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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侠经分宿舍吾花识米娟 设酒席樊娲遇翩娟(上)

第四章

分宿舍吾花识米娟

设酒席樊娲遇翩娟

因为这一番耽搁,时间很轻易溜走,父亲所夸谈的“计划有度”,转眼间成了宽心肠的贻笑,等他们赶到的时候,已近黄昏时分,有点愧对古训:‘‘不喝醉,不早退;不睡觉,不迟到’’。

吾花倒不显得抱怨,说:“还好是日不落。”

父亲得到女儿的宽恕,便轻松起来,相建议道:“要么明天早晨再说?”

吾花看看校园里,仍有许多人走动,就说:“还是看看有没有相关的负责人吧。”

父亲诺诺地答应着,却叫他们在外边等,自己进去交涉了一番。

至于用没用外交手段,则不得而知。

结果很有喜气:校长一干人等居然接了出来,迎头便喊:“欢迎、欢迎。”

尤其校长,倾其热情,极其能献,得其乐哉,先对吾花说:“圣女来就读,是百年校史的生辉。”

又对父亲讲:“老朋友,一定多住几天,咱们好好叙旧——就住我家里。”

吾花施礼道:“学生有事耽搁,晚到一个星期,还希望学校体谅。”

父亲则无话说,只哈哈地笑着,一派和睦,直让人产生错觉:世界大同提前到来了。

校长也笑,一面对吾花言道:“没关系、没关系”,一面紧紧拉住父亲,招呼着往里走。

之后他一路不停地讲着,其心语万千,大有一吐江河的气意,能让人惊叹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源于校长这张嘴。

如此一来,父亲竟像是舞台上被一头沉抛了独头活儿的捧哏演员,除了“嗯啊这是”,竟然插不进半句话,别人见状,也就知趣地弃了可说权(可说是无言),唯不时陪着笑两声,算作寒暄。

直到办公大楼门口,远远看见一个偏中年的女人,校长才停下飞扬的神采,换做正规公干地样子喊:“管主任,你过来一下。”

那管主任应声而至,听校长吩咐道:“这位新来的同学就是圣女吾花,先帮她去宿舍安排一下,一定要照顾好。”

回首又对吾花解释:“学生必须住校——这是历来的校规,不好破例。先安顿下来再说。”

“应该的。”吾花颔首。

那边管主任则笑呵呵地答应着:“好的,明白。”

一看就是个明白人。

父亲忙道:“我跟着去看看吧。”

却被校长拦住:“独立、自主是第一校训,你多管就怕让别的师生笑话了。况且那是女生宿舍,不可以进入的。走吧,到办公室先坐坐,我还有许多话要单独和你说。”

“没关系的。”吾花也道,“我自己过去就可以,先看看,用什么,一会儿回来再拿。”

父亲不便再多说,但还是拿出一个电话来,塞到吾花手上,小声道:“一会儿要什么,用这个告诉我就行。”

“也好。”吾花接下,满带着怕别人看见的心思揣入里怀,然后与那管主任往北边行去,边走边四下赏望,见这个时候,仍有不少人进进出出,基本都是学生——单独的、结伙的;捧书的、拿玩具的;漫步的、行色匆匆的,他们鲜有大声喧哗,衬托着庞大的校园,竟然横生出美感来——各有各的样子,反而统一成天地安然,不热闹,也不寂静,若非“桃源境界”又是什么?

论道:寂静如同白昼,不是太过高雅,就是无处不显苍白,或者三缄其口,留下死的沉默。这里却恰好,动静相宜,有生机和生气,曰:阒无外物,苍穹才是彼岸侠。

当人们经过的时候,见到吾花,没一个不注目的:男生艳羡绝代的美貌,女生惊妒夺人的气质,目光交投,竟有无数眼球,你看过一眼,我又偷偷打量,舍不得时,便在背后驻足流连,望影兴叹。

吾花自无暇理会他们,她还看不够校园景色,暗想:都说当初建造的时候,为了彰显国学第一,有心按照八卦设计的,却瞧不出端倪来。

这时,管主任开口了:“以后生活上有什么事,你尽管找我。”

吾花道谢,留意打量一下:管主任应该有四十多,或者将到五十,瘦高个,面容姣好,倒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只是不显美,却显妩媚。

之后管主任亲近地介绍了一些情况,吾花顺势问道:“这个宿舍的安排是否有固定的规定,还是可以自由选择?”

管主任没太听明白,反问:“你的意思是、、、?”

“是这样——”吾花略显亏理地说,“我有一个朋友叫樊娲,不知道可不可以和她住一个寝室。”

“这个很为难。”管主任摇头,“其它房间,谁住哪里,都已经安排好了,入住已满。即使调换,至少也得同一年级的呀——樊娲是三年级的,你们怎可能调到一起?太明显了不好交待不是?”

“噢,我不懂——原来是有规矩的,不好意思了。”吾花连忙致歉。

“你要早早过来,还可以挑,现在却没办法了。”管主任继续说道,“只剩下250室留一张床——这个号码有点敏感,你别介意呀。”

吾花便笑,言道:“这个号码很好的,一下子记住,再不会走错。”

“哦,是的。”管主任跟着笑。

然后详细介绍:“每个寝室四名学生,左右床分上下铺,外边是四套桌椅,可以自己锁的,放置个人物品,只要不太多,基本足够用了。”

说着说着,就到了女生宿舍:清新的四层楼,大得不得了,很讲究,也气派,因为是现代建筑,本容不下“秦砖汉瓦宫墙柳”来形容,不过,由于特意建造的有些古韵,这样形容,倒也强能说得过去。

吾花猜想这份匠心大概出于“文科”二字的原因,至少来说,一目了然是汉家风骨,不必耗头脑、费周折,去考虑什么欧式风格、情调拉丁——管它哥特或者拜占庭。

这也是一种‘‘干什么就得像什么’’,如果干什么不像什么——穿西服、打领带,下厨房、炒咸菜,人家准得说是‘‘扬州第九怪’’。

或许因为是楼门大敞着——这个钟点,有夕阳在那边,自嘲着“只是近黄昏”,又没点起灯光来,走廊里本该蒙受深深的灰暗,但走进去,却清晰得很,四周明亮亮的,身影能见粉白的墙。

不容吾花多环顾,她们已经上了二楼,又转个弯,便到。

零星的,也有走动的学生,看见她们——尤其是吾花,均呈现出新奇的模样,只是不敢驻足硬看,多半冷丁瞧一下,便急行,然后再放慢脚步,张望过来。

偏有一个,在走廊那头探出小半个身子,径直喊道:“管主任,来一下,这里出了点事。”

声音又尖又利,硬生生将宿舍楼的宁静划破了。

“先等一会儿。”管主任回喊了一句,便不去顾及,转身敲三下门,道一声:“都在屋没有?是我。”

然后不等答话,推门而入。

吾花跟着进屋,看到这里已经住着三个女生了,各自占一张床,或坐或倚,都摆出闲散的姿态来,让人一下觉察:先之前,似乎很安静,最多是正读着书、想心事、看看窗外之类,应该没有过聊天,未见因人来而打断的痕迹。

管主任对她们说:“这是你们的新同学,大概都听说了——圣女吾花。”

她的态度和语气都拿捏得很好,但可惜没什么太热烈的响应,仅只东边下铺坐的女孩站起来,说了句:“太好了。”

言语未几,已经足足打住,其形态间,很有些腼腆,衬着她清瘦的身材和姣好的面容,齐显出那种“花光月影宜相照”的风范,让吾花先萌生出许多好感来,暗道:文学院的女生,就应该是这副模样——很文静,保持优雅反动的气质。哪怕是真豪侠,刺儿也在玫瑰花香里藏着,比不得那些假充男儿的——举止言谈随意起来,从头到脚就一起泼给世界。

有文学笔法的,常用眉目如画来夸人,但许多真美女其实比画上还好的,如吾花,如这女生,即使是画,那也得是唐伯虎那样的风流人来画。

且道:千古风流唐伯虎,若不风流咱属鼠。

但凡事物,比较之下,未必有冰火两重天那样的悬殊,差别却肯定会存在,如此时:其他两个,便纹丝不动。

尤其西边上铺斜枕着被半躺半坐的女生,从她们进门开始,目光就一直盯住吾花,再未移动到别处过。

倘若一般地看,哪怕嘲弄或是挑衅——存着轻的眼神、恨的目光,吾花都不会以为然,自道:你便看你的,身外事由谁评说。

但这女孩偏是个古怪奇特,那目光隐动神秘,绝似幽帷之中窥视着,对人来,并不冰冷,凉意却已经先有十分。

吾花注意到她梳着许多条小小的辫子,忍不住猜测:莫非是少数民族?

相比之下,在她下铺的女生就让人舒坦很多:尽管也不声不响,面色严谨,目光里却洋溢着热情——一般人对于事物的印象大体如此:随时即有火焰的喷发,总胜过不知觉地被冰封。而那女生的外貌——齐耳短发、俊俏模样、朴素的衣装,也与热情和火焰相配,全然一个“五四”式的青年,有新生活的激越在显露着。

管主任并不理会她们,自顾向吾花交待,但是没说上三五句,走廊里尖利的声音又催了过来:“管主任,快来呀。”

不等管主任表示,吾花已经提前开口了:“您忙您的,不用关照我。”

“那我先去一下。”管主任表示歉意,“你先熟悉熟悉,我一会儿就回来。”

等她出去,屋中忽地一下变换了个场景,室友们开始活泼了——很怀疑这管主任自带冰箱属性,凝冻住了她们的一腔热。

先是短发女生一跃而起,友好地伸出手来说:“你好呀,吾花。认识一下吧——我叫王琼。”

她的声音朗朗的,一听便是个直性人。

俗话说:‘‘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试想一般的动物都要分门别类,列出个门纲目科属种,何况更一般的人类?是一类人立刻投缘,顺山顺水,高山流水。

吾花与之相握,言道:“很高兴能认识你。”

接着,那个清秀的女孩也亲热地凑过来,欢快无限地说:“只有我们这屋留了一张床,就早想到你会住这儿。但真来了,还是觉得有些突然,不过因为突然而更高兴,这就叫惊喜。”

吾花忙又和她握手,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她叫时彩彩。”王琼替着回答了,又道:“刚才,没怎么吱声,请别误会——我们不是对你,是冲那个管主任。管主任一入林,千山鸟飞绝,万马齐喑。”

吾花觉得奇怪,言道:“我觉得她还不错呀。”

“她跟你当然要客客气气的了。山猫敢跟老虎装大吗?”王琼嘘之而言,“你怎能不知道‘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说再小的官,有不让人恨的,恐怕你也不可能相信。先不说她,日久,自然知道。”

“噢。”吾花笑笑,掩了过去,未必想躲过这个话题,却真说不得什么了。

优柔之间,又觉察到那来自上铺的目光,不由一凛,迟疑迟疑,想到独有这位女孩未见动静——不示友好,也没敌对的反应,只那目光、那眼神,浑浑地揪着人心底,追逐灵异,若再不言语,她都怀疑自己看见的是不是倩女幽魂。

于是觉得还是主动接近的好,就像门口趴着只刺猬,一动不动,总得拿棍子捅一捅,看是不是活的。

便伸出手去,仰头说了一句:“您好,我叫吾花。”

那女孩终于开口了,但话语却不大令人好接受:“知道,名声在外。甭套近乎了,时间长了,想不认识都难。”

人依旧斜躺着,没什么动作(似这种状况,实情有二,一是懒,二是装,前者不像,后者没样,大概兼而有之)。

吾花一滞,只得将手垂下,胡乱说了一句“也是”,笑避尴尬。暗道:有态度就好,学国学的,行事难免古怪,听说一般中文系从上到下,教授到学生,都有些不太正常,医学上有个名词,叫做“疯子”。

“喂——”王琼有些抱不平,径直拍拍床沿,喊:“什么态度?你是不是晚饭拿火药当胡椒面儿吃了?”

那女孩却不理她,独瞧吾花,目光还是带着幽棘,好像要盯得人芒刺在背才罢。

还是时彩彩乖巧,对吾花言道:“她叫米娟,人很好的。”

“噢,看出来了。”吾花以客套为退步。

但那米娟听了,却不领情,反而认真道:“你看出啥了——慧眼识我?我不是珠(猪)。”

话虽沾幽默,语气却咄咄逼人。

吾花左右不是,时彩彩忙打圆场:“别管她,她今天心情不好。”

随即央求吾花说:“你千万不要换屋子呀。”

“放心吧,她不会走的。”斜躺的米娟又开口了,“她是圣女,一来就挑屋子,自恐背后有纷纷议论,损了名节。既然称作圣女,那肯定不会是一个傻瓜。”

吾花要发笑,却没笑,颔首道:“说得很对。但更重要的,我不走,是因为你们。见面觉得亲切,前世应该就是老乡,今生好不容易遇上,要是错过去,会有人怨天怒。”

“嗯,说得对。”时彩彩用力点头,展现出欢快的容颜。

王琼则是会然一笑,说:“谢谢你的信任。”

再瞧那米娟,活脱一只落荒的猫,也不吭声了,低垂下眼帘,那些乖怪、莫测、锋芒似乎顷刻收入到心窝,在边角眉梢处化柔些个,淡作寻思样,之后把脸扭过去,朝向墙里。

哦,她终于有所动作,不喵也萌住,转身释重负,

吾花舒展舒展心怀,又说了两句,然后不多旋烦,四下仔细看,问:“这里没有现成的东西么?”

“你指什么——是被褥之类么?一切都要自带。”王琼说,“这是建校开始就有的规矩,怕固定的被褥不卫生,所以个人自备——这个是很对的。一般来说,同学们都不会从家里带来,可以到教务处去买,比市面上要便宜些,也算是名校的公道。”

说话间管主任转了回来,一面表示歉意,一面问吾花可还满意。

吾花便说:“房间很好,同学更好,不过得去张罗东西,我现在去找我爸准备。您忙您的吧,以后有事儿再麻烦您。”

管主任应着,又讲了几句,是有关一些作息时间之类的,便走了。

“负责总是应该的。”时彩彩给出一句评价,不向背影,独有深长。

王琼板着面孔看她一眼,转头对吾花说:“人和事,来大学,是要仔细分辨的。生活很平常,理解起来却总会有这样那样的惊奇——理解是生活的神秘礼物,没准儿也从烟囱进来。”

“很对。”吾花颔首道,“此来,不是为了什么文凭,而是求知人生的大道理。换言之——古道求侠,情向天下。我希望将来咱们大家在没有掌声、鲜花和支撑的时候,仍能够做一个高尚的人。”

“说得好!”头顶一声喝彩,那米娟忽然坐起,倒吓了吾花一跳。

“你倒来了兴致。”王琼白她,“以为随流水、入尘埃,也就沉寂,偏偏米娟也有心的。”

米娟却说一句:“我睡、我起,我落、我开,春晖明白,秋月明白。”

然后又听她讲:“文凭这个东西,只在拿给别人看的时候才光鲜些。自己私下里掂量斤两,肥瘦多少、水分多少,心痛就有多少。而别人最终是要合上文凭,看我们的心痛。”

吾花暗自称赞:这女孩竟是有见识的。

便说:“说的很对——文凭是别人的,学问是自己的。”

王琼颔首接道:“理想有翅膀,但文凭不是翱翔心。做一只飞蛾,奋不顾身地扑火,原以为是光和热的所在,却无端幻灭,燃烧了自己,奈何没法成就凤凰那样的涅槃。只有精神的实质而没有真理的方向,终究是迷途,不能称它巨睹。若一五一十,灯样指明,以知识为目标,薄翼也可做逍遥游,千万里雄举,上青天,下黄泉,飘忽于三界,寄蔓草,踏青烟,可以很荒凉,寒风苦雨般,襟怀却不能忽略自然,有芳菲在心头不悲秋,失落也得个香满地。”

时彩彩睁大眼睛问:“好精美的语言,但说的是爱情、事业还是文凭?”

王琼笑答:“都有吧。”

米娟却道:“爱情和文凭都没有错,就怕手段为目的。遇见的,都会正确。哪怕错的时间、错的地点、错的人,遇上了,就是一种美,别说‘不要在我的世界里走来走去’,闯进世界的可以是天使。”

吾花才觉得该再看一看这女孩——用目光和澄澈的心,从里到外地打量,应该能解几分她的神秘。

但是这样想的时候,米娟却又说话了:“好了,时候不早了,快给你爸打电话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的里怀鼓鼓囊囊的,应该揣着那种‘大哥大’吧?”

吾花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笑,心道:她不是故作神秘,而是暗藏锦绣。可这番古怪的态度又是为何?冰中有火,火种有冰,天底下可没那么多两仪神功。

这时,时彩彩已经惊叹起来:“‘大哥大’,我还从来没见过。”

吾花只好拿出,而也正是时候——给父亲打了过去,那边说已经准备送来了,问还缺些什么。

吾花也不太清楚,便叙述这里该有些什么,要父亲拿笔记下,王琼热心,在旁边补充着,应用所项,一一告知。

“什么也不缺,都准备齐了。”父亲听完欢呼,便让吾花下楼去取。

“等一等。”米娟忽然叫道,“我们帮你去搬。”

说话间,她下了地,动作麻利,稳稳站到吾花面前。

呵——一个活灵活现的女孩,充满了生机,竟然是个标志的漂亮人儿。

吾花心想:这个女孩冷言冷语的,心肠倒很热。

于是致意道:“谢谢。”

“好、好。”王琼和时彩彩也齐响应,一说一拥,便下楼去。看见父亲正大包小包地等着,她们忙过去打招呼,尤其米娟,忽然换了副样子,变得和蔼可人起来,几声“叔叔”叫过去,带不尽南国春早,迎得住百花齐放。

父亲急忙掏出钞票,每人塞给二百,说道:“叔叔的见面礼,表表心意,别嫌少啊。”

王琼和时彩彩坚决不要,三四推辞,也就罢,唯独米娟大大方方地接过,顺而揣到兜里。

之后各自尽力拿起东西,轮到吾花自己,反倒清闲空手了。

“呵呵,这几同学真不错。”父亲大加夸赞。

尤其说:“那个满头小辫儿的姑娘最热情啦。”

吾花说不出言语,只好笑笑,转而问起父亲今晚在哪儿,听说要到校长家里聚会,便说:“也好。那明早你们就往回走吧。”

“我再呆几天吧,等你安顿好了。”父亲央告道。

吾花连说不用,言之:“没有事的,已经很融洽了。”

“那再呆一天可以吗?至少明天早晨得看看。”父亲不停地商量。

吾花只好点头,转身进楼。

原以为那几位已经将东西放到屋里了,谁知刚进大门,就见她们停在那里,其状甚甚,显然有些拿不动。

“什么东西这么沉?”王琼问。

吾花刚要答话,却从旁边过来个大高个女生,喊着:“米娟、王琼”,便伸手帮忙,将包提起。

吾花忙过去致谢,然后接过时彩彩手中物件。

“你好,吾花。”大高个女生冲她点头道,“这是你的行李吧?我叫罗玲,一个年级的,希望以后常来往。”

吾花忙说:“好的。”

又讲了几句,就到寝室,那罗玲便放下包袱,说:“学校有规定,禁止无事到别人寝室。即使没有这个规定,也应该注意的——个人有个人的物品,多一件、少一件,瓜田李下,毕竟不好。所以我就到这里止步。”

吾花觉得这话很入情理,知道人也一定豁达讲究,便随之称是,再次道谢,独自将东西拿进屋里。

这时候,王琼三个才跟上来。

之后米娟关门,自作主将东西拢到一处。

‘‘你这要干啥?’’王琼愣愣地问。

“一一打开,检查一下。”米娟理直气壮地喊道。

势头倒是很压人,仿佛真理在她手中,但别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其师出之名。

不用吾花说话,王琼已抢先抱不平,冲她道:“没病吧?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看别人的东西?”

“话不能这样讲。”米娟振振有词,“她们江湖中人,保不齐带个炸弹、冲锋枪什么的,要不然这几个包裹怎么会这么沉?到时候炸弹开花,我们都得玩儿完。或者被官方发现,咱们倒霉背黑锅。”

王琼听后气乐,刚要责斥,却被吾花拦住说:“没关系,看就看吧。”

米娟则道:“让不让,我也得看。不高兴的,可以打我来——被圣女打了,我不丢人,圣女却要现眼。”

一面就解开了包袱。

吾花倒是和颜悦色,看着她翻,言道:“我绝不会和同学打架。当然,我也不希望有同学存心欺我。”

米娟听了,骤地停下,摔搭一下,说道:“这话好严重,敢欺负圣女——我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吧?如果你真不让看,那也就算了。”

言罢,气哼哼地将包袱抱在怀中,有点要和这包袱玉石俱焚的意思,弄得别人哭笑不得。

吾花赶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看你的,要不我也得打开的。”

米娟这才放下包袱,一边继续翻,一边扔话:“这可是你自己怂恿我们的。”

吾花无奈地一笑,只得就和道:“行,算是我的主意。”

随后,她想了一想,又认真地说:“另外有一件事要说明——圣女只是个雅号,不是我的官衔,总提及它没有太大的必要。”

米娟听了,忽地抬头看她一眼,不过仅此而已,接着又低下头去干自己的活。

抬头低头,闷声不语,却有某种东西在其中沉淀着、含蓄着、若隐若现着。

也就是在这抬头低头的瞬间,吾花猛然看到在她脸上竟浮现出一丝微笑来——从开始到现在,这可是未见的好模样。是的,女孩本都会笑的,全如灿烂的春晖,桃红柳绿、山清水碧。但她长幽不苟,是要藏些什么吗?领导讲话,底下人想笑的地方不敢笑,不想笑的地方干挤笑,那叫一个别扭。此刻情形不同,却更让人觉得别扭,只盼她这“藏”是“藏猫猫”之“藏”。

“你们看、你们看——”这时候米娟忽然叫起来,其状特有夸张,似乎提醒——瞧,深山藏宝。

“果然有武器。”她从两件衣服中间拿出了宝剑。

这宝剑是被吾花特意变小了放到里面的,太大碍事,太小怕弄丢,此刻所见是个恰当的尺寸,但米娟不识,言道:“呵,一把水果刀弄这么精致。上面怎还刻着字——‘侠义千秋’。”

话音刚落,王琼立刻惊呼出声:“‘天使之刃’。”

这倒出乎吾花的意料,便问:“你也练过武功?”

“练过几天。”王琼点点头,“但不管练没练过,凡有一点广见博闻,‘天使之刃’总应该听说过。我听说是史前文明遗留下来的宝物,能万里除魔。”

之后她凑过去,看了又看,先白米娟:‘‘别露丑啦,这是宝剑,你管叫水果刀?那也得是王母娘娘削蟠桃用的。’’

然后征询道:“可以让我们见识见识吗?”

吾花爽快地答应了,言道:“好的。你们喜欢,拿去也无妨。不过,还得我来叫它变化大小。你们等它出鞘再说,因为太锋利,怕不小心伤到。”

这一说,时彩彩赶忙向后躲躲,王琼便羞她胆小。

吾花一笑,也不多讲,便对着宝剑连吹了几口气,喊一声‘‘大’’,刹那间匕首变巨阙,一下惊住了几个女孩。

随后,她出手玲珑,锵然拔出宝剑来,顿时屋中异象种种:厉闪一道、光芒万种、寒气袭人、瑞彩萦绕、、、这些逐一进入感觉,发呆的模样便出来。

观摩良久,王琼赞叹道:“听说这把宝剑十步之内能杀百虫,现在看,不止十步,不止百虫。”

时彩彩天真,一味言道:“挂在床头,应该不怕蚊子了。”

吾花便问:“这里蚊子很多么?”

“是的。”时彩彩道,“你有没有带蚊帐?”

吾花莞尔一笑说:“我天生百毒不侵,蚊蝇也不能近,所以从来不怕。不过,如果蚊子很多,我倒有一个好办法,让大家受益。”

说完,她从包袱里摸出一支笔,找纸来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侠”字,然后大包大揽地说:“挂在床头,就不用蚊香、蚊帐了。”

时彩彩将信将疑,便照着做了,却听王琼又嘲:“这就是你没见识啦,那笔是一种特殊的草药制品。”

时彩彩就看吾花,见她微笑点头,这才恍然。

这时候,米娟仍然在把玩那把宝剑,看似爱不已。

王琼便道:“吾花都说了,你要是喜欢就给你了。”

“算了吧。”米娟放下宝剑说,“我知道这样的宝物有德者才能持之,平庸的人拿了,反而是自取其祸。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你看,我怎么吹气都没用,我说大说小,它还是这么长。这东西就像男朋友,爱上谁就是谁,只听人家一个人的。咱可不敢横剑夺爱。”

然后她拿起吾花的被褥,情不自禁地赞叹:“崭新的一套,厚重、华贵、手感绝佳,精品呀!到底是富家小姐。’’

又说:‘‘来,我给你铺好。”

便动起手。

吾花正要说“不用”,要拦着,时彩彩开口道:“咱俩换换,你睡下边吧。”

吾花忙先顾她:“不用、不用,谢谢你。”

说话工夫,米娟已经收拾妥当,拍拍手道:“用不着客气,她有原则的,该在哪里就在哪里,只有圣女谦让别人的道理,要是和你换,背后遭人议论,犯不上。”

吾花已经习惯她的言语和态度,便任由怎样说,自己自顾往上轻轻一纵,稳稳躺到上边。

时彩彩羡慕地说:“这就是古老的轻功吧?”

未等吾花回答,却被米娟指责道:“吾花同学,请注意举止。下来,把鞋脱了。”

吾花连忙跃下道歉:“哦,对不起。我试躺一下。”

米娟却不依不饶:“你在家里也这样吗?即使在家是这样,这里毕竟是公众场所,要考虑影响。”

旁边王琼有些抱不平,抢白道:“哪这么多说道,你拿自己当校长了吧?校长周蛤蟆,你是米蝌蚪呀?”

“没关系。”吾花忙道,“米娟说得对,有则改之,我会注意的。”

时彩彩见状,便跟着打圆场:“时候不早,快到熄灯时间,咱们都准备睡吧。”

然后拉王琼去端暖瓶、脸盆一干应用。

要往外走的时候,她们嘱咐吾花:“你不用动,等会儿咱们给你准备。”

吾花致谢道:“不用了,我平常晚间都没洗浴的习惯。”

话音刚落,米娟又生语屑:“这不是习惯不习惯的问题,你的仪态和仪表,会对别的同学产生影响,所以一定要严于律己。”

接着,她对时彩彩和王琼说:“你们忙自己的吧,我来管她。”

王琼要说些什么,却被时彩彩一下拉出去了,屋中便只剩她们两个,面对面站着。

吾花觉得尴尬,就说:“那我跟你们一块儿去。”

“拉倒吧。”米娟言道,“以后生活方面,我来照料你。就这么定了。’’

说得斩钉截铁,拒绝反驳。

又道:‘‘你肯定是个从不干活的人,估计平时袜子脏了,往爸妈手上一塞就万事大吉。”

吾花暗道:还真说对了。

这样想的时候,米娟不容她说话,已经拿了东西出去,而时彩彩和王琼正好回来,说着:“以后就这个时间段去吧,人少,省得挤”,开始洗浴一番。

吾花立刻不好意思起来,转过脸去看窗外,发觉夜幕已经笼罩了,一片清净,除已起的灯光礼貌成屋中的人影,再无所见。

“喂、喂,看什么呢?”米娟在背后拍她。

转身看时,时彩彩和王琼已经完事,稳当当躺在床上了。

“过来洗。”米娟拉她到凳子边,上面已经准备好了一盆热水。

吾花无奈,只得依她,简单洗手洗脸,想着好歹应付过去,谁料米娟非常认真,责道:“你倒能糊弄。”

之后又缓和语气说:“今天就马马虎虎吧,以后注意。好了,再洗洗脚,就可以了,然后休息。”

吾花愕然,道:“怎么还得洗脚?实在不能从命了。”

米娟却很坚持,说:“没有谁敢命令你,这是公德和卫生的问题,必须洗。”

见吾花十分犹豫,便蹲下身子道:“来,我给你洗。”

“不用、不用。”吾花吓一大跳,很不好意思,慌忙躲避。

王琼那边见了,也撑身道:‘‘要么我给你洗吧。’’

吾花心头一热,说:‘‘谢谢你们,真不用。’’

然后用商量的口吻说:“我自己洗可以吗?但你们可别看呀。”

屋中几个听得明白,时彩彩便朝向墙里说:“我不看,你洗你的。”

王琼则直接用被子盖住了头。

米娟说声:“倒封建”,站身拿起自己的家什踱出寝室。

等她回来的时候,隔门问一声:“完事没有?”

得到吾花答复“好了”,方才进屋,俯身放下自己的,拿起吾花的,言道:“你睡去吧,我给你倒。”

说话动作之间,已经容不得推辞。

吾花道谢,暗想:总算过了一关。

也就顾不得其它,赶快躺到上铺,特意将双脚藏个严实,怕米娟再来什么说道。

想吾花娇生惯养,从上到下,都是爸妈伺候个周全,尽管这次上大学前夸下海口,一副坚决自立的样子,但真要自己适应生活琐事,还是非常吃力的,偏偏如此被米娟一逼,反而生出玲珑心,掌握了一些打理的功夫,只是有点勉为其难了。

天下的事情,有不少是越怕越来,躲无所避。等米娟把一切都料理完后,果然还未罢休,又来拍吾花的床说:“喂,就这么睡了么?”

吾花不得不回答,心下却有嗔怪,半带郁闷半带烦,就只‘‘嗯’’了一声,并不是个好态度。

暗中只道:我要睡去,莫非还要说出于自愿和理智的思考?一个睡眠而已,梦之彼岸竟是身之这畔,没什么奇怪,应该不值得再诱发好奇。

但是,应声之后,她却听到米娟一句轻轻的话语:“别误会,我只是想提醒你——一会儿你妈妈一定会来电话,其实你可以先打给她——用你那个先进的‘大哥大’。”

吾花心头一撞,撑起身子看她,却见米娟的大眼睛忽闪着,目光中无限坚定和真诚。

“谢谢你。”她也轻声地说,“我是该这样做。”

然后依米娟的建议,拔通了电话。

果然,妈妈说:“我正要打给你。”

听到熟悉的声音,吾花安慰许多,要仔细述说述说,但想了想,还是罢了,只简单说几句,就是“很好”、“不用挂记”之类。

放下电话,却有些怅然若失。新到陌生所在,单只牵挂和疑问,一番思虑,便都是心事。若放下,不去当它们是负担,则转身便睡,一觉到天亮,吃也安然,喝也安然,那就宽了。

吾花宽不起来,也没有往窄处沉重,她只是觉得不在家的第一晚应该有些“明月、故乡”之类的愁意,但反复掂量象牙塔,多是新奇,没有日暮途远,发愁太煞风景,只是心头一辗转,梦里登却天王山,才发现美丽庄重的应该是镜子里的自己——那镜子还安静地立在家里,妈妈放下电话,肯定正对镜托腮,想着自己,也有一样的怅然若失。

悠悠中,忽然想起子时应该练功的,却不晓得是否方便,于是轻轻转头,去看几位室友。

但这一眼又让人吃惊了:瞬间看到的还是米娟那深不可测的双瞳,在对面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寂暗中,仿佛千古林荫魔幻了朦胧月色,一枝一叶如此心,莫测神鬼如此意。

吾花急忙翻身面向墙里侧躺去,暗道:总这样看我干什么?这女孩行为古怪,心思蹊跷,虽然没有恶意,却倒不如爽爽实实地恶意来,干干脆脆对决。要知道——杀人的往往不是恩仇,而是柔肠。

如果背过去,能不看不想,也就没什么,人说鬼怪都是心生出来的,说怨缘都是因了这个无法相忘。但当下,时刻感受有双眼睛,面壁也是芒刺在后,吾花深觉得有必要解决一下这个问题了。

于是沉下心思,再次回身,想对米娟做些个手势,让其别这样。但这次看去,却见米娟盈盈的双眼内,竟然痕满泪,有“晶莹”可来形容,不由震惊,脱口问了句:“你怎么啦?”

因为声音压得很低,并没有惊动下铺熟睡的两个。

米娟显然听到,冲她摇摇头,不知具体意思,再看时,这位小辫子女孩已然翻身朝内,被子盖过头顶。

有她幽幽的目光,很不舒服;没有了,却更难受,只因四个字——“捉摸不透”。

有人将世间一切捉摸不透的根由怪罪在要去捉、要去摸上,其实非也,不捉不摸,它难道反而清楚了?

捉摸不透,人生太逗。

最后,吾花只得对自己道:“算啦,时间有都是,过后再找她问吧。真有难心事,就对她鼓励——‘坚强些,成为一个伟大的女孩,上天的玫瑰都会属于我们’。”

但功夫是一定要练的,耽误不得。看来盘腿打坐或者下地站桩,都不太方便了,那就用卧功来行气运动吧——只是要多加些意念在周围,若完全进入忘境,谁来一拍,或是声息打扰,难免会闪失些功力,谓之走火。

所以有言:别来打扰我,我会走火;该干干啥去,我正运气。

如果练的是安息物我之类,走火入魔的事情也难免不会发生——一下惊悸,精神和身体折损,甚至失常,管爹叫娘,那就有违武学的本意了,所以真正练功夫的大家都主张似忘非忘,随时收发。即使居于深幽的密室,保证个十年八载不会有人来,也不敢全然忘无,留一念想存在,“忽悠”一下,感觉是瞬间的事情,出来相问,却已经是闭关三年了。

不过,尽管‘‘天上一天,地下一年’’,但神仙可不是‘‘忽悠’’出来的。

而这卧功在武林里也有不下上千种练法,各个睡中得趣,起个名目基本是什么“十二睡功诀”之类或冠以“陈抟大睡式”来托古立祖显示门派的好出身压人。

吾花今天取侧卧托头式,心手相搭,有个名堂叫“懒猫卧榻”,独有好处能流畅于空轻之力,故为飞檐走壁之类轻功内炼所惯用。至于具体内气修行,一般的会依照古典,考例道家功夫运转周天,但吾花这里却没有,只将内气熏熏然于百骸,其意如江河氤氲,是综合了道、密、俗、番等多门巧术。

这样似有似无、似忘非忘、似觉非觉,隐隐感到是天明,便睁开眼睛,果然看到窗里的曙光、屋中的清白。

本怕惊动,坐起的时候很小心,却发现米娟早在地下忙活了,正打扫室内的卫生。

“呵,好勤快的女孩,是男子便应当娶了这样的好好珍惜。”吾花暗自想着,便下了地。

“你再睡会儿吧。”米娟说,“还早着啦。你有晨练的习惯吗?楼还没有开,出不去的。”

吾花答道:“我不晨练,只是觉得应该早起——尤其做了大学生。”

米娟却驳她说:“大学生没什么了不起的,人五人六,该不三不四的还是不三不四,没见教育起到多大影响。”

吾花一笑,说句:“说得对”,上前拿笤帚,一边又道:“来,我来干吧。”

“得了吧,大小姐。还有没醒的,别弄个满屋灰。”米娟擦着桌子,头也不抬地说,“扫天下不一定非得从一间屋子一个早晨做起。快歇着去,以后你就安心让我伺候吧。我敢保证这些活你从来都没干过。”

吾花有些不好意思,点头道:“确实没干过。真要个人打理生活,那会是非常糟糕的事情。”

“这不奇怪。”米娟言道,“思想上的超人往往都是生活上的白痴,爱因斯坦不也经常找不着家门吗?”

“说的倒是让人敞开了乐观主义的心怀。”吾花又笑了。

“二位聊什么呢?大早晨的,不好迁就一下懒人呀?”王琼掀开被子抱怨。

米娟见状,索性挨个拽道:“都起来吧。‘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女儿立志时’。”

随后,她为吾花叠好被褥,扭头问了一句:“你练的什么功,好像一宿没睡。不过也好,一番好梦易醒,不睡也许更踏实。”

吾花正想该如何回答,王琼起来,直接接过话去:“你怎么知道人家睡没睡,应该是自己先没了梦吧?”

米娟瞧瞧她,又看看吾花,颇带意味地说:“没睡,梦还是有的。一枕,神秘关山。”

如此浑来去,都起得床,洗漱已毕,外面已经嘈杂起来,知道开楼门了。

“吾花,和我们吃早饭去。”王琼邀道。

吾花要说话的时候,被米娟截住:“我看不用,一会儿他爸会来。”

言语间有算命先生一样的小得意。

吾花觉得说的极是,就没吭声。

随后米娟又对她说:“我们去上课,你得等校方安排,恐怕校长会亲自献殷勤的,就不陪你。”

言罢,她们几个走了。

吾花不知道该做什么,自静坐的时候,父亲的电话果然打了过来,将她叫下楼去,吃了一顿精美的早餐。

之后吾花要了千多块钱,把大哥大塞回父亲包中,就督促着让他往家赶了。

等送别回来,同学们已经都去上课,四周一片安静。

没等吾花细打算,校长就让人来喊她了。

接着一上午,这个教授谈几句,那位领导打个招呼,出一个办公室,进一个办公室,还有不少主动来看她的,好一番结识。诚然很热情,却没有什么实际的东西,还是吾花忍不住问了一些学习之类的情况,校长才猛然想起:“哈哈,对不起呀,忘了你上课的事儿,这就让皮主任送你去教室吧,跟着听一堂再说,感受感受气氛也好。书本恐怕得明天才能领到。”

吾花应了,稀里糊涂地跟着听了一课,便到晌午。

铃声过后想想:这第一堂大学课竟没有什么印象,也算是学问的伏藏。

伏藏和冬眠可是有区别的,伏藏的东西冷不丁就会跳出来,冬眠的,桃花不开,它不动,它们专门踩着桃花运苏醒。

随后又想起米娟,她和自己同桌,反复照顾着,吾花便道:似乎和她有些脱不断的渊源。

接下来是午休时间,看见大多数的学生都往一个地方跑,想那里大概是食堂,也就信步跟了过去。

一看,的确猜中。

只不过这里的场面让人皱眉——几个小窗口前都是长龙般的排队,很有人口大国的特点,大概能得个饭菜冰凉人未老。

不过,毕竟还有一分欣然——这几队只是长,不是粗,宁静还较整齐。

吾花暗道:长表达风度,粗预示暴躁,一个以中文为主的第一名校若还不能有这样的谦谦态,那真就是整个教育的彻底失败。龙的传人不要狼的法则。

又想:排队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那么多人为什么要奔向同一个地方——生者走向死寂的随尘料峭?

不排队的大体有三种人——一种是内定人;一种是世外人;不做暗箱里的内定,不做闲云避的世外高人,而又不排队,便是智慧人。

之后再想:呵,这许多人,似江影中的彩练,似秋愁中的行花,若真是大千中过往,身不得,真就随流水、入尘埃吧。但不是,就要有思想,有所羞涩,然后豁达。

吾花正自考量着“进去吃”或是“不吃了”,一声呼唤却在近前响起,叫着她的名字,一听就知是樊娲。

“哈哈,你终于来了。”樊娲满腔欢喜,“早晨听说的,但没找到你,猜想上午肯定会到食堂来。”

未待吾花答话,再看后边,却又跟上两个女孩,一个弄扇于胸前,显尽洒脱;一个着装甚严谨,无限飒爽——自然是衣伊人和幽萍云。

她们都拥上来,亲热异常,惹得不少同学注目。

“走,到外面酒楼去吃,为你接风。”樊娲爽朗地拉住吾花,四人便齐朝外行。

吾花高兴不已,边走边道:“原来可以出校门的,那就方便多了。”

“晌午和傍晚是允许到外面的。”幽萍云对她介绍,“只不过外面东西要贵很多,又不太方便,同学们就认可挤食堂了。”

说话间出了校门。

初来见,一切都是新的,觉得多生机,马路热闹,也不嫌拥挤,各个面孔,似都可以寒暄而过。

有的地界欺生,有的地界拢人,这里明显是后者,充满长安风范。

“就对面那间。”樊娲指道。

“好大的馆子。”吾花顷刻赞叹,“却不知为什么只叫‘包子铺’?”

“这可是有商业学问的。”伊人一旁作答,“店名叫什么,与商家所要招揽的顾客群有关。匾额上写着‘大酒店’或是‘某某酒店’字样,又有二三层楼,装修的精美,人们就立刻知道是色情场所了,单纯吃饭的必然不会进去;如果叫做这个‘楼’那个‘坊’的,古香古色,便是达官贵人出入的地方,不揣个万八千的,绝不到那里丢人现眼。这家大饭馆,因为主要面对我们学校这十来万人,不远处又有一家大型国企,二十多万职工,也是低消费人群,所以起名‘包子铺’,很有智慧。”

“山脚下还有驻地,四十多万军队。”萍云立刻补充道,“兵法云‘近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如今却不是,但道理更加符合。商贾趋之若鹜,因循于此。”

“当然不是一两家饭馆应酬这些人群。”樊娲接着说,“联系厂矿、部队和我校的有两趟大街铺面,从南到北,刚开张刚关张的不算,计有大小饭店四百六十八家,余下药店五十四家、歌厅舞厅夜总会之流四十九个,它们占了绝大多数店面。四个字足以形容该格局的意义——‘穷奢极欲’,耗干精力,病病歪歪,正好药店派上用场。就是理发有些困难,男生时常发愁。本来发廊也有二十八家,但多是稀奇古怪的门面,都不敢进去。至于吃喝等项,学校门口倒有不少卖小吃的,但要躲着地球人都知道的中国城管,所以有时候一个也找不到。”

“呵呵、、、”萍云笑,“娲姐姐抄水表的,查得清楚。”

樊娲却认真道:“风土人情,政策的本位。这是地理的一项,就是方舆,比如前阵子咱们看的《读史方舆纪要》就定性在这个意义上。连天文地理都不知道,还谈什么政治,所谓‘治国安邦’的豪言壮语也难免不是吹牛皮。”

伊人在旁边晃了晃扇子说:“文学院历来是野心家的乐园,徘徊其间,知识里都是金戈铁马,惊心动魄。”

樊娲一笑,言道:“野心理智一些,就是雄心。雄心立业,可不是咱们几句话般简单。就拿这饭店来说,一般稍大一点的酒楼饭馆,几乎都和黑社会有染,若不然,今天一个挑刺儿,明天一个捣乱,用不了三五天,就关门大吉了。没有强大的事情头靠着,谁担得起大买卖的风险?很多老板本身就是道上的老大。黑的要摆平,白的更得照应周全,否则两三个检查就可以吊销你的执照,或者干脆封条一贴,不抓人都算客气的。最起码的卫生一个项目,就有多少种玩法——你说什么叫合格?一尘不染,一个苍蝇见不到?可能么?关系顶上你就比漂白粉都干净。‘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苛求的时候都是病,全看怎样讲。黑白两道,归根到底,都是商道。人之利益勾结,足可以偏概全。”

“是这个道理。”吾花悦然赞同,“大学,当以大字为采,并非比小学大,也不是小学教小孩、大学教大人,实乃大千世界之可学也。小学就近,大学则属五湖四海,复生三教九流。”

言罢,便随她们进了包子铺,直上二楼。

“一楼基本是小吃的,一般吃酒席的都到二楼。”樊娲解释道。

可是到了楼上,却找不到空着的雅间,吾花瞧瞧说:“靠窗户有一张闲的,过风望景,多好。”

“是啊,赶快坐吧。”伊人也说,“你看这么多人,不快点儿,那张也没了。”

“好吧。”樊娲应了,四人过去落座。

服务员认识樊娲,过来招呼,直称其名,道的却是‘‘樊女侠’’。

樊娲便拿了菜谱,递给她们说:“吃什么,尽管点。”

吾花和萍云都道“随意”,让樊娲安排,伊人则单点了鱼香肉丝。

萍云忙说:“倒不如京酱肉丝好吃。”

伊人叫声“傻妹妹”,嘲笑起她:“又不吃春饼,要京酱肉丝就是无的放矢。比较之下,如果京酱肉丝给的量少,一筷子下去,就见到葱,不划算。两者价格差不上几个铜板,还是鱼香肉丝实惠。更主要的是我喜欢吃。”

萍云“呵呵”地笑。

樊娲说:“那我就独断专行啦。”

她先要了十四个菜,顿了顿,问:“锅包肉和熘肉段儿要哪个?”

萍云道:“那就都要吧。”

樊娲却说:“锅包肉和肉段儿性质相同,有些重叠。”

“非也。”伊人接话道,“这两个是基本席面菜,有点‘既生瑜何生亮’的意思,但毕竟不同,一个酸甜口,一个则是正儿八经的咸味菜。所以它们被称作‘姐妹菜’或者‘兄弟菜’。但仔细想来,锅包肉是女菜,肉段儿因为简洁醇厚,称作男菜,它们应该是情侣菜。”

一通摇头晃脑,一番甩词珠玉,引得樊娲直笑,夸了句:“好学问。”

于是两个菜一齐点了,自趣道:“鸳鸯双飞为天意,怎让情侣两分离。”

最后凑足二十个菜,又问起主食,萍云刚建议:“米饭”,就被伊人打住,说是不合规矩,到包子铺理应吃包子,尤其点名要灌汤包。

樊娲也跟着称是,于是叫上十斤包子,囊括十几种馅儿。

接下来,说到酒的事情,樊娲单对吾花说:“这里有他们自己酿造的好酒,喝点儿吧,尝尝你就知道刘伶因何而醉了。”

“不错。”伊人加以肯定,“我们以前来都喝这个,不要啤酒、不要葡萄酒,只因为他们的米酒里古香古韵,都替代了。有啤酒里的好‘啤气’,吃不着葡萄也不酸。”

小话拿捏勾人,说得吾花动心,连连点头。

而最先上来的,正是这酒:在菜之前,一个精致的小坛子便到桌上,打开时香了整间屋子,让吾花想起了‘快活林’和‘杏花村’,觉得是那些地方在打招呼,只是还差段距离,无论如何神往,古今难以成为彼此,仿佛临碑凭吊,活脱脱失魂落魄,但还是打住在阳间。

酒鬼、酒鬼,说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这时候,樊娲已经将她们的酒碗逐一倒满。

“应该是我来敬三位姐姐。”吾花言道。

说完,她捧酒而立,举出一派英姿来,朗朗言道:“今日来求学,青春年少,正当努力进取,且干上一杯,为世界美好的未来,为实现侠道大同的理想。”

“好!”樊娲赞一声,跟着站起,“一同奋斗,要一个无处不自由,无处不平均,无处不快乐。”

伊人便也如是道:“让高雅成为主体,让人间去尽蛮昧。为文明进步而战。”

最后萍云挺杯说:“泽惠世界每一个角落,饥者得食、寒者得衣、奴隶解放、穷人翻身,公正、直允、博爱。”

顷刻间四碗相碰,醇香溢动之时,心手相携,义气干云。

她们一饮而尽,自然豪迈,可是放下酒碗,却觉周围异样——不知何时肃静下,有许多目光,各个桌上投来,便知惊了四座,都在奇怪这四位风华绝代的优雅佳人为何如此铿锵有声。更有的急匆匆吃上两口,结账而去,下楼时惶惶偷望这边一眼,想是怕受言语的余波连累。

吾花暗道:真是不解秋山梦里人。‘一石激起千层浪’没错,但得个投波赠做山摇却,有鸿鹄鸣,四野齐工,倒更是境界。

正想着,却独有一人,从雅间转出,说着:“好思想”,便到近前,竟也是个女学生模样,隐隐间,透露出来许多气质,尤能打动人的,是那别俗的清骨——就是有些仙风。

四人礼貌地起身致意,由樊娲问道:“您也是咱们学校的?——好像从没见过。”

那女孩嫣然道:“不,我是从台湾来的。”

“噢,听说了。”樊娲立刻欢快起来,“台湾大学生组成的一个访问团,到咱们学校切磋,好像是昨晚到的吧。欢迎、欢迎,快来同坐。”

吾花一旁暗道:原来是和我同时到的。

这时,樊娲和那女孩已经互相报起姓名来。

“啊——原来您就是鼎鼎大名的樊娲,失敬了。我叫欧阳翩娟——是个复姓。大概比您小上一岁,应该尊称姐姐了。”

“好啊,愿成为好姐妹。”

说话间热情相让,又要斟酒,翩娟连忙推辞:“不用、不用,我不太会喝酒,另外我已经吃完了,谢谢你们。”

二人说得热乎,别人便静静看着。

言谈间,樊娲忽地朝这边一指,说道:“你应该认识一下——这位就是圣女吾花。”

“啊——”翩娟更加吃惊,过来紧紧握手,言道:“真是不虚此行呀。”

“能认识您,我也非常高兴。”吾花还之以礼,“欧阳姐姐的名字非常好——翩若惊鸿,度若婵娟,名如其人。”

翩娟立刻笑谢,却不大笑,只是微笑,显露一派大家闺秀气质,复言道:“都说吾花长得‘女孩见了都心跳’,今日一见,果然不假。要形容你,唯有‘风华绝代’、‘倾国倾城’这样的词语才贴切,恐怕这样的词语也不能及上万分之一。”

吾花听了,还以微笑,言道:“能被欣赏,真的十分幸福。不过,虽然美的外表给人愉悦、为世界添彩,但侠家儿女,讲究的美是豪情、仗义、优雅,以及才华风致,应古话为‘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大女子不因美貌而骄傲。”

翩娟为之称好,敬佩不已,暗道:过后一定多多来往,好成知己。

而吾花也是一样,见翩娟落落大方又温婉玲珑,一片明姿淑质,言谈之间,说话吐字,与她们并无二样,甚至普通话更加标准,便也萌生了结为至交的想法。

随后,樊娲又将伊人和萍云介绍了,一一亲热。

翩娟独对伊人的扇子感兴趣,而伊人也早看到翩娟拿了把类似的扇子,于是互相问道:“是练功用的吧?”

得个同样回答:“不错。”

彼此喜欢,就交换着看。

伊人展开欣赏,仅仅两眼,便吃惊异常,只见上面题诗一首,写的是:“慰有英姿托大义,生平好处未从庸。得愿治世安天下,负却巾帼美妆容”。

落款:“欧阳翩娟作”几个字,书法横溢,秀气扑面。

她立刻转给樊娲她们。

“好气魄!”吾花赞了,更加爱慕。

伊人则道了句:“女中丈夫”,然后问:“扇子中暗藏飞针吧?”

翩娟笑曰:“彼此。”

问有几个,都说:“六支。”

于是惊喜,萍云道:“莫非同一流派?”

“是吗?我仔细瞧瞧。”樊娲说着,将两把扇子左右拿了,对比一番,言道:“果然类似,都是以腕力小巧来发暗器的,不藏什么特别机关。”

然后她递给萍云说:“再见识见识,多精致呀,真是双美合璧。”

萍云点头,却猜测道:“这两把扇子,放到几百年后,会值好几千吧?”

“我在你心里就这个价位呀?”伊人训她,“留着你的几千块钱吧。我的不算什么,但翩娟的这把扇子现在就已经远远上万了。你看——扇骨是象牙的,扇坠儿是翡翠的,我猜里面的飞针是冰竹磨制的,所以能够带着出入各种严密机构。尤其重要的是上面的印章——宋代的金石,可以说,这是一把留白扇、、、”

说到这里,她忽然打住,轻轻地看了翩娟一眼,欲言又止。

“讲的很对,说下去,我想听。”翩娟给了她鼓励。

樊娲也支持道:“扇子里可有一本历史书的学问。你好好讲讲,与翩娟交流一下,我也想听听这扇子里有多少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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