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荡荡的黄河水自西向东延绵不断地奔向广阔的华北平原上,养育着这片资源富饶但却生活穷困的庄稼人们。它的一支流-东神河,由黄河中下游开枝,自北向南,跨山越海地来到这个质朴而安详的村庄-刘家村,与之相会。刘家村北靠月牙山,东接东神河。月牙山,一个来历是其山形东宽西窄并翘起,形似月亮,故取名为月牙山。另一来历是老人们常讲的一个传说,相传很久以前该山脚下住着一殷实大户,家有一女,其长相纯美佳妍楚楚动人,眼睛亮如明月。周围提亲人数络绎不绝,她却无一答应,终日游山玩水。但在某天,她上山游玩,不幸遇到一只野兽,正在万分迫切之时,从她身后跑来一位穿着破烂相貌难看形如怪兽之人,击倒野兽,解救了她。她为了感恩,常上山送食物于他,时间一久,两人慢慢相爱了,而女子父母不堪外界非议,不准二人结婚,约定只有月牙出现之时,两人方可见面,后人称该山为月牙山。东神河,名字来历不明,大概是因为它如救世主般地存在吧!据说刘家庄祖先初到这片土地之时,它便已经形成。而那个时期是一个靠天吃饭的时代,天公不作美时,东神河就成了解决庄稼苗口渴最好的源泉,养育这片土地上辛苦但自给自足的人们。
那是一九九八年,改革春风早已吹遍了祖国大江南北,当然,也吹到了这片默默无闻的刘家村土地上。那是没有饥饿,但却是个贫穷的年代。
恰逢冬季,冰冷阴沉,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地飞落下来,飞到北面的月牙山上,东边的东神河上,刘家庄泥泞街道上,蓝砖红瓦上……。大雪阻止了上山拾材人,河堤上掘沙人。大瓣大瓣的雪花覆盖了街道上以往的喧闹和争吵,留下了安静和祥和。冬日里的鸟儿在雪花的世界里,也变得乖巧,安静地躲在屋檐下,探着脑袋瞅着地上玩耍的孩子。孩子们穿着破旧的粗布棉袄,脚拉着脏兮兮的黑色棉靴,奔跑在街道上。他们踩的雪儿咯吱咯吱作响,打着雪仗,似乎忘记了已经冻得发红发胀的手。
在这漫天大雪寒冷的季节里,此刻,村北面的大队室里,一群庄稼汉子们正热火朝天的商谈一件大事-淘沙。淘沙之事,这项伟大的工程,已经是刘家村,乃至所在乡每年必行的一件大事,关乎明年之丰收,村庄之命运。
“我刚才也讲很多了,现在每一队的队长都在这里,像以前一样,我们按照总人数分,全村总共两千人,我们负责的这条河总共三千米,所以每人一米五。大家把自己队里每家米数都分好,落实到位”刘家村村长刘先强在最高指示台上抄着一口黄河沿岸沙黄质朴中原腔说道。“这次挖河,务必挖的深度,长度符合要求,要是哪家再像以前一样,比别人家的浅,我们就把他栓在河堤上,看着别人挖,学着点挖,看看丢人不丢人。”刘村长说完,台下响起一片哈哈大笑声。
“村长,有没有女的,那就栓个女的呗,看着养眼,而且干活不累”。三队队长刘长根眯着眼睛,笑嘻嘻地说道。
“你是越老越不要脸了,就你那样,给你个女人你能蛄蛹动了吗?怂货一个”五队队长刘发财朝他打趣道,脸面像冰冷的冰渣子,带着些阴冷。
“我蛄蛹不动?我看你就是个废物,这么多年了,你不是想要孙子吗,怎么回事,孙子还没出来呢,要不要我帮帮你。”三队队长刘长根激动地回他道,他咬着牙,咧着嘴,大口寒气从血盆大口中喷出来。平日里,两人算不上好,但也没什么大仇恨,来往不多,但这还是第一次出现争吵局面。刘长根,年龄五十岁,毕竟常年干农活,身体还算硬朗。平时不痛不痒的事情,他也不计较,但有一点别人不能在众人面前拿他取笑,听得不顺耳,听便立刻反击过去,怼的别人无法应变,因为这种事也没少跟别人大打出手。
五队队长刘发财,今年五十二岁,儿子结婚多年,却还没见得孩子。两位老人急的团团转,为他们跑医院,寻药方,跑前忙后,但还不起作用。本来他就因为这个事,在村里不敢张扬,被刘长根当面说出来,还带着骂。他瞬间感受到巨大的耻辱,顺手拎起一根棍子向刘长根打过去,恰好打在了刘长根的脑门上,顿时脑门处鲜血直冒。刘长根不顾及疼痛,毫不示弱地聚集身上所有力气拿起板凳向刘发财扔过来。两人一来一回地使周围人员愣是惊呆了,才恍然间明白,此时应该有劝架。刘长根感觉自己见了血,吃了亏,怎么也不肯停下,还是一棍子一板凳地扔向刘发财,刘发财也使用能用的工具,绝地反击。二人在斗争中,最后被几个队长费了很大的劲拉走,分开,结束斗争。
“你看看,你们俩,都半截身子埋下去的人了,还这么意气用事,传出去不让人笑话吗?”刘村长走到两人中间气愤愤地说道。
“村长,你评评理,我就跟他开玩笑,他却这么人身攻击,一点不厚道”五队队长刘发财委屈地说道,认为自己受到了巨大的侮辱。
“你活该,你还恶人先告状了,村长,你看看我的头”刘长根还是激动地指着刘发财说道,以往迷离的小眼睛突然间瞪得跟溜球一样。
“行了行了,回去都给我写个检讨,作为队长,本来要给村民做个表率,你们倒好,还打起架了。你们过来握个手,和好,这事就这样过去了,谁再先闹事,处理谁。”刘村长拉着两人的手向中间伸“听到没,我说话到底还算不算数了!”
村长说完严厉的话,两人才算都向前凑了凑,但还是都面无表情地,谁也不看谁一眼,心中有一万个不服气。
“这就对了,重要的是今天开的会,都记住了吗?等雪后,晴朗的日子,我们就开工。”村长回到台上,声音洪亮地说道。
刘家村大队是刘家村执行公务的最高行政机构,村长是这里的最高首领。刘村长当上村长才三年,年纪四十岁,在整个村管理机构里算是年轻一辈,但他骨子里流漏出的那份威严,使得人人敬重他三份,像刚才他说的这些话,就镇住了年龄长的两名队长。却更为让人敬重的是他平日里呈现出的热情和工作态度,凡是关乎村里的事情,他必尽职尽责,亲力亲为。他也很聪明。流传他小的时候,和他同龄的人一起学自行车,别人还没有学会,他却已经驾驶娴熟,当别人刚学会时,他已经掌握了双手不扶车把,单手捡起地上放着硬币的本领,让大人们都为之惊叹!
会议结束,队长们从冒着烟气的大队室走出,看到满天的大雪,都面带喜悦,六队队长刘天明欢喜到“瑞雪兆丰年,明年必定是个好收成!”雪花飞落悄无声,却把松树当新娘。村大队室两旁的松树已经银装束裹,像是穿着婚纱的新娘。雪一直下,像是要不把这天下间的农田盖上厚厚的白色被褥,庇护寒冬里的麦田,它便不罢休。
身旁的一对队长刘刚说道“天明是有墨水水的人,听说你作诗很好,何不趁着这大好雪景,作诗一首呀。”
“呵呵,那我就献丑了”刘天明笑着说道。刘天明很开朗,为人友善,也是村里拥有高等学历之人。他高中毕业,据说那年高考时,身体不适,耽误了高考,之后就常年待在家中。前些年,在村长极力劝说下,才愿出山为村里做些事。
刘天明向前走向路中央,看着雪花飘飘,即兴吟诗:
咏雪
云端漫步纤巧柔;
浩瀚无垠借汝色。
飞扬四海地作伴;
晓破梦回忆来生。
“天明,你不上大学真是可惜了,肚子里有墨水水。”村长在一旁夸赞道,一旁的队长们也夸赞。
“见笑了,见笑了,写着玩而已,听听就是了”刘天明眯着眼睛谦虚地说道。
飘雪的冬天黑夜来的稍迟,虽已到了傍晚,却在雪光映照下依然明朗。队长们都已各自回家。五队队长刘发财回到家,并没有吃饭。他对媳妇李英子讲:今天开会安排了淘沙工作,趁天色不晚,他要出门给各家各户下达命令,回来再吃,说完他便转身走了。李英子心里明白,又到淘沙的季节,这是每年冬天里的大工程,所以她自然也就没多问发财。
淘沙,淘东神河里黄河水之沙。淘沙的季节是在冬季,因为冬季河水少,不影响生产,且庄稼人闲。东神河经过一年的积累,黄沙将近累计一米之深,这种深度,一方面极大影响了东神河蓄水能力,另一方面在夏季雨水较多时,有河水倒灌村庄的风险。淘沙是一个体力活工程,完全靠人力一铁锹一铁锹将东河神里的沙子抛到河的两岸,对人的体力具有很大的考验。所以,这项工作一般由男人干,女人干不了,也没法干。
刘发财出了门,踏着白雪向她家走去。每年淘沙之季,刘发财可算是村里最殷勤的一个人了。像今天在大会上和刘长根因为女人的话题大打出手,刘长根口里所说的有没有女人的问题,这类话题让刘发财虚心,因为他心中确实放着一个女人,是除了他老婆以外的女人。
街道上空无一人,刘发财踏着白雪亦步亦趋地向那个方向走去。他缩着头,他不敢张望,恐会被人发现。他将脚步声降低到最小分贝,如小偷一样行走。他心虚,他在别人眼里是真的小偷,偷女人身体的汉子。约十分钟时间,刘发财便来到了她家门口,他轻轻地敲了两下门。门那侧传出抄着一口湖南口音的女人声“谁呀?”
“我”刘发财轻声地回答,声音轻的像飘落着的雪,柔嫩细腻,完全无法和白天拿棍子打架的人相吻合。
门那侧传来咯吱咯吱踏雪的声音,随后门便开了“发财啊,来啦”那女人毫无惊奇地说道,因为她听到“我”后,就已经猜出了门口处的那个人。
“来啦,凤。”发财走进去回答道。
“今天你们开会是不是说淘沙的事情了,唉,一年一季的淘沙,这可让我怎么办。”王凤凤伤心地讲到。
“别怕凤,还像以前一样,我来帮你,到时抓阄时我给你个眼神,我们还是抽在一起。”发财安慰她到。
“不行,我们还是各自淘各自的,外边说闲话。”王凤凤请刘发财到屋里,递板凳让他坐下。屋里生着煤炉,满屋子里的暖和。
“这些就不要想了,你们母子三人不容易,老大还上大学,老二还小的很,海生走的早,我哪能看着你们受苦,能帮的我尽量帮。”发财坐在炉旁边,双手放在炉口处暖和。
“海生真是个没有福气的人。”王凤凤说着又哽咽起来,站起身拿碗盛刚出锅的羊肉汤“来,白天买的羊肉,快吃些,驱寒。”
“我就不吃了,我就是过来给你说声,别担心淘沙的事,我要回去了。”发财说完便起身,搓着手向外走。凤赶紧起身,慌忙地放下碗,拉住了发财袖子“喝碗羊肉汤暖和暖和。”
“真别客气,凤,我走了。”刘发财消失在雪夜里。
雪夜,雪夜,美妙的夜,刘家村也随着这场雪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