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晦朔,不明春秋。不分左右,不辨阴阳。
浩荡长河,历史无涯。若想逆之,必先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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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
魏凛接过徐潇潇递来的竹简,有些好奇地掂了掂分量:“纸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发明出来了,这东西很古旧了吧?”
“是有些年头了,在藏经阁的地板里挖出来的。”
潇潇对着魏凛点点头,轻声说道:“万幸里面的文字保存的很好,基本还是能看的。不过翻开的时候得小心些。”
魏凛小心翼翼地将竹简放在桌案上,双手捻着一端,慢慢将其摊平,其中的内容也逐渐浮现出来。
“这是……”
他有些惊诧地看着竹简中毫无章法的涂抹,墨迹在竹片上早已变得灰白惨淡,必是陈放多年所致。
“你且看这里。”
徐潇潇指了指竹简左上角,魏凛随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那是用刻刀小心翼翼地划上的两个蝇头小字。
“这是前代靖朝的文字。”徐潇潇耐心地解释道,“若是换做现在的叫法,这两个字念做‘圣陵’。圣人的圣,陵墓的陵。”
“圣陵……那是什么?”魏凛依旧是不明白。
“这个竹简是我七岁的时候发现的,藏在慧眼寺旧藏经阁地板的暗格之中。”徐潇潇示意魏凛坐下,又取了一个茶壶与两个瓷杯来,倒了盏凉茶递与他:“你且先喝杯茶,关于圣陵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讲清楚的。”
“洗耳恭听。”
徐潇潇思忖片刻,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继而开口陈述:“十年前,旧藏经阁本是慧眼派的绝对禁地,无伽释大师的法旨,绝不可擅自进入。然而那时我特别淘气,轻功水准又尚可,一次瞒过了所有人跳了进去。”
“也瞒过了大师?”
“那时大师不在寺中,至于他为何不在,我倒是记不清了。不过自那次以后,大师从未离开过慧眼寺。”
徐潇潇咽了口凉茶,轻轻晃了晃脑袋,继续道:“我印象很深刻,旧藏经阁中摆满了经卷,上面积了厚厚的一层灰,有些书卷架子上缠满了蜘蛛网。自我记事开始,旧藏经阁便已经是禁地了,甚至有传言,这里被封了上百年。”
“封了上百年的旧藏经阁,看来这东西的历史比紫微阁还要久。”魏凛指了指竹简,若有所思地说道:“也难为你能从地板夹层里将它挖出来,这究竟是怎么找到的?”
“旧藏经阁很大,也很黑。当时我见到那陈旧的环境害怕极了,在里面乱撞。可好像有个声音,他一直让我往前走。”徐潇潇不禁打了寒噤,拿着茶杯的手轻微颤抖了一下。这种在幼童时期所产生的恐惧,往往会成为人一生所害怕的事。
“这个声音是真的存在吗?”
“当然不是,只是我心里的一个声音……可那种感觉,真是非常古怪,就好像我的情绪……在指引我找出真相一般。”
“等一下。”魏凛轻声打断道:“难道真的是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指引你找到了竹简?”
“我确定当时旧藏经阁中,只有我一人。”徐潇潇以一种不可置疑的口吻笃定道:“我对我的感知能力一直很有自信……走到最西边的角落时,我发觉有一块地板踩上去的声音有些空落落的,便将它撬开了。”
“这个竹简就在里面?”
“不错,被仔细地包裹在两层丝绸之中。当时我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藏,将它揣在怀里,匆匆地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魏凛听完整件事,像是在听茶馆中的说的玄幻故事一般,嘴惊讶地没合拢过,又低头重新看了看那卷展开在桌上的竹简,依旧是一头雾水。
“虽然你之前和我说了‘圣陵’两个字,可我还是没看明白。”魏凛指了指竹片上那乱七八糟的墨水线条:“无论如何,这整片整片的线条,绝不可能是文字。”
“我第一次看的时候,也是和你一样毫无头绪。”徐潇潇微微一笑,说道:“总喝凉茶也亏待你了,我去院子里烧一壶水来。”
“在屋里生个炭盆,将水壶放在上面烧就行了。”
“说的也是。”
待二人支起炉子生起火后,魏凛注视着炭盆中闪烁的点点星火,升起的屡屡青烟,便想起了魏婉春,眼角微微有些发红。他生怕潇潇看出来,赶忙故作轻松地问道:
“你这盆中的炭倒是极好,不知是何人做的。在竹林中我们的炭常常生出浓烟,白秋姐嗓子不好,总被呛得直咳嗽。”
“是我烧的。”潇潇莞尔,魏凛发现自己每每提起白秋姐,潇潇总会非常欢喜。
“三年前白秋姐来到这里,便是与我住一块的。那时我屋里的炭是寺庙中一同供应的,也把她呛得咳嗽到半夜。之后我便开始练习烧炭,只可惜等我烧出了好炭后,白秋姐已经去北齐了。”
徐潇潇有些憧憬地盯着架在火上的水壶,喃喃地说着。
“潇潇。”
“嗯?”
“你真是个很好的人。”
魏凛有些惭愧地低下头。他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地养成了事事依靠白秋姐的习惯,白秋姐与潇潇处了不过三日,潇潇尚且知道为她烧炭,自己与白秋姐相处十五年,却是什么都没有为她做过。
“潇潇,你似乎也很喜欢白秋姐?”
“我当然很爱她,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徐潇潇起身,将隔窗打开些许,盯着外边儿愣了一会,道:“每一个善良的人,都应该被人善良以待。”
魏凛看着徐潇潇的背影,用力晃了晃自己的脑袋,笑着说:“说句唐突冒昧的话……潇潇你……挺像她的……”
潇潇回过头,指了指水壶,脸上的笑意从刚刚起就没有褪去过。她有些羞涩地咳嗽了一声,柔声道:“水开了,快取下来。”
“好嘞。”
“我希望能成为她那样的人。”潇潇摇晃了一下杯中滚烫的茶水,自言自语了一句,又认真地说:“再说回这个竹简的事,你第一次看自然是不懂的。不过我已经研究了它十年之久,虽不能说完全看懂了,但至少了解了些许。”
魏凛自然是想知道竹简背后的秘密,以及这个竹简和魏瀛夏间的关系。可这毕竟是潇潇十年的研究成果,若是自己直接冒昧地问了,又显得有些唐突无礼。
“告诉你自然是不妨的,毕竟和魏瀛夏的事是你们紫竹派的私事,我一个外人并不好插手。”徐潇潇指着竹简上的一条线道:“正如你所说,这竹简上的除了圣陵二字,其余的并不是文字,而是地图。”
“地图?”
“是一张标注着圣陵所在位置的地图。”
“这……”魏凛听得越来越糊涂了:“问题又回到了起点,圣陵究竟是什么?”
徐潇潇走向书架,从内层的最深处拿出一个红色的小盒子,又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轻轻取出,双手递给魏凛。
魏凛见她如此慎重,也丝毫不敢怠慢地双手接过。
“翻翻看。”
这是一本没有封面的无名书籍,装订得极为随意,里面的内容也是古怪得很,想必都是前靖朝的文字。
“这本无名书,我是真的一点也看不懂。”魏凛无奈地耸耸肩,“莫非这些都是前靖朝的文字?”
“正是。”
“既然你能看懂,不如给我说说?”
“其实我也只略懂几个字罢了。”徐潇潇轻轻摇头,感叹:“前靖朝的文字已经失传了,更何况这是靖文,也就是前靖朝的朝廷用字。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大多都不识得此字。我能读懂这竹简上的‘圣陵’二字,已经是费了大功夫的。”
“一本看不懂的无名古书,为何你还如此珍藏。”魏凛双手递还了回去,不解地问道,在他看来看不懂的古书就和鸡肋一样,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你知道列卿吗?这是他写的书。”
徐潇潇的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颇为严肃地看着魏凛。
“列卿?”魏凛略一思忖,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名字似乎在久远之前听人说起过。
……
十年前。
“大姐,你最崇拜的人是谁呀?”
“曹操。”魏婉春摆弄着手中的野花,分了一束递给魏白秋。
“白秋姐,你最崇拜的人是谁?”
“你怎么问起这个了?来,到姐姐这里来。”魏白秋一把揽过小魏凛的脖子,将一朵橘黄色的小花塞在他的耳朵上:“硬要说的话,霍去病。”
“那二哥哥,你最崇拜的人是谁啊?”
“列卿。”魏瀛夏头都没有回,只是站在珞珈山之巅,继续望着那千里之外的北方,冷漠地答道。
这个回答让魏婉春与魏白秋惊出一身冷汗,她们赶忙作出个噤声的手势,魏瀛夏却有些不屑地撇了撇嘴,权当作没有看见。
“列卿?那是谁呀?是个江湖高手吗?”
“准确地来说,”魏瀛夏轻轻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什么,又坚定地答道:
“是英雄。”
“二哥哥一直看着北边,是因为这个人在那里吗?”
“他睡在那里。”
“那他什么时候醒过来呀?”
“等我去找他的时候。”
……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二哥确实说过他要去寻找列卿。”
魏凛紧锁着着眉头,像是要将脑汁都绞尽一般,断断续续地说道:“还说这个人一直睡着。”
“列卿早就死了。”徐潇潇的眉头逐渐舒展了一些,轻轻地回答:“关于他的事情,在门派之间也是秘密。魏凛,王夫人有没有与你说起过列卿的事情。”
“奶奶不曾说起过,细细想来,也只有二哥与我提过一次这个名字,那次大姐与白秋姐倒是有些害怕。怎么,列卿的事情是秘密吗?”
“列卿是个古人,是前靖朝时期紫竹派的第一代弟子,说得更准确些,是你的老先辈。”徐潇潇将声音压得极低,凑到魏凛耳边说道:“切不可大声说这个名字。”
“这又是为何?”
“说这个名字是和违背祖训一样大的禁忌。”
“连个名字都不能说……列卿究竟是个什么人?”魏凛有些不满地皱了皱眉,他知道,违背祖训是门派子弟所能犯的最大过错,违背祖训的人会被毫不犹豫地逐出师门。
若二哥真是因为提了这个名字被逐出师门,那真是荒谬至极。
“据我这十年的研究,所谓圣陵,就是……列卿的陵墓。”徐潇潇阖眼道:“三年前,白秋姐也与我说起过魏瀛夏那番话的事。只是那时我并没研究出圣陵与列卿之间的关系,没帮上她的忙。”
“所以二哥之所以被逐出师门,是因为他一直在寻找圣陵,触犯了规矩。而如今想要寻到他,便只要找到圣陵,就找到了他。”
“就是如此。”徐潇潇点头表示同意这个分析。
“可即便找到了他,我也做不了什么。”魏凛思虑了片刻,有些无奈地叹息道:“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惜被逐出师门也要去找圣陵,可这既然是他自己的选择,我也应当尊重。毕竟……二哥没有做危害我们的事,他也没求救于我……只是可惜,此生无法再回到竹林中,续话言欢了。”
魏凛又看了一眼那竹简上的地图,自言自语般问道:“为何列卿的陵墓会有专门的地图标示,又为何将地图藏在如此隐秘的地方?为何这个名字被视作禁忌,二哥又为何一定要寻找到那里?”
围绕着魏瀛夏的事有太多太多的谜团,而谜团的关键,便在于列卿这个百年前的古人。
“潇潇,关于列卿,你了解多少?”
徐潇潇摇头:“由于不能公开说这个名字,我了解倒不是很多。那本我私藏的书是列卿所著,只可惜不知名字,也不太看得懂书中的内容。只是有野史记载,说是列卿在自己的陵墓中存放了最为强大的武学秘籍,任何人只要能得到它,便可一跃成为最顶级的强者。”
“这也真是无稽之谈。”魏凛笑着摇头:“若是真的存在一蹴而就的秘籍,还苦练真气干什么。话说回来,潇潇你为何会拥有这本古诗,按理说你私藏列卿的东西……”
“正史抹杀了这个人,我想把他找出来,就这么简单。”
徐潇潇倒是回答的很干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