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淅在破晓前走了,顾恒一个人酣酣睡到了天亮。
这些天过的平常极了,基本就是吃饭吃药睡觉,顾恒也都配合,三两天的功夫便能下床活动自如,到了第五天,伤口基本愈合,便提起配剑,往自家师傅那儿走了。
凌云长老一向爱清净,也没住在北峰北殿内,只有晨教时才会来巡视,顾恒便是这个时候来的。
顾恒来时,景玄正领着一群年轻师弟练剑,因着顾恒的缺位,他一人要干两人的活,实在累不过来,这些天才没去看望顾恒,但心里却担忧的紧,如今见顾恒精神十足,也算是放下心了。
顾恒没有多言,直直推门而进,提剑行礼。
凌云长老放下手上的书卷,“伤都好利索了?”
“已无碍。”顾恒低头回道。
凌云长老被他这一副正经哀怨的表情气笑了,“你是在怪师傅打疼你了?”
“弟子不敢。”顾恒仍是低头。
凌云长老憋不住笑了出来,拿着一卷书文走到了顾恒身边,“自己看看吧。”
顾恒低头接过,展开细看,先是平静的脸上留下眉头微皱,再是微皱的眉头凝成一团,足足半柱香,顾恒才接受了这个事实,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家师傅,“下山历练?这是要将我赶出师门啊,师傅,不至于吧?”
“你小子!”凌云长老不轻不重地敲了下顾恒脑门,“你不是一直想过自由自在的日子吗,你以苍山弟子的身份在山下历练远游,没有规矩没有限期,除非掌门急召否则不必回山,这大好的机会就在你跟前,怎么?不敢去了?”
“不是,我这,我走了,谁来照顾师傅您呐?”顾恒摸着头憨笑。
“苍山太小,而江湖何其之大!”凌云长老峰眉忽立,“北有藏剑阁傲立一方,南有万花谷一枝独秀,而东有龙家称霸海上,西边正邪数派林立,中原武林更是百年难逢敌手!”
“而你,就要去亲眼看看这一切了。”
凌云长老将手搭在顾恒的肩膀上。第一次,顾恒在师傅眼中看到了那么多,期待,遗憾,叹息,不舍......从前自家师傅总是生气便拍桌子,从来没有人能从那皱眉中读出些什么,独独这一次,顾恒才清晰地感受到,师傅已年过半百,却从未了却过心中所愿。
“弟子顾恒,定不辱没师门,定当、不负......师命!”
看着眼前这比自己还高的孩子半跪行礼,凌云长老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摸摸他的头发,可谁知顾恒却突然抬头,笑问道:“师傅,这次下山不会就我一人吧?”
就知道这小子没个正经,凌云长老一甩袖子,“对,就你一人!”
顾恒回到院子时相当郁闷,不过见了自家师傅一趟就要离开这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还要迈向自己梦寐以求的江湖。
江湖?顾恒只不过听过想过罢了,真正的江湖究竟是何样子,是行侠仗义,还是劫富济贫?只有去过了才知道。
而对于顾恒这种二十多年连苍山都没下过几次的山里孩子,此行便真全当摸着石头过河了。
离山的日子定在三天后,关于自己将离去这个消息,顾恒没打算告诉苏青—他实在受不了这个小师妹的眼泪,只要苏青一哭,那差不多他也甭想平平静静地走了。景玄认识,但不熟,这种生离死别的事情,还是别去打扰人家了,人家指不定还不愿听呢。想来想去,也就只有自家大师兄是个合适的人选了。
洛河是掌门亲传的弟子,平常除了练功之外还有一大批事务要处理,约来约去,竟约到了临走的那一天。
那天凌晨,天还大黑着,顾恒一身青衣,一把岷源,一个小包袱,立身于苍山北门之外。
大约是半盏茶的功夫,一个白衣男子出现在顾恒身后。
“师兄。”顾恒微微一笑。
夜色中,只有两盏灯笼微微发亮,洛河瞧他这一身行头,面露疑色,“这是要走?”
“不错,”顾恒点点头。“特意挑个早点的时辰,趁着阿青还没醒,倒是难为你早起了师兄。”
洛河只是轻笑,“这有何妨,你这一去,不知何日才能回来。”
“你,知道我是何故离去?”
“前些天师傅跟我提到过,我只是不知那个人就是你。”
“嗨呀,”顾恒摸摸脑袋,“师兄真是神机妙算。”
“此一去,安危难料,前途未知,多加保重。”
“师兄你说啥呢,我这就去见见世面,要真有什么大不了我就跑回来,还有你给我撑腰呢。”
洛河不理会自家师弟抛回来的“媚眼”,只是替他理了理头发。
“行了行了师兄,”顾恒把洛河的手拿下来,“你再这样我都不想走了。”
洛河这回没有笑,只是看着顾恒,像是在问他些什么。
借着跳动的烛光,顾恒读透了他的眼神,“替我照顾好阿青和师傅。”
“嗯。”
这一声轻轻的,可在顾恒听起来便似有万般沉重。
不再多言,他转身便走。
那背影倒映在洛河眼中,就好像在说:师兄,我们,就此别过。
此刻,天边一缕晨光,缓缓撕破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