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天,山外山,有一座刺破天穹的峰顶。
寻常修士便连其一面都难睹。
虽然极高,山顶却不是白雪皑皑的,温度也不是很低,反倒绿茵茵地长着一些小草般的植物。
这是一种被叫做七常的仙植,据说在凡界中,一棵这样的小草便足以让人易筋换骨、一步登天,而如今在这平坦的峰顶,却密密麻麻长着无数会令人疯狂的七常。
峰顶虽然不冷,却有飒飒的风,那是因九渊喷薄出灵气时带起的风,它们刮过了神州大地壮阔的土地,最后一股脑吹上仙界,积聚在这高峰周围。
可是这样足以掀起世间任何高耸建筑的狂风,却无法吹动峰顶对立站着两人的衣摆。
两人分别是一男一女,男的面容清瘦,仙风道骨;女者身材窈窕,相貌妖娆,眉目却如千年寒冰。
“清,我们以往的恩怨也该做个了解了。”
被唤作清的女子紧皱眉头,“长生,你毁我神阁就是因为当年那件小事嘛?”
柳长生有些苦涩地笑了笑,“小事!清,你真的以为那是小事嘛?当年,你盗走通界符,难道你不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吗?”
清不屑地看着眼前瘦削的男人,缓缓道,“可是那又如何,生死有命,如今我们都修成天人四象,临近一步就能登顶仙界至尊,难道还要再去为了几个蝼蚁的生命打生打死吗?”
“蝼蚁?清,果然你一点都没变。”柳长生凄惨地笑了笑。
想他昔年从地球穿越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不懂世事,突遭劫难,幸得眼前这名为清的女子救了自己一命。
那时自己不过二十出头,正是情窦初开、少年暮艾之时,一时之间坠入情网,从此茶饭不思。
之后,他不免又悟得其他,人生美好的记忆总是难以磨灭的。
纵然是她有意靠近自己,盗走了寄宿在自己家族的元阳宗修士身上的通界符,最后招来灭族之祸,他却难以忘记那天她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飒爽英姿。
可惜,他终究不是一个无情无义之人。
柳家养他虽然只有三年左右,可恩情难忘,原主父母待自己也是无微不至,他如何能不感恩戴德。
可最后柳家却间接因自己而毁,那二三百条人命放在这诺大的神州大陆或许不值一提,可放在他心中,却总是沉甸甸的。
这也是他为何在过去百年中一往无前、拼命修行的缘故。
无非就是为了报仇而已。
元阳宗已然被自己毁灭,最后剩下的只有她了,那个曾救过自己一命的女人,清。
清叹了一口气,“长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当年我若不盗走通界符,哪里又有如今的成就,这不过是命理定数而已。”
柳长生嗤笑了声,“命理定数?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命理定数,成仙也好成神也罢,改头换面、逍遥自在,可终究还是凡心,终究还是摆不脱欲望野心。”
清没有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漠然地看着柳长生,冷冷地道,“你可知道,你毁我神阁而我没有出手,并不是怕了你,如今我已跨过通天之槛,而你尚在槛外,我不欲与你动手只是为了不想自损突破元气而已,难道你百年修行当真要全毁在这?”
柳长生摇了摇头,回应道,“我知道。我也知道,这百年来,我一味冲关破卡,根基不稳,其实早无跨过通天之槛的希望了。并且就算你尚未跨过通天之槛,我也未必是你的对手。”
清有些恼怒了,“那你便这样不知死活,你若要自毁道行,我便成全你。”
说着一挥手,四周被风吹动的灵云立马狂暴起来,汇聚在一起,又压缩至极点,浩浩荡荡地,然后悬浮在柳长生的头上,好像随时都可能砸将下来。
柳长生毫无表情,淡淡地道,“是该做个了结了。”
然后从袖中唤出了自己的银色仙剑,一剑斩破了那堆积在一起并且越来越多的灵云块。
清皱了下眉头,眼前男人的修为确实不如自己,可论悟性,自己却怎么也比不过他,单单只说这手剑法,他也能在仙界中排在前列,虽然不是个致命的对手,却也是个麻烦的对手。
这也是为何她不想和他动手的原因,可如今突破在即,她必须要先毁掉柳长生这个随时会找上门来的麻烦。
“速战速决吧!”
说完,清就从自己的丹田中唤出来自己的仙器,一个翠绿色的圆形手镯。
绿镯飞出后,就在空中嗡嗡地震动个不停,柳长生眼前一晃,急忙稳住自己的身形,果然这个绿镯能够对修士造成致幻效果。
神阁的修士可不讲究光明正大,下毒、幻术、蛊虫......总之是那些剑修最怕碰到的敌人。
法器的功效可并不局限于此,突然,绿镯中闪出许多道绿光,它们就像数不清的绿色丝带,速度极快地向柳长生袭来。
柳长生斩断了几条绿色光带,知道自己不是这神阁阁主的对手,急忙拉开了距离。
可绿镯却紧跟不舍,好像务必要缠住这个男人。
柳长生只能招架,平生的剑法都不得不一一施展,在不断地斩割中,终于寻到了空隙,欺身上前,一剑砍在绿镯上。
可是绿镯却纹丝不动,上面反而泛起一层层薄薄的绿光,把柳长生震开来。
柳长生把剑拄在地上,捂住胸口,他的嘴角已经可见一丝血迹了。
“果然,跨过通天之槛后,你的仙器已经脱胎换骨了。”
清也没有乘胜追击,而是冷冷地看着眼前这个失败的男人,没有说话。
柳长生看着眼前那个好似百年来不曾笑过的高傲女子,又接着说道,“你知道的,我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的,灭元阳宗、毁神阁,这些其实都在我的计划中的,就像现在一样,这未必不在我的计划中。”
清皱了皱眉头,好像想要开口问什么,但柳长生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只见柳长生手中暗暗地掐了咒诀,刺破天穹的峰顶猛然爆发出一道耀人的白光。
“庸庸碌碌,徘徊千载;舍我天人,换尔成魔...”
这是召唤阵,清有些吃惊,可这么大的阵法要搭建起来必定耗时良久,并且看那直通宇宙的光芒,献祭之物必然不同凡响。
不过令清吃惊的更在后面,在那耀眼的白光中,突然升起了一块椭圆形的暗红色石头。
她呆呆地看着那块石头上玄奥的符号,嘴巴微微张开,“那是古籍上的神石?这天下难道真的还剩下那样的一块石头?”
据说天地诞生之前,空蒙混沌中只有着三块石头,它们是一切的本源,远古神话中古神便用了其中的两块分别隔绝了神州大陆和九渊以及天外之域的通道,从此才稳定了世间因果。
不过剩下的一块石头千万年来已经没有了半点踪影,只是在神州大陆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传说,剩下的一块石头能满足人的一切愿望,因为它是一切的起点。
在清的眼中,除了恐惧,还有贪婪。
她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绿镯紧紧地守卫在身前,现在的局面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的声音不再如刚才那样平静,有些不确定地劝道,“长生,你有了神石不就可以复活柳家嘛?”
柳长生继续念着法咒,没有中断。
刚刚在慌乱中,清并没有注意到柳长生的举动,此时细细一听柳长生念出的咒语,她表情顿时大变,恐惧不已,失魂落魄地自语道,“这是召唤通向法阵,通向天外之域的。”
这种法阵在神州大陆向来是禁忌,因为它会短时间地召唤出域外天魔这种可怕的物种,而它们只知道杀戮与嗜血。
因此但凡有召唤出域外天魔的修士向来是修界公敌,人人喊打。
当然域外天魔也不是那么容易召唤出来的,所需要的材料太多,并且对召唤者的等级也有所要求。
等恢复了神智,清立马看向柳长生质问道,“柳长生你疯了嘛?你用神石献祭的召唤阵,你知道你在干嘛吗?你想毁了整个世界吗?”
边说,她身前的绿镯已经向柳长生急速地砸了过去。
她并不是有多正义,只是通道一开,天地必然大乱,她也难以幸免。
只是从神石中爆发出一道巨大的红光,挡住了这一绿点。
“......庸庸碌碌,徘徊千载。”柳长生的咒语终于念完了。
他转头看向了那个头发散乱跌坐在地的绝望女人,目光平淡,他没有得到半点报仇后的快感,他对杀死眼前这个女人也毫无兴趣。
不过他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一块神石是无法满足任何愿望的。
就像远古时候古神也用了两块神石才抹灭了通往九渊与天外之域的通道。
现在他所在做的,就是开放神州与天外之域的通道,释放出其中的一块神石。
而他和她,以及这整个世间的修士都是这场召唤中的祭品。
他看着在一片白茫茫中滴溜溜打转的暗红色神石正漂浮的越来越高,想到此时整个神州大陆一片大乱的场景,天空中又升起了一轮暗红色的太阳,耀眼而高洁。
那也是两块神石正缓慢合二为一的标志。
此时,原本两个修为高绝的仙人终于感受到他们正在缓缓消失的修为了。
清打了个激灵,疯疯癫癫地问道,“这就是你的计划嘛?同归于尽,同归于尽,哈哈哈。”
看着眼前面目狰狞,跌跌撞撞想要站起来的女人,柳长生突然感觉一阵心痛。
但他还是没有做出半点解释,或许这也是她需要付出的代价。
他只是痴痴地望着越升越高的那轮暗红色太阳。
他知道,等它升到最高点,两块神石就能合二为一。
到时候,他就能许下一个愿望。
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精力也随着修为被一点点抽走,这个世界已然没救了。
他想到了自己百年间的生活,仇恨、杀戮、鲜血,他感觉到了一股难以抗拒的疲惫,眼皮就像两块磁铁般,在互相吸引。
在可怕的寂静中,他又抬头望了一眼。
好大一轮暗红色的太阳,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他的运气一向很好,就像他能莫名其妙在一个无人问津的小村落找到这块被供奉起来的石头一样。
他微微笑了笑,想到了百年前的生活。
他暗暗许下了一个愿望。
回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