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显然的是,林惜舟有些预料错了。
太阳中移,终于来到了天穹最高处,已经到正午了。
一个早上林惜舟坐在那里昏昏欲睡,虽然这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也有很多好奇的目光望过来,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过来照顾一下林惜舟的生意。
今天是个大阳天,虽然现在刚到春天时节,天气却早已暖和了起来,在温暖的阳光下,林惜舟缩了缩身子,一边百般无聊地玩弄着手中刚刚得到的玉坠,一边回想着脑海的那些书籍。
林惜舟不禁打了个哈欠,他着实有些困了。
林惜舟靠在租来的桌子上,左手托腮,眯着眼,漫不经心地看着路过的老老少少。
终于,一位胖胖的商人打扮的中年人被林惜舟身边的布幔所吸引,走了过来,读到:“喧闹集中观万顷规模,满贮人间秀色;青竹竿上挂三尺白布,直言世间祸福。好句!好联!”
但他看到林惜舟的面容时,却又呆了一下,叫道:“你这么年轻的也可以做得占卦先生,也不知道灵不灵验!”
林惜舟打起了精神,身子也坐直了一些,他一听,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这副模样的缘故,也难怪,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俗话说,嘴上没毛,做事不牢,也难免生意清淡。
他接口笑道:“这世上欺世盗名之辈倒是多的是,但阁下何不妨一试。”
“我也不管你灵不灵验,只要你能教我一个法子,能救我双耳之难,你就是我何某人的天王老子!”
原来这人姓何,乃是大梁城中一家米铺的老板,这人粗壮肥胖,却是最怕老婆,也怕地十分坦率,十分可爱,他经常对别人说:“我那母夜叉,普天之下,也难有人比得上她拧耳朵的招数。”
何老板这一嚷嚷,倒是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看来这何老板怕老婆这事在这城中也是有许多人知道的,何老板几步上前,朝着林惜舟拱手道:“这位小先生请了,在下这个难题,还望小先生指教。”
林惜舟道:“阁下所求何事?”
何老板叹气道:“在下姓何,乃是城中的一家米铺老板,财运倒也旺盛,但丁运不佳,只因老婆太凶,每晚同房,照例先拧耳朵追问一天行踪,如此这般,什么夫妻闺房之欢的兴致也没了,还请小先生能赐我一法,救在下耳朵一救。”言辞甚是恳切。
林惜舟不禁笑了笑:“我初来大梁城,所见算命先生也不少,阁下难道舍不得去请教,他们就没说过什么?”他打算先套一套这米铺老板的话,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来。
旁边却有一个看热闹的闲汉喊道:“他哪没去请教,只是人家叫他惩治悍妇,重振夫纲,他老何却翻脸,说什么他发财全靠怕老婆,若要他惩治悍妇,这是害他而并非救他!何老板可是我们城中出了名的妙人,和他的老婆一样,可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周围的人也是一阵哄笑。
林惜舟微微一笑,然后盯着何老板,沉默不语。
何老板却会错了意,道:“酬金的事情好说,好说!这是白银一锭十两,若是灵验,再加双倍薪酬。”
这何老板倒是出手阔绰,林惜舟更打起精神开始观察起来,把手边的笔墨一推,说道:“还请阁下写一下生辰年份。”
何老板连忙接过去,刷刷几笔写下了自己的生辰八字,然后满脸期待地看着林惜舟。
林惜舟拿起何老板的生辰八字,左手掏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三枚铜板,连掷了两次,然后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一卦,是林惜舟结合何老板生辰按照书上记载照猫画虎掷的,按照林惜舟记忆里的风水书的解释,这一卦是应在祖宗受侵不宁。
林惜舟一时想不到,祖宗受侵不宁和这何老板夫妻不睦有何关系,林惜舟的卦术也十分稀疏,算不出更多的东西。
他试探地张口道:“何老板的祖坟,却是在何处,家中长辈,可曾安好?”
何老板挠挠头,道:“我家祖坟,却是不在这里,而是千里外的老家,我并不是家中长子,所以两三年才会回去祭拜一番,前年回去的时候,我前面几个兄长都还过得不错。”
林惜舟一听,知道这和何老板的祖坟应该没什么关系,毕竟相隔千里,而且何老板不是长子,何如果何老板老家那里也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变故,那这祖宗受侵不宁又应在何处呢?
何老板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虽两三年才回去一趟,但也在家中供奉有祖宗的牌位……”
林惜舟有些恍然大悟,他朝何老板招招手,何老板俯耳过去,林惜舟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什么,把何老板弄得脸皮由青变白,由白又转红,却不住地点头,一拍大腿,大声叫到:“小先生简直不是人……!”
林惜舟给何老板的反应吓了一跳,而旁边看热闹的好事者接口道:“何老板你又上当了!”
何老板双眼一瞪,怒道:“怎么说。”
那人道:“你骂这先生不是人,定然是他胡说八道,你被骗了。”
何老板道:“呸!我说这先生不是人,是因为他简直是活神仙!他与我素味蒙面,却把我何某人在心中的隐衷一语道破!如今我知道怎么对付老婆的妙法了!这先生简直就是仙人在世!”
这人道:“他到底说什么了,让你如此激动!”
何老板面色一阵潮红,吞吞吐吐地,一拍胸口道:“你们管得多!我只能告诉你们,这先生实在高!把困扰我何某多年的疑难之症一语道破!暂且告别先生,何某这就回家践行妙法!”
何老板说走就走,当下就急急脚,兴冲冲地走了。
何老板刚走,旁边看热闹的人就不禁哄笑道:“什么疑难杂症,这老何不会房事不举吧,也难怪,房事不举愧对娇妻,也难怪何老板如此地怕老婆!”说完引起周围一片笑声。
林惜舟对着众人的神情微笑不语,心里却嘀咕道:恐怕还真像这人说的这样。
他看出何老板耳朵发黑额头发暗并面色乌青,这在书上是肾水不济的面向,再联系前面祖宗受侵不宁的卦象,猜何老板多半房事不和谐,才如此地怕老婆。
于是小声给何老板说他房事不振多半应在祖宗之灵,叫他回去检查一下祖宗牌位并诚心祭拜一番,然后回来林惜舟再行卜算。
林惜舟看着何老板放在桌子上的十两白银,有些意动。
他刚才教给何老板的方法只是猜测,鬼知道灵不灵验,林惜舟现在有种冲动,就是收拾摊位拿着这十两白银一走了之。
但周围的人现在都在看着他这位“小神仙”,林惜舟咬了咬牙,想着大不了挨一顿骂,但要是赌对了,按照那何老板说的双倍的报酬,省着点花,也足够让他生活一两个月了。
于是林惜舟继续等待着,过了好久一会,久到刚才周围的看客都几乎走光了,林惜舟趴在桌子上差点睡着的时候,何老板终于噗嗤噗嗤地跑了过来,一过来,就大声喊道:“神仙啊!神仙啊!”
林惜舟周围的人一阵骚动,一群看热闹的人又重新围了上来。
何老板很干脆地从怀中掏出两锭白银,足重二十两银子,弯腰双手奉上,说道:“先生只言片语,就解决了困扰我何某人多年的隐疾之症,简直就是活神仙在世,还请受何某一拜,这二十两银子,还请先生收下,这等天大恩德,便十倍薪酬也不过分呐!”
林惜舟眼睛一眯,表面看起来仍然是古井无波的样子,心里却早就乐开了花,没想到还真让他给蒙对了。
只是表面功夫还得做,他虚抬一下手,让何老板起身,把那二十两白银外加桌子的十两都收入了怀中,说道:“这不过是鄙人混口饭的小手段罢了,何老板过誉了。”
何老板直起身,整个人十分兴奋,还没等周围看热闹的人问什么,就开始自发解释道:“今天,哈哈哈,我在这里也就直接说了,这事本来难以启齿,其实何某多年来,一直被房事不举之症困扰,刚才居然被这先生一眼看穿,还教了我对症之法!”
他继续兴奋地说道:“何某回家后,听先生的吩咐检查了一下神台上的祖宗牌位,这一看吓一跳,牌位背后竟然有一窝白蚁,刚一触手,牌位竟然断了,于是立马找人重制牌位,又和内人一同收拾祭拜,没想到祭拜完后,突然……来了兴致,内人也柔情似水,在下也受其鼓舞,一振雄风,竟和往日完全不同,十分快活,所以我说小先生,简直就是活神仙啊!”
周围的人一片惊呼,林惜舟也哭笑不得,这何老板也是个实诚人,什么都说,他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鄙人初见何老板时,便察耳黑额暗,更有一股乌青之气萦绕紫府,此乃肾水不济,房事不合之相,又见这这乌青色略显怪异,稍作卜算,得出何老板祖宗受侵不宁,祖宗不宁,何老板怎得安乐?何老板神、肾两亏,男女又怎的和谐,这邪物一去,祖宗安宁,后人神清,神清又气旺,气旺则百病除,顽疾既去,夫妻自然阴阳合济,何老板的耳朵自然也保住了。”
林惜舟郎朗而言,说的何老板又是纳头就拜,连连道谢,周围人更是目瞪口呆,长了见识,都觉得林惜舟有点道行。
其实只有林惜舟自己知道,他只看出了何老板祖宗不宁,至于肾水不济只是猜测而已。
本来等何老板回来后他再占卜一番,然后扯些别的,什么天人感应啦,什么阴阳合济啦,看何老板被哪套唬住就继续讲讲那套,看能不能把这个米铺老板说晕。
没想到这何老板回去整理完祖宗牌位后就干柴烈火弄上了,好像这问题还就直接迎刃而解。
这让林惜舟有些所料不及,连忙想了一套说辞抛了出来,这套说辞倒也不是瞎扯,是林惜舟刚才暗想过的猜测之一,结果还真是这个原因。
没想到在这个世界,邪气入侵对人的影响竟然这么大,何老板和妻子刚整理好新的祖宗牌位并祭拜完毕,就神清而气旺,气旺而病除。
眼见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林惜舟打算见好就收,毕竟他已经拿到了三十两银子,而且摆摊算卦这种事情,他自己也有点虚。
这个世界上是真有鬼神的,万一等会出来一个愣头青,看他牛皮扯得有点大,硬拉着他去除妖,那他林大先生可就翻车咯。
而且他来大梁城,也不是来赚钱的,而是有事情要做的,在何老板接连的道谢声中,林惜舟托人退了摊子,拿着那杆挂着布的竹竿,飘然而去。
周围的人一阵唏嘘,也有人打听这先生明天还来不来这里摆摊,最后却也是都散去了。
但在林惜舟没有看到的地方,在他摆摊对面酒楼二楼上,一位剑客打扮的男子,缓缓醊下一口杯中的酒,此人约莫三十多岁,腰间别着一把长剑,太阳穴微凸,双目极为有神,手掌骨节粗大,更有一层厚厚的老茧。
他看着街对面的林惜舟,眼神微妙。
这时,他对面坐下了一名年轻女子,女子面容颇为清秀,神情却带着一股目中无人的傲色,但这股傲色在看到对面的男子时,却又变成几分温顺。
“大哥,事情已经打探清楚了,的确有那么一回事,四弟已经把人看住了……”
男子却摆了摆手,示意女子看向林惜舟。
“高悬世间祸福……啧,这人倒是好大的口气。”女子看了一眼,一脸不屑:“这种江湖把式,咱们不见得多了,二哥前几天还揍了一个骗子。”
但男子很显然不这么想,摇头道:“三妹,我等你们回消息,所以在这里坐了一上午,我内力也算深厚,也勉强知道发生了什么。”
“咱们兄妹,也算得上江湖的好手,这次来这大梁城,又是为了什么?”
红衣女子有些惊讶,一下子紧张了起来,说道:“大哥内力深厚,莫非……在这人身上听到了什么消息!”
男子摆摆手,示意并不是女子想的那样,他只是默默望着林惜舟远去的身影。
“一日只卜一卦,三言却……道尽玄机……这人有点门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