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对我来说模糊的一年,所有故事都是在长辈口中的一年。
父母南下深圳挣我的奶粉钱去了,无人照料,于是被我外婆带着,那房子平日里就剩我祖孙二人。
外婆很能干,承包着家里平日的农活,为此,代价就是嗷嗷待哺的我只能在床上,按时定点投喂。于是就有了这么一段故事:
那日初春时节,外婆和平常一样,清早喂过我之后把我放在床上,料峭春寒又给我加了条毯子。把我安置妥当就扛起锄头,下地干活去了。许是那天吃的较多,或者是着凉了,总之……听闻那天我拉了很多的粑粑。等外婆扛着锄头回来的时候,我整个人已经蒙在毯子里,哭不出声了,扑腾扑腾折腾地毯子里都是粑粑……
每每说到此处,外婆总会声情并茂地说“要是我晚赶回去一步,怕是就要被憋死了;那小脸通红通红,哭的都没声儿了,也不知道她为啥拉了这么多,还把自己倒腾进被子里出不来了。”然后七大姑八大姨开始互相吐槽当年带娃的心酸历程。
反正大抵日子就这么过着,日复一日的喂娃,下地。大概外婆那辈人一直都在带娃吧。这样带完自己的孩子,再继续这样带自己孩子的孩子。
本以为一年就要这么晃悠晃悠地过去了,快近年底地时候,外婆收到了我爸妈的电报。电报里说,我妈又怀上了……没错,又怀上了。
于是收拾行囊,回家养胎,我爹留守工地,挣钱养家。
我已经断奶了,我妈回来了。颇有种遗憾的感觉。当然这只是长大后的我为小时候的我遗憾,我那时才不明白遗憾为何物。
我妈的肚子也渐渐大了起来,村公社里常有计划生育的村干部在村上晃悠,看看有没有超生的;于是我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尽量不抛头露面。
不过,终究还是有查上门那天。好在村里的好街坊赶忙通知了我妈,马上要来人检查了,我妈于是偷偷溜去奶奶家避一避。
下午时分,村干部来了,带着几个小弟,抓犯人似的,问有没有孕妇,家里人自然是不认;奈何那村干部颇有脑子似的,一口咬定我妈有了二胎,逮住我外公的软肋,恐吓我外公说,不把人交出来就如何如何,到底是如何如何,我着实记不清了,这个故事我只听过一次。
总之,外公被吓住了,屁巅屁巅的带着那家伙人,去了我奶奶家。此时正值晚饭时间,我妈,坐在院里择菜,突然几个人气势汹汹走了来,我妈听见动静,赶紧躲进了屋子里,藏在床下。奈何招架不住盘问与硬闯,终究还是被拖出来,带去打了。
我妈描述这个场景的时候,只有这八个字“被拖出来,带去打了”。然后快要哭的样子。听外婆说那孩子都六七个月大了,听奶奶说已经是个孩子模样了,还是个男孩。
寥寥几字,却触目惊心。大着肚子被人从床底下拖出来是怎样的恐惧和挣扎,在流产时又是怎样的难过和心痛,既然奶奶能看见那孩子是啥样,能分清是个男孩,那妈妈会不会看见那已然成形的孩子模样,看见了又当是怎样的心情。所以这个故事我妈妈只和我讲过一次,那是不忍回忆起的痛楚吧。
那时的我应该还是咿呀学语的年纪,对此一概不知,只能在后来大人们点滴的谈话里窥探其中一二的心酸。
从前只觉得文学作品里的苦难是假,是赚的读者两行眼泪罢了,然而只是自己未曾亲历,寥寥数语,几笔两行,却是他人挣扎的岁月,不堪回首的伤痛;殊不知自己是时代的幸运儿,是过于安逸的一辈社会群体,所以才有所谓的95后工作不开心就要离职的说法吧。不无道理,也确实是事实。
我有时看一些大企业发展历程的,说到某个年份,总会不自觉地想起,那时我在做什么,我爸妈在做什么,我的祖辈们在做什么,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不同的人生轨迹,不同的故事主线,不同的时代背景,他们或交织或分离,各有各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我去猜测他们的心境,为我所看到的故事基于那个时代背景去假想他们的情感基石,有时候为他们的哀伤而心疼惋惜,有时候又为他们的欣喜而感到人间美好,然后恍然明白最好形容人间的词句,我们早已耳熟能详,以至于觉得那些字眼太熟悉而无法表达自己的感受,殊不知,人与人的情感大抵是相通的,以至于现在的我觉得“人间百味”这个词是多么贴切生动和惊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