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好一会儿,牧匀突然问道:“这些事,米雅她都知道吗?”
“家主大人并不知情。”老村长回道。
牧匀与老村长之间再次陷入了沉默。
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老村长此刻不禁想起了,曾经那个与米雅长得极像的女孩,一抹淡淡的恨意,在老村长的眼眸深处浮现。
当年,若不是因为她的背叛,那个有着近三十万人口的隆华镇,又沦落到如今的这副田地。
“唉...”老村长轻叹了口气。
往事如烟,如今,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老村长看了眼牧匀此刻那眉头紧锁的模样,而后好心地劝道:“牧公子,您与我们隆华村当年的那个少年,其实很像,你们同样的年轻,同样的天资纵横。而家主大人,如今也是像极了她祖母年轻的时候,美丽,七窍玲珑。”
顿了顿,老村长继续说道:“有些话,以老朽的身份也许不该多言。但老朽看得出来,牧公子,您有着一颗难得的仁义之心,所以老朽并希望,您最后落得一个和当年少年一样的下场。”
沉默了片刻,老村长再次说道:“希望您之后在与家主大人相处之时,多少能有所防备。”
对于老村长善意的提醒,牧匀却是有些不太在意地笑了笑,说道:“多些你的提醒,但我所认识的人是米雅,却并非是她的祖母。”
老村长见状有些无奈。
当年隆华镇的那个少年,其实和现在的牧匀很像,都是如此盲目地信任自己心爱的女孩。当年也不是没有人劝过少年,但少年却怎么也不相信女孩会背叛自己,最后终于是祸及三军。
老村长想要再劝,但老村长清楚,自己再劝下去多半也只是无用之功。
因此,在沉吟了片刻以后,老村长开始说起另一件事情:“如今的三镇十九村,虽早已不复当年荣光,但许多老人内心深处,其实从未忘记过心中道义。家主大人此番回来,对我等是情,因此我等对家主大人,也不会无义。”
顿了顿,老村长继续说道:“过几日,等到其它三镇十八村的主事人都赶来了以后,想必也不会太过为难家主。”
见牧匀仍旧是眉头紧皱没有说话,老村长接着说道:“牧公子您放心,若真动起手来,我隆华村上下,也必会相助于牧公子您带家主大人离开,权当是,还了今日之恩。”
牧匀此刻眉头紧皱其实并不是因为这个,但老村长的话,还是不免让牧匀感到有些震撼。如今隆华村明明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但老村长还能不负心中道义,这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沉默了片刻,牧匀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倒是不用。”
在老村长有些疑惑的目光中,牧匀继续道:“我若仅仅只是为了带米雅离开,先前也就不会带她回来了,放心吧,在没有解决你们三镇十九村的问题以前,我和米雅是不会离开的。”
牧匀的话让老村长不禁愣了愣神,而后有些无奈地苦笑道:“牧公子此话不免有些天真了。”
顿了顿,老村长继续说道:“无论我们愿不愿意,在三镇十九村的所有人身上,其实都早已打上了皇太后的烙印,此番浩劫,我们避无可避。”
抬头仰望着无尽星空,老村长的语气中有些悲凉也有些无奈,轻叹道:“只求最后能保留下来些许的血脉,便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老村长的话,让牧匀猛然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皱着眉头沉思了许久,牧匀终于是意识到了那件,被自己忽略了的很重要的事情。
皇太后一党的没落,势必会牵连到米雅和三镇十九村。
米雅孤身一人,退无可退之下也许还能选择逃跑,但三镇十九村里,有无数的老幼妇孺,面对此次的劫难,他们甚至连像米雅一样逃跑都不可能办到。
三镇十九村其实早就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也许...
牧匀眼前微微一亮,而后对着老村长问道:“三镇十九村,如今大体上是个什么情况。”
顿了顿,牧匀继续说道:“我的意思是,现在三镇十九村共有多少人,又能拿得出来多少武装,就像是你们村子狩猎队的那种武装。”
老村长一时之间虽然没有明白,牧匀为何会突然问这个,但在思索了一会以后还是说道:“如今的三镇十九村早已没落,除了三镇稍微好一些以外,其余十八村和我们隆华村都差不太多。”
老村长和董柱等人一样,一直以为牧匀和米雅是情侣关系,因此也没有隐瞒,继续说道:“每个村子的总人口大都在两万上下,而像狩猎队这种精锐武装,大都在四百人左右。另外,若是生死攸关之际,每个村子大概还能有八百左右的青壮可以进行战斗,只不过,这八百青壮的战力和狩猎队相去甚远。”
顿了顿,老村长继续说道:“至于三镇,每个镇子的总人口约在三万左右,像狩猎队这种程度的武装,约在六百人左右,而能够战斗的青壮,则是约在一千五左右。”
牧匀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总结道:“如此说来,三镇十九村若是聚在一起,能够战斗的精锐约在7000人左右,青壮约在15000左右。”
听到牧匀此刻居然在计算三镇十九村的所有武装,老村长仿佛是意识到了什么,不禁苦笑道:“牧公子不会是想要带我们造反吧?”
顿了顿,老村长继续说道:“且不说三镇十九村是否会愿意追随牧公子您起兵造反,光就战力而言,也根本就没有丝毫成功的可能性。”
沉吟了片刻,老村长接着说道:“老朽先前现在所谓的精锐,也不过只是对于我们村子而言,在装备差距悬殊的情况下,我们三镇十九村的7000精锐即便是聚在一起,恐怕也敌不过5000的正规军,而至于那15000的青壮,在对上正规军时更是有如土鸡瓦狗一般的存在。”
叹了口气,老村长再次说道:“但牧公子您可知,盛商帝国是三等帝国,拥正规军至少五十万众。四十一年前,即便是我们四镇十二村全盛之时,面对盛商帝国也只能打闪电战,如今若是再想造反,无异于是自取灭亡。”
牧匀闻言却是摇了摇头,否认道:“我当然知道造反是自取灭亡,而我先前统计三镇十九村的武装,也并非是想让你们造反。”
“那牧公子统计武装是想...”老村长有些疑惑。
沉吟了片刻,牧匀说道:“老村长你应该知道,这世间有许多的关卡要塞,因为其地理位置的特殊而易守难攻。试想,你们三镇十九村若是能占得一座这样的关卡要塞,不说多的,只要能借助地利抵抗十万左右的正规军,那么你们便拥有了与新皇对话的资本。”
顿了顿,牧匀继续分析道:“如今新皇登基,你们因为与皇太后千丝万缕的联系,成为了新皇杀人立威的最好对象,但这都是建立在你们毫无抵抗之力的前提下。”
又停顿了片刻,牧匀接着说道:“但若杀你们需要付出帝国近五分之一的兵力,那么新皇就不得不去考虑,他是否有必要举起这把屠刀。”
从石头上跳下,牧匀在原地左右徘徊了一会儿,再次说道:“新皇登基,皇权未稳,他是不可能付出帝国近五分之一兵力的代价,去攻占一个没有任何收益的城池。所以三镇十九村若真能占得这样一座易守难攻的关卡要塞,新皇多半会选择以招安的方式对付你们。”
顿了顿,牧匀自己的思路越发的清晰,继续说道:“这么做对你们三镇十九村而言虽然仍有隐患,但终归是获得了转机,因此,三镇十九村的人也应该不会太过反对这一提议。”
等到牧匀将自己的想法都说完了以后,老村长这才有些无奈地提醒道:“牧公子所说虽然有一定的可行性,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建立在我们三镇十九村能够拥有,这样一座易守难攻的关卡要塞之上。”
沉默了些许,老村长接着说道:“但以我们三镇十九村如今的实力,自保且难,更别说是再去攻占一座像这样的关卡要塞了。”
“不。”牧匀闻言却是摇了摇头,继续说道:“我们并不需要从正面攻占。”
仔细地回忆了一遍自己曾去过的各种城池,牧匀说道:“盛商帝国存在已有千余年之久,其内部多半已有所腐败,因此,某些城池的城主,必定是那种仅靠身份背景上位的无能之辈。我们只需要找准这样的城池下手,在有心算无心的情况下,数千人的武装力量便已足矣。”
牧匀的话语让老村长有些震撼,不说别的,光就牧匀现在孤家寡人一个,居然就敢去算计一座城池,这想法,实在是有些疯狂。
但老村长仔细一想,牧匀先前所说的方法,也许还真能有一丝成功的可能。
又继续在原地踱步了好一会儿,牧匀也不管老村长此刻在想什么,便再次开口问道:“你这里有周边的地图吗?”
老村长沉吟了片刻,而后回道:“在老朽屋里就有。”
“我这就去取来看看。”牧匀一边离开的同时,一边对着老村长说道:“在其余三镇十二村的主事人全部到齐以前,我会离开几天,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米雅她的安全,就拜托给老村长你了。”
说到这里,牧匀突然停下了脚步,语气稍显冰冷的补充道:“无论其余三镇十二村的主事人,在对待米雅的这件事情上是何种态度,都请老村长替我转告他们,若他们敢在我回来之前动米雅一根头发,我牧匀,定与他们不死不休!”
说完,牧匀便快步地离开了寒潭。
而在离开寒潭之时仿佛又想起了什么,牧匀的声音再次从远处传来:“对了,今日的那头白色大猿,我明日会顺道去往妖兽山脉里寻它一次。”
等到牧匀离开了好一会儿以后,老村长才从牧匀先前的话语中回过神来。
牧匀这几日离开去做什么,老村长猜到了。
牧匀一定是去找满足他先前所说的那几个条件的城池了!
因为这是所有事情的前提。
无论是之后的游说三镇十九村,还是攻占城池,亦或是之后的很多事情,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三镇十九村的附近,有这样的城池存在的前提之下。
牧匀的所想所做虽然疯狂,当老村长却隐隐间希望牧匀真的能够成功。
包括隆华村在内的三镇十九村,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苦了,即便是没有皇太后这事,也许也都已经撑不了几年了。若牧匀真能给三镇十九村带来转机,老村长相信,无论前路为何,三镇十九村都会有很多人愿意选择追随牧匀。
兔子急了况且咬人,更何况三镇十九村还曾有过辉煌。
三镇十九村这些年之所以跪着,是为了求生,但三镇十九村却绝没有人,会跪着等死。
但是,想起牧匀想做的事,老村长又不禁叹了口气。
以一人之力想要谋一座城池,何其难哉。
但,也不至于毫无希望。
抬头仰望着漫天的星空,老村长沉吟了许久,而后才低声地呢喃道:“黄帅,若牧公子真能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找到一座满足他所有条件的城池...那么老朽,愿领隆华村所有人陪他赌上一次...即便最后以失败告终,但终究是保下了隆华军的魂...老朽,也算是不负您当年嘱托...”
老村长口中的黄帅,便是老村长先前往事里那个天资纵横的少年。
黄帅,是这老村长这一生中最为崇敬和仰慕之人。
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老村长年少成名,在老村长的体内,其实一直都流淌着和黄帅一样疯狂而张扬的血液。只不过,这些年为了保护隆华村最后的血脉,老村长选择了苟且偷生,选择了压抑自己的天性。
但今日,牧匀的疯狂和张扬,让老村长体内所隐藏起来的这种血液,又再一次蠢蠢欲动!
若真能堂堂正正地战死于沙场之上,对于老村长这样的人而言,何尝不是种最好的归宿。
老村长从水潭中起身。
其遍布伤痕的上半身,此刻在淡淡的月光之下,竟是显得有些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