韩妃咬牙切齿道。

皇帝回到自己的寝殿,越发地魂不守舍,便吩咐王继恩派人去将京娘追回来。王继恩却劝他冷静些,还是谨慎行事,若是让太后知道了,再气坏身子怎么办?

皇帝听他说得有理,便长叹一声,不再坚持。独自躺在龙床上唉声叹气,感觉头疼得如同针刺刀割一般。

不一会儿,宫女翠晶轻手轻脚地进来,手中拎着一个食盒,跪倒在龙床边,道:“陛下,您还未用晚膳呢,好歹吃一口吧!”

“朕不想吃,你且放下吧。”皇帝心烦地说。

那翠晶却不肯走,抬手将那食盒打开,竟是一盒七彩长寿卷。

皇帝见了这食物眼睛顿时一亮,蓦地坐起身来,道:“这是谁做的?”

翠晶殷勤笑着说:“是奴婢做的,奴婢知道陛下爱吃这一口,特意向京娘姐姐苦学了数日,才学会了做这七彩长寿卷,陛下就尝一口吧!”

说着伸手取了一只红色的小卷子,送到皇帝嘴边。

皇帝张口咬了一小下,却感觉这食物味道怪怪的,且甜得腻人,哪里有以前吃过的清甜可口,便怒道:“呸!这是什么味道?简直东施效颦!滚出去!”

翠晶讨个没趣,只得战战兢兢拎着那食盒退出去了。

皇帝气呼呼地躺倒,翻来覆去难以入眠,满脑子都是京娘的脸庞和身影。一直折腾到凌晨时分才蒙眬睡去,却又噩梦连连,梦到京娘对着自己责问:“你不是说出了任何事都会为我担着吗?为何你今日竟不管我了?你是个懦夫,我恨你!”

皇帝猛地醒来,头疼得简直要裂开,一身的冷汗,只能支撑着起身去早朝。毕竟还有诸多国家大事等着他处理。

京娘这边,一路上这几日,赵光义对她竟是照顾有加、呵护周全。每隔两个时辰,就令马车停下来歇息一会儿,还命兵士去买了新鲜果子和茶水,由他亲手递给她吃喝,并不时对她嘘寒问暖,搞得京娘心里惴惴的。

这日晚间,一行人在一家名叫金福居的客栈下榻。京娘用过晚膳后,回到自己客房,洗了一个热水澡,便欲睡下。

约半个时辰后,忽听到叩门声。

京娘坐起,轻问:“谁?”

“是我,赵光义。”

京娘微微一惊,道:“我已睡下了,赵大人有什么事明日再谈如何?”

“有重要的事和你商议,开门吧!”赵光义说。

“那好吧,请稍等。”京娘只好将衣裙穿起,下地开门。

赵光义站在门口,目光直愣愣地看向她。很快地闪进房间,将门关上,二话不说,上前将京娘紧紧拥住,俯下身,对着她的樱唇便吻了上去。

京娘大骇,只觉唇上一烫,心中一凛,周身打了个寒战,便用力推他。

他却不肯放开她,用双臂紧紧锁住她的娇躯,狠狠地吻住她的樱唇,贪婪地吮吸着,还将舌头探入她口中,弄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抬起膝盖狠狠顶了他的小腹一下,他突然吃痛,这才将她放开。

她脸颊涨得绯红,一双美目愤怒地瞪着他:“这便是你想要的回报吗?原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却不想你竟是个登徒子!你若对我用强,我一个弱女子也没办法,你尽可以取了我这身子去,不过,我京娘这一生都会怨恨你!鄙视你!”

赵光义眼睛微红地看着她,英俊的脸庞略微扭曲,冷笑道:“不,你错了,我赵光义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却也不是什么登徒子,我想要的不是你的身子,而是你的心,还有与你的长相厮守!”

“与你长相厮守?呵,这怎么可能!”京娘对他冷笑道,“你不觉得你的想法太荒唐了吗?我可是你皇兄的女人!”

赵光义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京娘,我劝你还是接受现实吧,有太后在,你以为你和他还能在一起吗?”

京娘也定定看着他,语气决然:“即使不能和他在一起,我的心亦是他的,别人休想得到半分!”

赵光义哈哈大笑几声,敛起笑容,狠狠看着她的眼睛,眼中闪烁着狂野不羁的光芒,一步一步逼近京娘:“为什么,就因为他是皇帝吗?做皇帝的女人就那么好吗?他身边三宫六院,女人几百个,他会珍惜你吗?”他将她逼至床侧,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接着道,“而我,早晚会被封王,我只有一个夫人,日后若你愿意,我让你做王妃如何?”

京娘用力将他的手打掉,正色道:“别做梦了,我京娘是个死心眼儿的人,认定了那个人便一生都是那个人,我是不会背叛自己的心的!你的交易我做不了,大不了一死,我京娘不怕,你莫再痴心妄想了!”

赵光义失望地看着她,眼中闪动的狂野光芒慢慢消失,脸色也变得黯然,换了一副恳求的口吻:“京娘,你好好想想,给我个机会好吗?我比他年轻,比他有才华,也会比他待你更好!你再考虑一下,好吗?”

京娘冷若寒冰,道:“不必了,没什么好考虑的,赵大人也不必多说什么了,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赵光义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泄气道:“好吧,你且好好休息,我走了。”说罢转身退了出去。

京娘赶忙将门关紧,倚在门上,大口喘着气。心想,这个赵光义果然是个道貌岸然又心怀鬼胎的人,这样的人最不好对付,自己以后真要小心了。

又有些怅然地想道,自己如此得罪了他,他必是不肯帮自己了,看来自己真的要坠入无间地狱了。

“罢罢罢,这便是我的命运吧,我京娘认命就是。毕竟是爱了一场的,也没什么好遗憾的了!”想及此,便心下一横,躺到床上,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接下来的几日,京娘除了吃饭睡觉之外便是待在马车中,放下窗帘,有意与那赵光义回避。赵光义也一直冷着脸,不再像前几日那般对她热情照顾。休息的时候,只与手下兵士说话,吩咐他们做一些事情。

几日后,便到了京娘的家乡蒲州,那贾府也渐渐近在眼前。京娘的心一点点下沉着,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不要面露惊慌。

这日午后,一行人抵达贾府。

那贾义明早已又娶了一房夫人,生下两个孩子,小日子过得还算不错。这日贾义明正在与父亲商议做生意的事,突然有下人来报,说有一队人马停在了府门口,看样子像是皇家禁军,领头的像是个王爷,还有一乘马车,不知所载何人。

贾义明听后一惊,忙来到府门前,果然见一队人马,气宇轩昂的,一排卫士个个手持兵器,真的像是皇家禁军。领头的男子骑在马上,威武英俊。后面的青帷马车停下,车厢门帘一掀,一个女子婷婷走下车来。

贾义明定睛看那女子,不禁惊得目瞪口呆。天哪,这不是那一位吗?九年前已死去的赵京娘!怎么会是她,难道自己是见鬼了不成?

他怔怔望着京娘,吓得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京娘也默然看着他。

只见最前面那个威武英俊的男子开口道:“这位可是贾义明贾公子?”

贾义明这才恍过神来,心里仍是战战兢兢的,抱拳道:“正是在下,敢问你们是?”

赵光义后面的一个兵士道:“我们是皇家御林军!”又指指赵光义道,“这位是禁军首领赵光义大人!”

贾义明哪里见过这阵势,慌忙跪倒在地:“小的贾义明见过赵大人!”

赵光义指指一旁立着的女子,道:“贾义明,你看清楚,此女你可认识?”

贾义明再一次看向京娘,惊慌地道:“认识认识,她很像是小的曾娶过的一房夫人,名叫赵京娘。可是那京娘已于九年前投河自尽了,怎么……”

赵光义微微一笑道:“的确,她没有死成,投河后被一位路人救了。后来辗转到了汴京,又进了皇宫。你可知你的这位夫人竟是当今皇上的义妹吗?”

贾义明道:“是,小的听她娘家人说起过,京娘确是皇帝陛下的义妹。”

“好。”赵光义提高声音道,“圣上有口谕给你,贾义明听旨——”

贾义明骇得忙跪在地上低下头去,恭敬听旨。

只听赵光义大声道:“圣上口谕,民女赵京娘已被封为燕国长公主,令贾义明与长公主解除婚约,贾义明即刻写下休书一封给赵京娘,还赵京娘一世自由。如若不然,便追究当年逼迫长公主自尽之罪,将其逮捕入狱。钦此——”

贾义明忙叩首,战战兢兢道:“小的遵旨!小的遵旨!”

一旁的京娘听了赵光义的话,一惊,紧接着心头一喜,以感激的目光望向赵光义。

那贾义明慌忙吩咐家丁从书房取来笔墨纸砚,很快便将休书写完,双手呈给赵光义。

赵光义将那休书仔细看罢,笑道:“很好,从此你与京娘便无任何干系了。来人,赏他纹银两千两!”

手下兵士将一张银票丢给了贾义明。贾义明慌忙拜谢。

赵光义又道:“此事关乎皇家,不可向外人言说,否则严惩不贷!”

贾义明连连颔首称是。

赵光义见事情已办妥,便挥挥手对身后的人道:“启程,回京!”

于是,京娘便又上了马车,一行人离开了贾府,向汴京方向行去。

一路上,京娘很是开心,心想,这一次劫难算是渡过去了,没想到那赵光义竟真的帮了自己的忙,依着原来她讲出的计策行事了,而且还给了那姓贾的两千银票,这样一来,便是堵住了那贾义明的嘴,假传圣谕一事便轻易不会败露了。可这次欠了他这么大一个人情,自己当如何还他呢?

趁中途休息的时候,她便走到他身边,屈膝行礼道:“京娘多谢赵大人相帮!赵大人的恩情京娘记在心上了。”

赵光义冲他一笑道:“那你可想好要如何回报我?”

京娘心中一紧,道:“京娘真的不知该如何回报赵大人,希望日后有机会能帮到赵大人,还了这个人情。”说完,将身上佩戴的几样首饰——簪子、耳坠子、银戒指等摘下,递到赵光义面前,说,“我听一位兵士说,那两千两银票是赵大人从自己家中带出来的,还把自己的玉佩当掉换了钱,京娘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东西,只有这几件首饰还值几个银子,不如赵大人先拿去换些钱吧,剩下的钱京娘日后再还给你,如何?”

赵光义看着她手上那几样首饰,笑笑,伸手将那对红宝石耳坠子取了,握于掌中,道:“那钱不必你还,是赵某心甘情愿付出的,我只留下这对耳坠子,就算是你还过了。”

京娘又向他道了一番谢。

赵光义看着她的眼睛道:“你且回车上去吧,我还得思量一下回宫后如何向太后汇报此事,太后是否同意你回宫还不一定呢!”

京娘道:“我已想到这一层了,心中已有主张,若是太后不许我进宫,我便回那紫云观当道姑去。”

“你宁愿出家当道姑也不愿入我府中当王妃吗?”赵光义看着她冷笑道。

京娘板起脸,低头认真道:“的确如此。”

“那好吧。”赵光义道,“等到了宫中,我向太后尽力为你求情便是,争取让你回宫,回到你那情哥哥身边,如何?”

“只要能回宫便好,有劳赵大人了!”京娘又俯身行了个礼,便回到马车之中。

赵光义看着她盈盈而去的背影,心下暗想:我就不信,凭我赵光义,会收服不了你这小女子!

他将那对红宝石耳坠在指间把玩了一会儿,便将之放入袖袋中。

几日后的傍晚,一行人回到汴京。

赵光义对京娘说,天色已晚,不便进宫去惊扰太后,不如先去他的府中住上一晚,明日他再进宫向太后复命。

京娘不同意,坚持要去客栈里住。

赵光义却说,如果她去客栈的话,他同这些兵士也得一同去住客栈,因为要保证她的安全,可是这十余天来,兵士们也都累了,又急着回家,不如就成全他们吧,她还是随他去家中暂住一夜为好。

京娘听他说得有理,心想他府上有他夫人在,他断不会将自己怎样,便同意了,随赵光义来到他的府中。

赵光义先领她见过他的夫人符蓉。

京娘见这位赵夫人一身的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派头极是雍容华贵,两弯尖俏的柳叶眉,一双凌厉的丹凤眼,眼角眉梢流露几分盛气凌人,便知这是位厉害角色,自己应处处小心才是。便屈膝向符蓉行礼:“小女子京娘见过赵夫人。”

符蓉用两道凌厉的目光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子,见她竟是个花容月貌的大美人,立刻有些不悦,抬了抬精致的下巴,对着京娘冷哼一声,道:“免礼吧。”

赵光义令家中侍女将京娘引至客房用膳、歇息。

符蓉沉着脸对赵光义道:“这美人是什么来头?你这外出公干十余日就是为她?”

赵光义漫不经心地脱着外衣,道:“她是皇兄的义妹,也是皇兄宠爱的女人,太后却容不下她,让我送她回她从前的夫家去,可她夫家却不想要她,一纸休书将她给休了,我只好把她给带回来了。”

符蓉狐疑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我怎么听不大明白。这么个大美人她那夫君居然会不要?那你把她带回来打算如何安置她?”

赵光义疲惫地躺到床上,不耐烦道:“你个妇道人家哪来这么多问题!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安置她,明日进宫去请示过太后再说。我这些天日夜兼程,快累死了,你闭上嘴让我歇会儿吧!”说完,闭目睡去,不再理会符蓉。

符蓉看着对她一脸冰霜的丈夫直生闷气,心想:以前他对我可不是这态度啊!他该不是被那美人迷了心窍吧?

第二日一早,赵光义便匆匆进宫去了。符蓉令下人将那京娘叫来,对她一通盘问。不料京娘却是和赵光义说得一样简单含糊而又滴水不漏。只说自己是九年前与皇上相识结为义兄妹的,不久前辗转来到宫中,太后觉得她是嫁过人的,便命她回家乡去,但她那夫君已经娶妻生子,便写下休书一封,她无处可去,便又跟着赵大人回到汴京。再问其他细节,京娘就低头不语,问急了,就要么说涉及皇家,不便详说,要么就说时日已久记不清了。气得符蓉恨不能踢她几脚。

慈宁宫正厅里,太后坐在堂前,皇帝和赵光义分坐在堂下左右。

赵光义已对太后陈述过送京娘回家的事,只说是那贾义明早已娶妻生子,不想再要京娘,便写下一纸休书给了京娘,京娘无处可去,便又跟着回到汴京,目前在他府中候旨。

对面坐着的皇帝听后心中一喜,暗自松了口气,想道:老天果然帮我,让她回来了!

太后将那休书细细看过,狐疑道:“即便那贾义明已经娶妻生子,可他就真愿意放过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好歹那贾家也算一商贾大户,贾义明为何不将她收为侧室,反而将她休出家门?此事不合常理啊!”

赵光义心下有些紧张,仍故作镇定地一笑道:“许是那姓贾的觉得京娘太过美貌又不安分,是个红颜祸水,怕她日后再自尽惹事,所以干脆就不要了吧!”

“嗯,这话还有些道理。那丫头的确像是个红颜祸水,实在不宜留在宫中。哀家该如何安置她呢?”

一听这话,皇帝的一颗心又猛地悬起,忙离座跪拜道:“母后,京娘是朕的义妹,朕是了解她品性的,她是个善良无争的好女子,断不是什么红颜祸水!恳请太后允许她回宫,哪怕只令她做个婢女也好。”

太后沉下脸道:“哀家也没说她肯定就是个红颜祸水,只是皇儿你前一阵子对她太过宠爱,这样会伤着皇后和其他嫔妃,令后宫不得安宁。再者,她既是你义妹,就应该将她封为公主,寻个驸马嫁了才对,这样不明不白地留在宫里算怎么一回事!”

“这……”皇帝不知如何应对,感觉自己的一颗心被狠狠拧着。

见此情景,赵光义也离座跪拜道:“母后,儿臣以为,那京娘既已侍过寝,再封为公主恐怕会遭人耻笑,不如就让她做个婢女吧,若是母后不放心她回宫,就让她在我府上做个婢女如何?”

“这……”太后陷入沉思。

“不可!”皇帝语气决然地道,“她既然已经侍过寝,就是朕的女人,岂可住在外面?母后,皇儿恳请母后同意让京娘回宫,皇儿保证以后不再对她专宠就是!”

太后冷笑道:“一个貌美又不安分的女人,若是有心对男人施展媚术,男人如何能不被其所惑,到那时,皇帝如何还有心思治理国家、平定天下?皇儿,你别忘了夏有妺喜、商有妲己、周有褒姒,这些可都是前车之鉴啊,为娘不得不替你警惕着!”

赵光义道:“母后说得甚是有理,母后还是允许京娘住在我府上吧,符蓉是个厉害女子,必能将京娘管束得安分守己。”

“不可!京娘必须回宫!”皇帝斩钉截铁地道。

“皇兄,我如此提议也是为皇兄好!”赵光义一脸诚意地对皇帝道,“请皇兄放心,我定会将京娘照顾好!”

“不行!”皇帝涨红了脸,语气更加坚决,“朕说不可便不可!京娘必须回宫!”

“大哥——”

“你二人莫再争了!”太后厉声道,“你们两个一个是皇上,一个是皇弟,竟为一个女子相争,传出去岂不被人耻笑?算了,就让那京娘回宫吧,不过,她不可再回到皇上身边,就将她留在哀家身边做个婢女吧!就这么定了,若是你二人再相争,本宫便将她赐死!”

闻听此言,皇帝和赵光义都噤了声,不敢再多言。于是太后便命人将京娘带回宫中见她。

不多时京娘便被人引着来向太后跪拜。

一旁的皇帝睁大眼睛望向她,拼命抑制住心中想要拥抱她的冲动,默然凝视着她。

太后看着京娘道:“既然你前夫已经写下休书与你,你一个女子孤苦无依无处可去,甚是可怜,你又曾是皇帝义妹,哀家断不会亏待于你。正好哀家身边缺个可心的宫女,哀家已与皇上商议过了,以后你便留在哀家身边侍奉哀家,你可愿意?”

京娘恭顺道:“京娘愿意,太后愿意收留,京娘感激涕零!”

“嗯,如此便好。”太后缓和了口气道,“你是个身份特殊、经历复杂的女子,哀家希望你能忘记从前。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以后种种,譬如今日生。不如你便从此改名换姓,重新做人,在宫中安分度日。至于叫什么新名字,由你自己来定,如何?”

京娘略一思忖,便道:“奴婢从前在紫云观中修行,曾得师父赐名‘清心’,如今奴婢想换回这个名字,太后觉得可好?”

太后微笑道:“清心,这名字不错,很合哀家的心意。那哀家以后就唤你心儿吧,从此这世间再无京娘一人,以后这宫中谁也不许再提起‘京娘’二字!”

堂前的几个人皆颔首称是。

心儿,从此她便是心儿了。

京娘的心放松下来,终于还是回宫了。虽然不能日日守在他身边与他恩爱,可终是可以隔三岔五见到他了。能够与他生活在同一片殿宇下,能够时不常地见到他,京娘便已经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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