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公寓，董星航顿时感到一阵温暖。
这种感觉就像把人从严冬扔到盛夏，反差十分强烈。
“看来肯特先生说的没错，里面的温度确实要比外界低了不少。”
董星航回望一眼，随后摇摇头，离开巷子。
等他来到街上，看到眼前的景色后，竟有些失神了。
透过不算强烈的阳光，他看到了一个别样的繁华之都。
秋季的威斯帕尔并没有迎来属于这个季节的凄凉，虽然宽敞大道旁栽种的植被已不见翠绿，落叶层层叠叠，但反而让这个城市多了几分深沉的色彩。
似乎，这座城市本就该是这个颜色。
一眼望去，笔直的长街干净整洁，街边店铺林立，熙熙攘攘的行人、沿着大路跑过的马车、街头叫卖的手推车小贩、笑容奕奕的卖报小童……如此种种，像是给这座城市注入了活力，给人感觉热闹但并不烦躁。
他之前就意识到，这是个和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十分相似的世界。
倘若有人问他，对维多利亚时代的大都市是什么印象的话……
董星航一定会毫不犹豫回答道：“美好时代下的肮脏恶臭”。
或者说是“苍蝇与病毒的堡垒”？
总之，那一片繁华美好下，是让人难以忍受的污染。
又脏又乱的小巷、无处不在的排泄物、马蹄扬起的漫天尘土、足以令人窒息的雾霾……
每个时代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显然维多利亚时代就是其中典范。
可如今呈现在眼前的景色，却颠覆了他的刻板印象。
这里更像是电影中描绘的那样，一个过滤版的英伦都市。
当然，这也许和他所处的区域有关，这里是威斯帕尔的红瓦区，能居住在这里的，一般是中层阶级人士。
南边的白象牙区要比这还繁华，那里是真正的富人区……但如果沿着朗多河大桥，前往河谷区或莱斯区，想必就会是另一番景象了。
由此可见，路易斯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艺术创作中，并没有过多关注这些街景。
不然董星航对这里的记忆不会这么模糊。
他现在的确被震撼到了。
如果只论繁华，威斯帕尔显然无法和前世的大都市相比，但这里却有种说不上来的异样美感。
除了雾霾这个顽固的家伙外，一切都堪称完美。
董星航微微扶正帽檐，以一种出国旅游的心态走在街上，仔细体验着这座城市。
“卖报卖报！这里有威斯帕尔最好的新闻！”
卖报小童挥舞着报纸，看见迎面而来的董星航，笑着问道：“先生，要来一份报纸吗？上面一定有您感兴趣的新闻！”
董星航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摆摆手。
卖报小童丝毫不在意，嘴角扬起微笑：“祝您今天能有好运，先生。”
他绕过董星航，对着远处的行人继续挥舞报纸：“卖报卖报……”
董星航看向卖报小童的背影，微微摘帽致意，在心中默念一份同样的祝福，随后继续上路，只是脸上多了几分笑意。
“如果能在这居住一段时间，然后再让我回到地球就完美了。”
“这可比出国旅游更加新奇，也更加有趣。”
董星航下意识摸向裤兜，可惜那里没有手机，不然他一定会把这些景色拍成照片，保存到相册里。
路过街头贩卖食品的手推车时，一股浓郁刺鼻的腌鱼味混杂着咸猪肉的味道飘进鼻子。
闻到这股气味，董星航第一反应并不是捂住鼻子，而是捂住肚子。
咕噜……
腹部发出的沉闷声仿佛在用实际行动向他表达饥饿……
“我怎么把吃饭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这很奇怪，要知道我已经……昏迷很久了。
董星航本能的不去想路易斯死亡的事实，每当他这么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所以他更愿意把死亡一词换成昏迷，这更容易让人接受，也不那么吓人。
总之，他已经有段时间没进食了，可他之前却并不觉得饿，直到闻到食物的气味。
不过饥饿感没有那么强烈。
“希望等我回来时，这个小贩还没走。”
董星航面露苦色，随即加快脚步，争取在肚皮正式抗议前离开。
现在可没时间吃饭。
明天中午前，他必须交给怀特先生一幅像样的半成品，否则他的脑袋就要和栏杆来一次亲密接触了。
也许怀特先生有夸张成分，但订单都是签了合同的，如果没能按时完成，仅是扣违约金的惩罚也让他难以承受。
可整个世界都仿佛在故意和他作对。
董星航一路走来，不仅遇见数名贩卖食物的手推车小贩，还路过了两家面包房和一家糖果店。
这些东西与华夏美食一比，连当零食的资格都没有，但对于饥饿的他来说依然是一种折磨……
他无数次想要先找个地方饱餐一顿，但最终还是打消念头。
与挨饿相比，掉脑袋显然更可怕。
“我现在还没那么饿，身体也并不虚弱，晚点再吃饭也一样，还是先画画要紧。”
等董星航再抬起头时，眼前多了一座风景秀丽的公园。
这就是他原定的目的地，可董星航现在却不免有些失望。
这座公园还算凑合。
但远远算不上什么美丽的风景。
“相比这座公园，我还是更愿意画一幅威斯帕尔的街景。”
董星航扭头回望，目光看向来时走过的繁华大路，毫不犹豫转身，架好画板。
这或许与那位顾客的想法有些出入。
但在他看来，一位合格的画家应该执笔画出心中所想，如果作画时抱着勉为其难的态度，再美的景色也无法传递任何情感。
况且……
继承了路易斯的精湛技艺后，他有把握画出让那位顾客满意的作品。
当董星航手握画笔的一刻，所有杂念顿时烟消云散。
他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这种感觉极为诡异，可更加诡异的是——他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有些不对劲。
他现在只有一个想法。
画好这幅画，把这最美好的一切都呈现在画布上。
董星航丝毫没发现，他脸上的表情除了专注外，还隐藏着一丝狂热。
……
长街的另一个方向。
一对气质优雅的夫妇正挽着手向这边走来。
距离还很远时，他们就看到公园草坪上有人在作画。
“塞西，你看那，那边有人在画画。”优雅妇人指向董星航。
“的确是在画画……”身着正装的男人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随后面露惊讶。
“天啊，我敢和你打赌，这是一位相当专业的大画家！”
“为什么这么说？”妇人有些疑惑。
她知道丈夫对艺术十分痴迷，家中收藏的大小名画足有近百幅，就连仆人房的墙上都挂满各种画作。
可正因为这样，她才更加惊讶。
这么多年来，她很少听到自己丈夫如此称赞一位画家。
“你看他的动作，仔细去看。”
男人指着董星航，目光透着肯定和欣赏。
“他的笔法是非常沉稳，每一笔下去几乎没有过多的停顿，是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成熟……”
“相信我，这绝不是一些水平中庸的画家能做到的。”
听着他的讲解，妇人也饶有兴致地观察着董星航。
“由于角度原因，我并不能看到他在画什么。”
“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他的画作直通心灵。”
“这是真正的大师！”
“他在把心中最真实的一面记录下来，把那些奇妙想法画在纸上，赋予它们灵魂。”
“你看看他的表情有多专注？天啊，我迫不及待想见识一下他的作品了。”
男人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和夫人出来散步，居然能遇见一位大画家在创作！
这对沉迷收藏画作的他来说，简直是一种难以描述的幸福。
“快，我们去看看这位大师的作品。”他兴奋地拉起夫人的手，快步向那边走去。
“相信我，这是真正的大师，这种神态我只在埃奇沃思和普兰身上见到过，你也知道，他们都是著名的大画家。”
“我一定要买下这个人的画作，趁他没出名之前……”男人有些苦恼。
“我该出多少钱？20镑？不，这对于一位大师而言是种侮辱。”
“那35镑？可这又太昂贵了，他还并不出名……”
妇人面带笑容，她很少见到自己丈夫这么开心：“我们先去看看他的作品，之后再做决定。”
男人点点头，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不要打扰到那位大师。
随后两人蹑手蹑脚的来到董星航身后。
可当他们把目光投向他画板上的作品时……
“啊！”
优雅妇人仿佛受到刺激，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瞬间将她笼罩，双眼猛地瞪圆，发出一声惨烈尖叫。
听到尖叫声，董星航回头看去，只见身后多了对表情惊恐的中年夫妇。
“怎么了？”董星航疑惑问道。
见这副恐怖画作的创作者回头了，妇人再也无法扼制心中的恐惧，脸上写满惊恐，连续后退，随后朝着远处跑去。
“你这个疯子！疯子！”男人不断颤抖。
他发誓，这副画是他有生以来见过最诡异的东西。
“你到底有事没事？”董星航有些不耐烦。
男人颤抖更加剧烈了，他无法想象，为什么这个人画着如此诡异的作品时，还能保持理智？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疯狂。
“你这个疯子！恶魔！”
“你该上绞刑架的！你该被火烧死！”
男人鼓足勇气大吼几声，朝着妻子的方向追去。
“两个神经病。”董星航摇摇头，并没被这对怪异的夫妻影响心情，拿好笔继续作画。
“马上就要完成了。”
“还差最后一棵树……”
“我可真是个天才，只用了不到三小时，就画了幅如此完美的作品……”
“完成了！”
董星航满意点头，他连这副画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
《黄昏前的威斯帕尔》。
可等他低头欣赏自己的作品时，表情瞬间凝固，画笔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董星航全身寒毛直竖，身心都被恐惧牢牢占据。
他的画上哪有什么威斯帕尔的街景。
他花了这么久，画出来的居然是……
一只无比骇人，透着浓浓恶意的漆黑眼睛！
当他与这只诡异眼睛对视时。
董星航很确定……
这只眼睛动了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