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曦收起信,在桌子上铺好信纸,蘸上墨水用秀气的柳体小楷回复着。她擅长且喜欢写毛笔字,尤其是小楷,无所事事时总是在房间里练几个时辰。父亲给她来信,说了一些家里的事情,还叮嘱她照顾好身体。家里总算还是安好,除了顾昭玲会偶然的惹出乱子,二姨太那里还算太平。她在这里也能尽快处理好母亲的事情,早些回去。顾昭曦把前几天的事大概说了下,后面都是些叮嘱之类的。她信装进信封,又让李元祁去了趟邮局,把信寄了出去。
喝了杯凉茶解暑,在燥热的午后又铺开宣纸,拿出一本辛幼安的词,一字一句的抄写打发时间。
张敬慎回去之后,又去了趟司令府。现如今北方战乱不断,各地军阀谁都不服谁,非要争个你死我活。而小地方的军阀输不起战争,又没有外国势力做靠山,只能纷纷自保。吴司令虽然只是个县司令,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家里三代为官,若不是世道乱了,枪杆子底下才能出政权,也不至于混成这样。文安县势力混杂,尤其是那两个帮派,打起来还要靠他从中擀旋。他虽然是上面认命的司令,但也没几个人听他的。也正是这样,他也乐的自在,要不是北边形势严峻,他怕打到自己地盘上,也不会着急忙慌的这么早做打算。
吴司令走到大厅去迎接张敬慎,像不倒翁一样臃肿的身体左右摇摆着走过来,光滑的脑袋再加上和煦的笑容像庙里的弥勒佛似的。张敬慎自顾自地倒了杯茶,便喝了起来,吴司令坐在他对面赔笑着,笑呵呵的扯着一些别的话题。
张敬慎听得有些不耐烦了,率先开口问道,“司令今日找我过来,有话不妨直说.”
“哈哈张二爷果真坦率,那我就直说了。”吴司令放下杯子,“想必张二爷也知道现如今北方局势不稳,说不定哪一天战火也烧到我们这来了,依我看不如我们早做这一步的打算。”
“司令打算怎么做?”
“这样,张二爷手下不是有很多码头吗,我觉得是时候买些武器啦,到时候还要借您的码头一用。”
“司令是想借我的手来保住自己的命,若文安帮因这件事被查,司令也能安然无恙是吗?”
“不不不。”吴司令连忙否认,“我不是这意思。二爷您要往远了想,如果这文安县守不住,您也有损失不是?我到时候脱了这身衣服没事,您的那些生意什么的该怎么办?这换个人可就是换了个天儿啊。”
“司令考虑的还真是长远,您的意思我知道了,这事儿容我回去考虑考虑。”张敬慎站起来,打算走人。“好好,那我等二爷的好消息。二爷您慢走。”张敬慎轻轻地冷笑了一声,便直接走出了司令府。
回到家里,张敬慎便吩咐陈廷盯紧司令府和聚友堂那边的动静,陈廷疑惑问道,“二爷去司令府到底是什么事?”张敬慎答道,“司令想从外面购买武器以备不时之需,但需借我们的码头一用。我想事情应该没那么简单,就先拖着,他那个人圆滑的很,难保不会再去找条路。马维藩那边什么动静?”
“没什么动静,一直在家里呆着呢,无非就是跟他的姨太太们风花雪月。”
“继续盯着。这老狐狸可不会那么闲情逸致。”
“是。”陈廷说完就走了,走了一两步后又折回来,“二爷,我来的路上看见顾小姐了,是往这个方向来的。”
“所以呢?”张敬慎瞥了他一眼,“顾小姐的事你犯得着跟我报备?”
“我……我看您对顾小姐挺上心的,就……”陈廷吞吞吐吐地说。
“从今天开始,我让你盯的那几个人,每日所有的言行举止都用书信形式记下来交给我。”
“啊?”被张敬慎盯得背后渗着凉气,立刻道,“是,二爷。”说完便像耗子般溜了。
张敬慎起身回到卧室,换了身干净整洁的衣服。又吩咐厨房的人烧了壶新茶,准备了些水果点心,弄完又回到正厅沙发上拿起今日的报纸,认真地看了起来。
话说顾昭曦来这里,只是想故地重游一番。顾昭曦和李元祁站在一座稍微有些破旧的院子前,大门紧闭。门前有一棵遮天蔽日的梧桐树,地上落满了落叶,有碧绿的,有枯黄的,有腐烂的。这里是她小时候住的地方,不同于现在住的那个只是以前去过几次,所以没多少印象。这里是她真真切切地住过一段时间的。
里面有一个宽敞的庭院,不同于现在居住的宫廷式的建筑结构,这个是普通的四合院,没有华丽的装饰和附庸风雅的植物,满是民间烟火气。顾昭曦看着房门紧锁的房屋,抚摸着落满灰尘的青铜锁,回忆着和母亲的点点滴滴。这里是独属于她和母亲两个人的回忆,时隔多年,就像是埋藏多年的箱子重新开启,打开能看到里面藏匿的故事,合上就又把它重新埋进时间的尘埃。顾昭曦抹掉脸上留下的泪,走到院子里的枣树下,枣树是那时候种下的,现在长得倒是枝繁叶茂的,许是这里唯一一个有生气儿的了。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就长大了。”顾昭曦感叹道。
“孔老夫子说过: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本就是人之常情,小姐不必伤怀。”李元祁安慰说。
“你什么时候还读《论语》了?”
“以前在私塾学过,现在都差不多忘完了。”
“我爹书房里有,你要是喜欢,等我们回去的时候,我拿给你看。”没等李元祁回答,又说,“刚刚我想起了件事,我记得以前隔壁有个很凶的伯伯,天天拿着那么粗的棍子——”顾昭曦用手比划了下,“惩罚他的儿子。嘿嘿我每次听到他的吼声,就故意去他家找东西,再让那个哥哥带我玩,这样就打不成那个哥哥了。不过,也不知道那个哥哥现在怎么样了,不知道还会不会挨打。可惜我那时候太小了,很多事都记不清了,连他们的样子都记不得了。”
“原来小姐从小就是个热心肠的。”
“才不是呢,我这叫侠义心肠。”顾昭曦从旁边捡了个树枝,比划了一个执剑的姿势,又把树枝扔掉,“走吧,哎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报纸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张敬慎心烦气躁地把它扔到沙发上,换下衣服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