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大业者,无不是体恤百姓,爱民如子之明主。
亡大势者,着实乃昏庸严酷,盘剥百姓之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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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秦,扫六合,统八方,山河一姓,大业始成,乃万朝之祖也。然始皇帝骄奢淫逸,大兴土木,暴君临于天下,苛政猛于饿虎。刑治暴虐,焚书坑儒,宽以待己,严于律民,妄图传位于万世,思之令人发笑。千秋之功,二世而亡,终毁于大泽乡之义。
及天下归汉,文景之治恤苍生,汉武大帝扬威名,虽有王莽篡位,终有光武中兴,匡扶汉室,归于正统。东汉传位至桓灵二帝,外戚干政,宦官临朝,盘剥百姓,民不聊生。苍天已死,黄天当立,自有张角之众奋起,天下三分。
三国纷乱百年,合于西晋,司马炎传于三世,愍帝昏庸,民怨载道。五胡乱华,仓皇南逃,偏安一隅,无心北渡。自此南北割据,战乱频起,兴亡之事,终是百姓之苦。
由是观之,兴大业者,无不是体恤百姓,爱民如子之明主;亡大势者,着实乃昏庸严酷,盘剥百姓之暴君。君如是,为臣者亦如是。欺下媚上、压迫百姓者,实是弑君灭国者也。
百姓如水,国体如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且为轻,何况官吏乎?杀鸡取卵,中饱私囊,弃万千百姓于不顾,弃江山社稷于不顾,弃国家民心于不顾者,实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潇潇此番话一出,着实是惊艳四座,魏凛与围观百姓不住地拍手叫好。如此掷地有声的话语,连同先前魏凛挥出的一剑,彻底摧毁了衙役内心的防线,他们匍匐在地上,哆哆嗦嗦地直冒冷汗,再也不敢言语。
“那位先生,方才我说的,都抄录下了吗?”
那秀才模样的人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上宣纸,低头道:“姑娘文采盖世,仁心为民,仗义执言,不畏权贵,着实是令小生敬佩。已经全部抄录,还请过目。”
“过目倒不必了。”潇潇指了指匍匐在地上的捕头,厉声呵斥:“先前与你说的,可听清楚了?还不快将这贴在这府门前?”
捕头无法,只得从秀才手中接过,连同几个衙役,一同将这“大逆不道”的言语标榜在府门前,又壮起胆子问道:
“敢问二位是……”
“紫微阁人字三品。”潇潇从腰间拿出腰牌对着捕头晃了晃,瞥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陈二,又回头看着魏凛,柔声说道:“既然高太守不在府中,如今之计还是得先去寻得萧侯。”
“说的是。”
魏凛一把拉起陈二,朝着侯府的方向走去。潇潇刚一迈步,身后围着的上百个百姓纷纷朝着二人叩拜道谢。
“多谢少侠、姑娘为我们锦城百姓说话,还请二位留下姓名……”百姓黑压压地跪了一片,齐声道。
潇潇略一思忖,温和地说:“乡亲们都起来吧,小女子唤做徐潇潇,我身边的这位少侠叫魏凛。我二人并非锦城人士,只是路过此处,见衙役仗势欺人,着实看不过去,故而出手相助。”
言毕,潇潇跟上魏凛,示意他走得慢一些,二人与身前地陈二逐渐拉开了十余步的距离。
“魏凛,方才你用的那个剑式,强度有余,准度不足。若是在这市井中使用此招,难免会误伤旁人。在你的掌控力提升前,还是别在人群密集处使用才是。”
“谢姑娘教诲。”魏凛饱含敬意地微微欠身:“若不是你将真气吸纳干净,指不定就闹出了人命……刚刚你将方圆半里的区域都并入了周天循环,这是个什么招式,倒是颇为新奇震撼。”
“那是心神外化之术。”
见魏凛依旧一头雾水,潇潇只得继续解释道:“说白了,就是将小周天的真气循环外化到环境中,从而能保证使用出去的真气回收回体内,减少持续作战中真气的损耗。”
“虽说我还是不太理解,但见识过后着实觉得妙极。”魏凛满怀憧憬地试探道:“这般绝技,我能学吗?”
潇潇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心神外化之术是配合止水掌一同使用的,不会后者,就学不会前者。”
魏凛有些失望地点点头,终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毕竟在江湖之中好,各个门派的绝学只传弟子,不得传于外人。甚至还有传言说,若是一人同时学习了几个门派的绝学功法,体内的真气将互相排斥,最终胸腔爆炸而死。
“方才你为何要告诉百姓我们的名字,做了好事不留名不是更高尚吗?”魏凛有些不解:“难道你还指望他们感谢我们?”
“如若我们不留下名字,不仅没有做好事,反倒是害了他们。”潇潇浅浅一笑,看着眼前那对充满疑惑的眼睛,抿嘴道:“你别看衙役现在服服帖帖,那是因为他们自知打不过我二人。若是我们不留姓名地离开了,高太守想出气无门,定会拿周遭百姓开刀。到时候,遭殃的可是他们。”
“原来如此,留下了姓名,便给了高太守一个反击的对象,不至于迁怒。”魏凛有些崇拜地盯着潇潇的侧脸:“先是轻易化解危险,再是出口成章痛斥那群蠹虫,最后又保了周遭百姓安危,你真是……”
“谬赞了。”潇潇微微屈膝,被夸得有些脸红,赶忙打断道:“快到侯府了。”
镇岳侯府门前的光景不若太守府,是更加的庄严肃穆,宏伟壮观。就连门口那俩石狮子,都比太守府门前那对要大上许多。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虽说镇岳侯萧泽在朝中失势,可终究还是一品君侯,按照祖上传下的规矩,这出行车马,门口石狮,随从护卫,锦袍玉带,都得用最好的,若是用得差了,就是丢了西商朝廷的脸。
至于高安,虽说是当朝宰辅成卯日的义子,可也不过是三品太守,相应的仪仗排场,总归要差一些。
“魏凛你看,在侯府门前站着的,就是禁军。”
潇潇远远地便看见两队黑袍黑铠,腰上别着佩剑,手中握着长矛的士兵。这个熟知天下的女子当然知道,如今这片大陆虽说是四国割据,在某些方面却有着惊人的相似——例如用盔甲的颜色代表士兵战力的强弱,此项规定四国间一模一样。
放眼天下,身着黑色盔甲的士兵,便是各国战斗力最强的大内禁军。
“也不知道如今萧侯在不在府内。”魏凛自言自语了一句,转头问潇潇道:“要不我去问问站岗的那些禁军?”
“不用,萧侯必定在府中。若是他出府了,这些禁军也必定会跟着去。”
“那我们便凭这侠牌要求进去。”
“且慢。”潇潇微抬右臂,轻轻拦在魏凛身前,那段雪白的胳膊上带着的两个玉镯相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怎么了?”
“虽说侠牌可以直面各国皇帝,但也不排除禁军依旧阻拦的可能。”潇潇捻弄着两片指甲,思虑了片刻:“禁军个个都是杀人的好手,虽说不入紫微阁的定榜序列,却各个有近六品的实力。等会靠近那些人时,切记警惕些。”
“放心。”魏凛轻轻揉了揉右手,又放到背后捏了捏竹剑:“他们伤不了我。”
“既然如此,那走罢。”
大内禁军不愧是西商战斗力第一等的精兵,丝毫没有太守府门前衙役的纨绔样儿,始终握着长矛目视前方,一动也不动。
直到魏凛踏入侯府门前五丈之地,两根长矛瞬息间架在他身前一尺之处,形成了一个十字,阻挠了他继续前行。
“来者何人?”
魏凛左手从腰带处摸出侠牌,右手朝着背后的剑柄处靠了靠,回道:“紫微阁人字四品魏凛,求见镇岳侯萧泽。”
潇潇亦是举起侠牌:“紫微阁人字三品徐潇潇,求见镇岳侯萧泽。”
虽说那两根架在一起的长矛依旧没有松开,可潇潇却清晰地看到两个禁军额前渗出的细密汗珠。
——很明显,对于紫微阁的人到来,且不说有所忌惮,至少是从未遇见过的情况。
身后列队的数十个禁军“呼啦”地围了上来,其中一个年仅二十出头,头盔上雕刻着只猎鹰,模样像是个小统领的人站到二人面前,十分客气地拱手道:
“敢问二位少侠,来这镇岳侯府有何贵干?”
魏凛见那人来头不小,早已猜到是这队人的首领,便也不敢怠慢,拱手回道:“我二人恰巧路经此地,偶知一民情,想要上报给萧侯。”
“这……”小统领有些为难地看了一眼身后的侯府大门,答道:“若是二位真有民情要反映,当去高太守府上才是,萧侯闲居此处,不问政务。”
“高太守为人如何,您在这里那么久了,应该清楚才是。”潇潇说得极为干脆:“我不妨将话说得更直白些。锦城外的陈家村旱情持续一月有余,官府中一粒救济粮都没放下去,如今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你且看那二十余步之外的汉子,他便是陈家村赶来求高太守的,前两次都被打了一顿,如今实在无法,便来求萧侯。”
小统领微微一怔,看了一眼在远处站立的陈二。
魏凛稍有些不耐烦,举起侠牌高声说:“紫微阁侠牌所到之处,任何人不得阻拦,快让开!”
“我接到的圣旨,是任何人不得见萧侯。”
小统领犹豫了片刻,也从腰间拿出了一块官牌,毫不畏惧地迎着魏凛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答:“我是西商禁军麾下猎鹰营统领,若是二位身上没带着商帝陛下的圣旨,便不能放你们进去。”
“既然如此,那只有来硬的了。”
言毕,魏凛的右手早已握在剑柄上,瞳孔微睁,气血翻涌,真气开始从经络的每一处聚集起来。那小统领倒也丝毫不惧,左手轻轻扶着腰间的佩剑,无名的压迫感从脚下扩散开来,面无表情,双眼却死死地盯着魏凛的右手。
潇潇站在二人之间,双掌早已感受到两股不同势态的真气从二人身上迸发而出,在空气当中缠斗作一处。那暴戾凶猛的真气自然是魏凛的,而另一股凌厉嗜杀的,想必就是眼前的小统领的。
“你二人本事相当,即便真的出剑,也只是平手,想必这位统领也是人字四品的水准。”潇潇挑了挑眉毛,一手抓住小统领的剑柄,一掌按在魏凛的肩头,缓缓开口:“二位不必再打了。很明显,如若我二人要硬闯,单凭你一个四品以及六品以下的禁军,无论如何也是拦不住的。”
魏凛见潇潇如此说,倒是颇为听话地放下握剑的右手。那小统领仍有些不甘,暗暗发力,却发觉自己的佩剑无法挣脱潇潇那只洁白无瑕的手掌,也只好作罢。
潇潇见状,倒也主动放开了自己的手,道了半福:“统领细思,我二人只是路见不平之人,您只是奉旨行事。我们的立场固然不同,可都是为了西商天下行有益之事,既如此,又为何非得拼个你死我活?”
小统领瞧了一眼远处的陈二,思虑半晌,摇头轻声道:“高安这厮,终究还是闯了大祸……既然二位真是为了我西商百姓而来,我可以放你们进入。只是需要二位以自己的侠牌为诺,绝不做危害我西商国体之事。”
“我等皆愿做此保证。”
“既然二位是紫微阁的侠,又做下这般承诺,柳某不好再阻拦。”
“放行!”
那两根长矛瞬间分开。
魏凛进入侯府大门前,回身问道:“承蒙统领大义,敢问统领大名,我好记下。”
“某不才,唤做柳一铮。”小统领背身答道。
“柳一铮,我记住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