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根骑着自行车越蹬越起劲，仿佛车下生风!
他骑的满头大汗，但他不感觉到累，仿佛有使不完的劲。长长的头发像抹了发油，闪着光，竖立着。他一边蹬车一边想刘梦工作的事。昨天电话里，自己表兄弟已经说得很明白，梦从部队里过来，身份好，安排工作没问题，让他今天过去，见见面，叙叙旧。刘长根和张巧凤心里琢磨，叙叙旧啥意思，恍然明白，这得带着钱去！要不叙哪门子旧。刘长根带着家底去了。他边骑边想，虽说花钱，但是花的值，花的让人开心！他不怕花钱，就怕有钱无人助。他感觉这次过去，十拿九稳就能把大娃的工作办稳妥了。
他越想越开心，感觉路上行人在为他开道，树枝在向他招手，太阳更暖和了，风也不冷了。时不时，他触摸下上衣口袋，那个鼓鼓的东西。他心疼，但也开心。自己的辛苦，不就是为了孩子，将来孩子工作好了，自己脸上有光，有面。想到孩子以后穿着警服回家，他就感觉浑身是劲，高兴。从家到市里，四十里的路程，他感觉远，却不感觉累。像以前，这段路程需要一小时，而今天，他想半小时就骑到，办理完事，下午回来，不晚吃晚饭。他的腿像机器一样，不停地上上下下，车轮呼呼的滚动，链条飞速旋转。这辆老式大轮自行车已经陪他有好几个年头，走过泥泞，跨过河流，去过远方，就像武士手中的剑，饮过血，吃过肉。出发时，他特意为这个老战友涂油，擦洗，尽自己的努力，保护好它。哪怕出现一点点杂音，他便下来瞅瞅，呵护。
悠长的路，也长不过腿，更何况是自行车。刘长根进城了，他感觉眼前的市里比以往更宏伟更漂亮了。高高的楼房，宽旷的马路，还有绿色的树木，这完全是刘家村不能比的。他凭印象穿过了几条马路，几排楼房，最终来到了表兄弟所在的小区，小区门口侧边低调地写着六个字：公安局家属院。刘长根兴奋地推着自行车走到保安室“师傅好，我找方军伟”
“你哪里的，找方科长有什么事？”门卫保安坐在窗户内侧，抽着烟面无表情地问道。
“师傅，我是他亲戚，昨天打电话约好的，今天见面”刘长根伸着脑袋，面带微笑地回应道。
“奥，原来是我们方科长亲戚，赶快，赶快请进”保安掐灭烟，立刻起身快步走出保安室，出来迎合道“知道方科长住处吗？我带你去”。
“知道，知道，之前来过，后排第二家，对吧？”
“对，对”保安笑嘻嘻地弓着腰说道。
“我的自行车？”刘长根随口问道。
“你放这里，我给你看着，保准没问题”保安接过自行车停在了保安室旁边。
“谢谢师傅，那我进去了”刘长根说完向小区里走，他疑惑，上次来时不准将自行车停在里面，影响小区形象和交通，这次反倒可以了。
刘长根沿着右方的水泥路向里走，小路两旁矗立着绿色万年青和掉了叶子的竹子，再向里的右边是一个大花园，花园中间矗立着一座假山，假山中间空洞，近距离看更像是一个聚宝盆。刘长根有些胆怯，像是院子里的小偷，蹑手蹑脚地缩着脑袋向后排走，后排第二家的地方。他到了楼下，审视自己衣着，这算是最好的衣服了，但还有些破，哎了一声，又拍了拍身上的土，向楼上走去。当他来到楼梯，瞬间记忆清晰，二楼右侧那一家。因为平生他第一次上楼，第一次进到所谓的楼房就是来的这里。
他来到右侧房间处，调整下心态，轻轻地敲了敲门。开门的是一位年轻姑娘，长相白皙，清秀美丽，雍容大方。
“叔叔你好，你是？”年轻姑娘说道。
“奥，我是刘长根，方军伟是我表兄弟”刘长根怯怯懦懦地说，两手搓着。
“奥，叔叔请进，爸，有位刘叔叔找你”姑娘大声喊道，迎进刘长根后，关上了门。
“长根哥来了，里面坐”方军伟从卧室出来，走向前迎接刘长根“这是我女儿，婷婷。”
“真是个好闺女，比我们农村的好百倍。”刘长根随着指引坐在了单人沙发上，屁股像落了个空，瞬间向下沉，身体猛然间向后仰。他感觉有些不自在，凉屁股适应了硬板凳，到了舒服的沙发上，反而感觉不踏实。他搓着手，环顾房间里，房间内摆放东西琳琅满目：客厅中间摆放有豪华白色双人沙发和两张单人沙发，单人沙发左右对立。沙发中间摆放着一张厚重的大理石桌，桌上摆着多种水果和茶壶。沙发前方是一台18寸电视机，电视机所在的架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花瓶，花瓶并没有那么光鲜，却透漏着历史的印记。在左方向，是一扇透明玻璃推拉门，里面是一间不大不小的书房，书房里摆满了各种书籍。书房对正门里侧摆放着一张日式卧床和两张坐垫，卧床上摆放着一张小茶桌，茶桌上摆放着一个烧水壶和几个茶杯。
“长根哥，我们不是外人，就开门见山说了。孩子的事，这一阵，我一直在想，也很认真地分析到底安排在哪里？毕竟是自己人，尽我的努力把他安排到好的位置上。”方军伟稳稳实实地坐在沙发上，右腿搭在左腿上，抄着一口沙黄质朴平原腔说道。“婷婷，给我们倒些茶水，拿那个最好的铁观音”。
“太谢谢军伟了，以后刘梦要常来看你，你就是他的亲人”刘长根听到后，脸上露出了笑容，左手和右手不自觉地撮合到了一起，做着相互交叉的动作。他开心，他兴奋，他似乎看到了刘梦就要上岗的那一幕。
“叔叔，喝茶”婷婷将倒好的茶水杯放到了刘长根面前的桌子上，另一杯放在了方军伟面前。
“真是个好闺女”刘长根端起茶水抿了一口，又放回桌子上。
“大儿子什么时候回来？”方军伟问道。
“明年二月份，这不快回来了，做家人的给他操点心，不能再干农村的活，没出息。”刘长根搓着手说道。
“长根哥冷？我看到你一直搓手呢，喝茶暖暖身体。”方军伟关心到。
“不冷不冷，习惯动作。”刘长根笑着说道，将两手分来了。
“来到这里别见外，当自己家”方军伟端起茶抿了几口，又慢慢地放到了桌子上。
“有时候我常常想起三姥爷，三姥爷和我姥爷他们两人关系是最好，记得那时候我每次去那里的时候，我也很喜欢往三姥爷家里跑。你看这一转眼，都很多年过去了”刘长根有些感慨地说道，但他更想通过说起这事来拉近和方军伟的关系。
“他老人家忙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走的时候很突然，没吃苦头，也算善终了”方军伟压低声音说道，声音里带着些哽咽。他用手抹了抹眼睛。
“他老人家忙一辈子，为后人铺道路，不容易呀，表兄弟你有本事，为家里争光，都为你骄傲。”刘长根端起茶喝了几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会说出这么溜得马屁话。他似乎也说到了自己的心坎里，他辛辛苦苦忙一辈子，图什么呢？不就是为后辈人铺路，能出人头地，走出贫穷，光宗耀祖。但哪有那么容易，若没有资源，没有人脉，没有学识，这座贫穷的大山将会狠狠地无情地将你压在下面，任凭你无力地挣扎，也无济于事。生的幸运，或许能够钻出一条道爬出来，或者仙人指点帮你移走大山，闯出来。刘长根认为眼前的这位算是亲戚的人将是他们走出农村，摆脱贫穷的仙人吧！
“哪有，哪有，都很厉害，只是混不同饭吃而已。孩子要是明年二月份回来，但现在我们单位还不缺人手，不好安排进来，我打算将他安排到西关派出所，这块地方也很好，也属于区里负责”方军伟认真地给刘长根说道。
“好，都好”刘长根爽快地回复着。
“长根哥，有句话我就直说了。我毕竟权利有限，在单位里安排一个人没那么容易，难免需要用到钱的地方，里里外外都要打点打点，需要用到的人都要照顾到。”方军伟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他又接着说道“长根，喝茶”。
“军伟，我懂，我懂，钱这方面我出。”刘长根抄着一口沙黄质朴中原腔迅速地回复到，他微笑着，完全流露出小老百姓那种质朴与心酸。
“我们是亲戚，不要见外，即使我出，我给孩子安排个工作也是应该的”方军伟面带微笑地说道。
“这哪能，本来工作这事就麻烦你，怎么还能让你破费了。”
“干我们这工作，在单位里，人复杂，该照顾的地方省不了，也是迫不得已”
“大概需要多少钱？”刘长根已经早有准备，所以并没有吃惊，甚至想立刻从口袋里拿出已经准备好的钱包子。
“嗯……你准备八千元就行”方军伟想想后说出了口，似乎是一个准备好的数字。
“啊”刘长根被吓出了声，像狗被踩住了尾巴。他顿时愣住了，将要伸入口袋的手又缩了回去。他心想口袋里的家底才两千元，离这个数字还差的远呢！
“怎么了，没关系，我们想想办法，真不够我补些，该花的钱还的花呀。”方军伟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说实在的，现在安排工作哪有那么容易，体制已经变了。我们是自己人，才安排这个工作，换作外人理可都没人理，这就是社会，很现实。”
“是的，是的，我们出这个钱。”刘长根低声地说道，像一个泄气的皮球没有劲，脸色没有光彩，他强颜欢笑。
“我知道挣钱不容易，真不行，孩子工作的事情，先放一放？等等别的机会？”方军伟吐出一股怪腔，接着又拿起茶壶给刘长根添茶“长根哥，说句实话，钱花对地方，就有画的价值。”
“军伟说的是，孩子的工作是大事，钱不是问题，我回去准备。”刘长根将声音提高一个分贝说道，像泄软的皮球又充了点气。
他们聊了很多，从天明聊到昏暗。此刻，傍晚到了。
方军伟劝刘长根在家里吃完饭回去，刘长根执意不肯，想趁着天还不黑尽快赶到家。他出门时，方军伟在门口还说“经常过来长根哥，别见外，记住我们都是一家人。”刘长根陪了个笑便下楼。
他出了楼房，看到阳光已经暗淡下来，西边的天空仅挂着一点红色的彩霞，太阳躲在后面，不漏声色的向下坠。眼前几排楼房，在昏暗的天空下，高贵典雅，却宁静阴森，甚至像永远让人看不透的深渊。他眼前的林荫小道，透出一股刺骨的凉气，让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迅速跑出去，来到了门卫处。
“师傅你好，我的自行车？”刘长根问。那声音有些颤抖，像在打哆嗦。
“奥，我推到房间里了，马上推出来”门卫迅速跑到房间里推出了他的老革命战友。
“谢谢了师傅”刘长根接过自行车向外走，骑着自行车远去。
趁着天不黑，他使劲蹬。路两边的树从他身边飞驰而过，耳边响着呼呼的声音。他不想去想钱的事，但脑子里就是出现钱的事。八千元，这不是要了我的老命！辛辛苦苦几年才攒了两千元，还剩六千元去哪里弄！去借，这是一个不小的数目，怎么好借！非得拼了老命了！话说回来，是给儿子安排工作，不是买工作，八千元到底会花在哪里？怎么会用这么多钱！而他又不能对方军伟问清楚。真是心黑，他脑海里突然浮现方军伟张嘴说话时的两颗大金牙，两颗闪亮亮的大金牙！带着油花的大金牙！他想到就感觉到一阵阵恶心，想吐，真怕那张镶着大金牙的嘴咬到自己，留下脓疮。亲戚？哪门子亲戚，张口就是八千元，真是狮子大开口。他又想，难道自己心里阴暗，想多了，方军伟就需要这么多钱。哎，认了，这笔钱必须花！为了后人，拼了，哪怕是卖血！
刘长根感觉到尿急，下午茶水确实没少喝！此时，天空已黑暗，他将自行车停在路边，站在路口就撒尿。今天的夜空，星星稀疏，月亮在乌云后面若隐若现，寒风在空旷的马路上呼啸而过。他站在冷风里感受到从来没有过的寒冷，他骑的飞快，无数细胞运动着，但却还是挡不住寒夜冷风。他迅速解了手，便匆匆骑上车前进。自行车蹬在他脚下，一圈又一圈的旋转。它不可以停止，也不能停止，直到骨架零散，所有耗尽，最后被遗弃在角落里。
刘长根很快回到了村庄。他第一次感觉到走在村庄里泥泞的大路上竟然这么舒坦，而城市里黑漆漆的沥青道路透漏着一丝丝阴森。沙黄的土路有它的自然与坦率，干净沥青路的外表下，却给人种种的压抑感。
刘长根回到家里，赶紧停下车，又放了泡尿！
“回来了，咋样？”张巧凤赶紧走出堂屋朝刘长根问。
“工作有着落，准备钱吧！”刘长根放了泡尿后，感觉很舒坦，连说话声也洪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