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明教——
作为明教右护法,裴元松最怕的不是一个人处理宛若山高的帮中事务,而是看到自家教主与少主一个表情——面如死灰。
“这么久过去了,这俩人气还没消啊?”裴元松用胳膊肘碰了碰断昀。
“这要是时间能解决的事,还至于二十多年了还这样吗?”断昀白了他一眼。
“也是。”
司徒承阳司徒枫一前一后走进临渊楼,这里也算是司徒承阳的书房,平日里只有左右护法和司徒枫能直接进入。
司徒承阳负手背对着司徒枫,隐忍了一路的火气仿佛就要喷发。
“跪下。”
那被唤到的人握紧了拳头,挣扎着膝盖,可终究还是慢慢跪了下去。
司徒承阳忽然有些不忍心,他悄悄回头去看,那孩子低着头,额上的长发几乎掩住了他发红的眼睛,手间、颈间,莫都不是暴起的青筋。
这个场景,似乎是每次他们争吵后的定数。
然而他终是没将心中的怜爱说出口,他还是如从前那般,如一个严厉的父亲一般。
“司徒枫,你是明教少主,不是一个江湖上的小混混!”
“你多少岁了,还赌气,还敢去殷州招摇?你知道如果那些中原人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你会怎样吗!”
司徒枫的胳膊忍耐不住地抖动着。
“你别等我来给你收尸。”
他好像再也压抑不了了,如火山般喷涌而出地怒吼着:“我从来就没指望过你给我收尸!就像当初你丢下我娘一个人死在床上那样!”
啪!
这一巴掌很重,直打得他侧翻在地,呕出一口血。
司徒承阳几乎忘了,他的伤也不过刚刚痊愈。
司徒枫抹着嘴角的鲜血,自嘲地笑道:“你看看你对易寒淅的样子,我要是那个女人的儿子,你还会这样对我吗?父亲。”
司徒枫望着他,那眼睛里的东西,有恨,有苦,有期待。
可是司徒承阳给不了他答案。
司徒承阳一直觉得,自己对司徒枫毫无半分不妥,甚至他有时难以理解为何他会如此偏执——因为一个从未见过的女人。
可他忘了,这个女人是他的母亲,是他孤寂童年里唯一的期望,是他盼了一年又一年却总是盼不来的关怀。
那一天下着大雪,乌云漫天。司徒枫如往常一般守在门口,等着母亲回家。他从未见过他的母亲,甚至于六岁之前他并不知道每个人都有母亲。是裁缝婆婆说他有娘亲,而且他的娘亲一直都会陪着他。
可裁缝婆婆第二年就去世了,而他因为这句话,在雪地里空等了五年。
那天父亲要组织灯祭,他等到半夜,只等来了一个醉醺醺的裴元松叔叔,他一向知道这个裴叔叔不大靠谱,可他还是问了:“裴叔叔,你知道我娘在哪儿吗?”
“你、你娘?”裴元松摸着下巴思考了下,“哦!莫姑娘吧,莫姑娘不是十多年前就走了吗!”
“走了?去哪里了、她什么时候回来?”
“回来?”裴元松笑道,“她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她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可是宋婆婆说她会一直陪着我的!”
“宋婆婆?哪个宋.....哦!对对对,宋婆婆不是几年前就去找她了吗?”
!!去找她了?司徒枫见过宋婆婆离世的样子,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裴元松那时还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竟拍着他的肩膀道:“诶,别这一副死样子,以后要走的人多着呢,我娘我爹要走,小蝶也要走...”
“每个人都要走。”
每个人都要走,可他至少希望她来过。
司徒承阳终究是心疼的,不因为对那孩子娘亲的亏欠,而因为那是他的儿子。
他伸出手想要扶他,可谁料司徒枫竟微微一颤向后倾倒——他这些年怕得惯了,怕他的怒火,更怕他的温柔。
兴许从未得到,便不会痛苦。
察觉到他的恐惧,司徒承阳叹了口气,撤回了手。
“你别以为这样我就不罚你。你作为明教少主,擅离职守,置身险境,视教规于无物,脊杖三十。”
司徒枫仿佛听不到一样,晃晃悠悠地站起来,站稳了身子,扶着门向外走。
司徒承阳担忧地回头望了一眼,他不是无情,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或许因为他的寡言,他们父子之间已在不知不觉间隔出了一道沟壑。
“枫儿,”断昀早早守在门前,他早就想到这次的谈话不怎么顺利,可看到司徒枫脸上的掌印,他还是遏制不住地惊讶,“怎么会......”
“没事的断二叔。”陈枫轻轻拦住他的手,算是礼貌地拒绝断昀的关心。
早知道这孩子的性子,断昀并不强求,道:“哎,我当初要是帮你们救了楚清歌,或许现在就不会这般了。”
“怎么能怪你?”司徒枫苦笑着摇摇头,“是我自己...太放肆了,以为离了明教就自由了,其实我只是个风筝,飞得再远,线仍在他手里。”
“你别这么想,他是太担心你了。”断昀安慰道。看司徒枫不信,他又道:“你在殷州城现身的消息一传回来教主便一言不发,暗中派人偷偷保护你的安全。你应该也察觉了,便甩掉了他们,如此一来教主才命我亲自动身探明你的行踪。”
“二叔,”他缓缓道,“我不想再听了,无论他怎样对我,都已经不重要了。”
断昀本还想再说些什么,可一看到司徒枫的背影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无奈,断昀叹了叹气进了临渊楼——此刻司徒承阳正抚着额头伤神。
周遭没有旁人,断昀也就不那么客气了,“你明知他身上有伤,干嘛还下这么重的手?”
司徒承阳抬起头来望着他的好友,也是无奈,“是我一时下手没轻重,但你也没听到他的混账话,我!哎......”
此言一出,万般皆静。聪明如断昀,怎会不知道这条横在这对父子之间的裂谷?二十一年来,莫瑶的死始终如同一道锁锁住了枫儿的心房,可想要解下这道锁又谈何容易?
“承阳,我问你,如果让你再选一次,你会离开,还是留下?”
“......你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