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进入广州东站,朱颜的家在番禺,林珑回天河的某一个城中村,和绿云一起租的小屋子。下火车的时候是上午的十一点了,和绿云享受一顿蒙自源之后,林珑就跑去午睡了。于是,她在午睡中就见到好多的人与事,梦见以前喜欢的那个人,梦见和他一起走在学校的小道上,她拉着他白色的衣角,看着他的肩膀,很想很想靠过去。
她梦见,很多她爱的人在身边,在她生日的时候为她唱生日歌,然后他们又突然消失……
一阵慌乱,她醒来的时候背脊都发凉了。
五天后,林珑签了离职协议书,满心疲惫地走出公司,傍晚阳光微弱,她一个人晃晃荡荡地到了太阳广场。她喜欢太阳城里面那个挂在水晶垂帘之后,没有人弹奏的钢琴。她安静又专注地看着那台白色钢琴。然后发呆和想故事,想着想念着的人。
无人演奏的钢琴,远程遥控着的琴键跳动循环,耳边回响着巴赫的《圣母颂》。她痴痴地凝视着那无人琴座,《圣母颂》的曲调依旧那么温柔暖和,身后的水晶帘下是偶尔卷起冰花的水柱,林珑的身影在水柱和水晶帘之间折射发光,仿佛被相争拥护。
——钢琴的另一面,一个男人的黑色墨镜映出了琴座漂亮的影子。
大厅中央的灯光顿时温煦又朦胧,发出叮咚声音的水柱和光亮如晶石的钢琴盖,将他们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冗长。
巴赫的《圣母颂》还在单曲循环。
林珑长袖下的手微微握紧,她虔诚又惊讶的目光投向正朝她走来的男人。她看着男人的墨镜,还有他的亚麻色头发,四周的灯光顿时恍若阳光一般温暖。
纵使千里那人不再,而今重逢又知几何?
她的眼中顿时笼起一层云雾,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为何这样戏剧一样的重逢,她莫名地觉得悲戚?
“是你,真好,没想到在这遇到你!”Kata甚是兴奋地用英语说着,声音低沉又轻巧,仿若在念一句诗。
林珑收回目光,向他点了点头,嘴角噙着一朵花,她的思绪突然缥缈,喃喃出声却是不自知:“知君君不知,念君君可知?如今竟逢君,寸心种相思。”她浅吟着曾祖母写过的诗,霎时间明白了心房的那一抹跳动来自何处,她忽然略微痴迷地凝视着他。
Kata闻言则是皱了皱眉头,示意自己没有听懂。林珑淡笑了笑:“Kata先生,我的意思是很高兴再次见到您!”
Kata墨镜下的眼睛深邃如海,翻越着层层激浪,在见到林珑的微笑时,那水浪拍击溅出靓丽的花。眼前的女子婉约如水,仿佛是他指腹下温柔的黑白键,她的一笑一语是一首令人寻味的曲子,一首古老优雅又神秘的曲子。
他们彼此凝视,身边行走的人和零点碎乱的声音,稀疏地宛如一支新曲。
夜色缭心,秋风靡靡,珠江明夜的盛景,阑珊灯火又叠几层。
海心沙的夜景是广州最富盛名的,每个来广州的人,都会爱上这里。于是在Kata提出要林珑陪着他到某一个地方散心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海心沙,尽管她知道Kata早就见过了灯光霓裳的小蛮腰。
他们经过广州图书馆,经过花园广场,经过2010年亚运会开幕式的坐席…...一路上,林珑用着不是很标准的英语,和一直保持微笑的Kata,艰难又愉快地交流着。她还教会了他许多汉语词汇,他的学习能力很强,又或者他本身就会一些凌乱的汉语,所以他一下子就学会了。
他们一起走过珠江沿岸,路边的树木在暗夜里被风吹响,新图书馆的灯光成片地斜照,突兀有型的建筑,花园广场上交错的幻彩灯光,还有小蛮腰悠然如山一般地伫立。他们靠在正对着小蛮腰的栏杆,享受着夹着珠江水的秋风,忽冷忽热,像暧昧的恋人。
Kata看着林珑满是兴奋的笑颜,他问她:“为什么你这么喜欢这个地方?”
林珑笑了笑:“因为这座城市让我可以开出自由的花。”
也不知道Kata是否听得懂,男人墨镜后的眼睛深邃有神,笼着谜一样的内容。
“为什么在黑夜里你还要戴着墨镜呢?”女子的声音有些娇嗔,疑惑的眸光恍若这珠江两岸动荡不安的光芒:“我好想看看你的眼睛。”
Kata微笑着垂下了脑袋,然后轻轻地将墨镜取了下来,一双饱含情感并且充满温柔的眼睛,犹如一对泛光的黑宝石,又如璀璨而清晰的钻石,一瞬间,林珑仿佛看到了一片被月光倾盖的大海。他对她说:“我只是不想让人看到我眼中的悲伤。”
“为什么?”林珑略有些痴迷:“可我觉得他们好漂亮,像夜里的星星。”
“因为这双眼睛曾经见过这世界上最悲伤的事情。”
潋了潋眉,林珑随即向他道歉:“对不起,我不应该如此要求。”她的语气充满歉意,暗自咬着樱桃色一般的下唇:“但是我喜欢你的眼睛,尽管他们是悲伤的。”
Kata凝视着她如圣徒一样虔诚的眼神,情不自禁地伸手抚着她的长发,然后缓缓地将其拢到她的耳后,他说:“谢谢。”
林珑努起嘴角,笑靥浅浅:“我们,该告别了。”
“为何要告别呢?”Kata明显有着不舍:“我们的重逢,比我谱写一首曲子还要艰难。”
林珑顿时眼中泛热:“告别是为了再次重逢。”她继续说:“下次重逢,说不定你还能写个二重奏,只是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可以倾听?”
Kata不由地笑出声:“你真是个奇怪的女孩。”
林珑依旧微笑:“那么,钢琴家,我们期待下次重逢吧!”她拐着弯告诉他,这下是真的要告别了。
“好!”Kata点头。
“再见。”她说了这世界上最常见又是最凄凉的两个字,再见,再也没法见了吧。
转身的那一刻,林珑侧头遥望着还在变幻色彩的小蛮腰,背对着Kata,她径直地往C塔方向走去,三号线珠江新城地铁站,她必须要赶上。
没有回头,没有停步,但是她眼里的泪珠,在经过花园广场的时候落得十分冰凉。
Kata一脸平静,只是望着她急速离开的背影,然后缓缓地又将墨镜戴上。
她的背影恍然,他透过墨镜窥视着她的决然。何须一曲离人泪,总是伤痕附心房。多事一秋,燃饰一处,饶是几寸相思几寸愁。
三天后,林珑回老家蓉城,哭着和绿云道别,她仿佛是一个漫无目的的孩子,不得不离开有着深厚感情的地方,她和自己最亲爱的如亲人一般的朋友依依惜别。
绿云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背:“别哭了林珑,我答应你,一定会去蓉城看你的。”
林珑眸中泪光点点,她“嗯”了一声,然后紧紧搂住她:“有时间我会上广州看你的。”她背着重重的书包,提着两大袋东西,连头都不敢回,安静走进了地铁。
两个星期后,她在蓉城的一家不大不小的服装连锁公司做一个普通的活动策划。
进新公司的第四天,林珑接到一个短信,上面显示:“你好吗?晚上好冷,保暖记得。”一句像是用词汇拼凑起来的问候,她盯着那一串陌生的数字,有些不知所云。是谁发错了信息?是哪一位有心之人,将一份想念错手发给了她。
她轻叹了一声,然后按下手机的锁屏键。
剪不断,理还乱,连续两个月,她每天都收到这个号码发来的信息,依旧字句紊乱,词句有时候形和影离,林珑固执着不回信息,而默读这些信息却成了她每天必备的功课。
“中国广东的城市是不会下雪的吧,但是这里下雪了。”这一次的信息比上一次的信息读起来更加连贯,依旧没有署名。手机号码的显示的地址来源是广州,她思索着会不会是那个该接收信息的那个人,她的号码与自己的号码差了一个数字?该不该回信呢?她冰凉的手指抚触着手机屏幕,犹豫了半会,她还是将那信息给删除了。
随着蓉城的温度下降,冬天来临于一场飞雨。南方冬天的代表就是一个寒流所带来的一场冰雨和呼啦啦的北风,盯着窗外的灰暗的天空,云层叠过一个又一个,她突然间感到寒冷。同事小姚走到她身边说:“林珑,年会的策划你这个星期能做好不?”“可以的。”她抿着嘴回答。
“好好加油,尽量让boss满意。不过你首先要过兰总这一关,她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小姚好心提醒她:“上一个策划就是因为兰总的态度才离职的,不过人家也比不上你,毕竟你有经验。”
“可我之前是专栏撰稿人啊,怎么就说我有经验呢?”
“至少文笔和脾性都比上一个人好。”小姚说话毫不掩饰:“这次boss是打算通过这次年会,邀请一些商界大亨,提起他们对我们服装品牌的兴趣,然后再进行投资,我听谷姐说,这次要邀请很多名流来参加演出呢!”说到此,小姚不禁有些担忧:“林珑,你说我们能架得住这些名人不?”
林珑笑了笑:“看着办吧!小城市毕竟风骨醇雅,名人到这里只怕会屈才。”
小姚闻言乐呵呵地笑着:“这你可错了,boss有钱,只要他豁的出去,任何名人都会来。”小姚一副对boss崇敬不已的样子,仿佛陶醉其中。
正想回话的林珑,发现被调为静音的手机上面一片亮光,她疑惑地看着屏幕上那条信息:“你最近快乐吗?广州的雨好冰凉。”她皱了皱眉头,指尖抚触那冰凉的屏幕,内心涌起一股酸楚,她这是在霸占某个不知名的人的关怀么?
小姚还想跟她说说话,看到她一脸沉思,她连忙说到:“我去给你弄杯咖啡。”
“谢谢。”林珑一笑而过。
回过头时,那条信息已经被她删除了。那人是谁呢?他关怀的人又是谁?
刹那间的遗漏,则是一错易错,如寒冬摧不断腊月之风,笙夜望不断天涯之路。何似归何处,魂断梦也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