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大雪压檐,钟声荡起,寺中僧人诵经早读,一时之间佛音震撼,气氛十分宏伟,烨海却一大早,坐在寺庙后院的水潭中,一叶轻舟独自垂钓,肩上落满积雪。
一名扫地僧站于岸上,向他挥手。
:“烨兄,你从昨夜就在此垂钓,可有钓到什么?”
烨海淡淡答:“一无所获。”
:“那是自然,佛门本是清修之地,你冬日垂钓,万物长眠,本就违背天理,怎会有鱼自投罗网?
:“解忧你说的是,其实我鱼线上并没有饵,我也无心钓鱼,只是在自我反醒,为无法自拔的贪欲赎罪,如你所见,我才是那个自愿上钩的人。”
:“烨兄呀~你既已看清自己,也明白其中道理,为何不试着放下。”
:“放下?放下谈何容易,曾经我一心修道,不问世事久居深山,不懂什么叫做五浊恶世,可如今深陷其中深有体会,看到的都是百姓,手无缚鸡之力,却无故亡死,我却无能为力,让我怎么放下,如放下轻易能放,我就不会再此处甘愿受罚了。”
:“原来你是为万民思忧,百愁难解,才在此领悟冷暖呀,咕噜咕噜。”说着解忧低头看了看肚子,现在正是用早膳的时间,食堂飘来阵阵饭香。
:“世间疾苦,人暖自知,如我在此领悟,为万物赎罪,能换回百姓一点安逸祥和,倒也值得,可世事无常,总是事与愿违,我也有心无力。”烨海感叹道。
:“只有这样吗?我看你五味杂沉,应忧虑的不止这些吧?是否还与前段时日,关押的那名被妖兽附身的女子有关?”
解忧放下手里的活,肚子又叫了几声,此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吃的。
:“……”烨海沉默不语没有回答。
:“烨兄你要不想说,我就不问了,万千佛法微妙,因果不虚,善恶有报,缘来则惜,缘去则散,如你今生遇到,又难舍红尘纠缠,定是天道指引,与之相伴便是,若是前世业债,那就迷途知返,早日回头与我同行去吃早膳可好!”
听完解忧一番话,烨海如茅塞顿开,似乎领悟出了什么,刚才还眉头紧锁,现在已满面春风,便下船与他一起走了。
在洛屺国每年这个时节,北方只要进入冬季,便会下雪数月,覆盖各区属地城池,寒冷至极,而南方却与北方不同,年年气候如春,四季树植花开花落,不停不息,繁华盛景唯美唯幻。
今日窗外依旧下着漫天大雪,虽然烨海每日走时,都会把众佛殿的门窗关好,在仔细检查一遍,但寒冷还是把众佛殿,冻的像地窖一样,也把关在里面的女子,冷的只打寒颤,还有这要命的寒风冰冷刺骨,女子是南方人,南方永远气温适中地产丰富,从来没有下过雪,这是她第一次来北方属地,一来就大雪几月,从没停过,对她来说北方,简直就不是人该待的地方。
女子实在太冷,缩在笼子里,抱成一团,手指都冻僵了,她估了估时辰,烨海大概要来了。
她对着手指哈了几口热气,一嘴牢骚骂到:“死和尚,臭和尚,都是因为你多事,要不然我也不会,被关在这么冷的地方,每天还要吃素,都是因为你!”说完踢翻了笼外一只烛台。
这时刚巧烨海推门而入,已不像昨日来时一脸阴沉,直接走到女子面前,递给她一件衣裳道:“这几日天气越来越冷,你把这个披上吧!多少可以防点风寒。”
说完还把打翻的烛台,又点燃了,女子有些意外道:“和尚我还以为你不会在来了?”
烨海没有理她,直接去了大金佛前,把已熄灭的大鼎又点燃了,然后拿了笔墨卷轴进来,盘腿坐下开始抄经文。
:“和尚你今日怎么对我这么好?”
女子不解询问,烨海还是不答继续抄经,女子知道这样问下去,以烨海的性格,也不会多说一句,他还在气头上,只好作罢,安静的看他抄经。
女子披上衣裳,身体瞬间温暖了许多,再加上刚才烨海,把大鼎里的火也点起来了,整间大殿都暖烘烘的,她心想着烨海虽无趣又固执,但也有关心人的一面,不由放下了心中的不悦。
天黑戌时,烨海收拾东西,起身准备离开,无意中见趴在笼中,快睡着的女子,平静的时候,与普通女子并无差别,也没有那么惹人厌,便随口问:“姑娘可否方便,告知贫僧你的姓名,你在大道寺多日,从不曾提及名讳,贫僧总不能一直叫你姑娘吧。”
女子听烨海主动找自己说话,一时来了精神,整理了疲惫的倦容。
:“你刚才是问我名字吗?”
:“是,姑娘你叫什么?”
:“我的名字是…”
女子本想直接说自己的名字,可不知怎么的,话说到半截,又像有什么难言之隐,叹了叹气道:“唉~算了,告诉你,又有什么用,我没有名字,你随便给我取一个吧,叫什么都行。”女子无所谓的摆摆手说。
:“姑娘你是在戏弄在下吗?世间怎么会有人,连名字都没有?”烨海又皱起眉头。
女子不知说什么好,就胡乱编了个名字。
:“唉!行,那这样,你叫我轩子若吧。”
:“轩子若,子若子若,若谷承阳。”
烨海上下打量了轩子若一番,摇了摇头道:“这名字这么正直有气韵,你是有那一点像呢?”
:“你…你怎么说话如此不入耳,我听着很不爽,你必须向我道歉。”轩子若本想着,今日烨海对她比往日好些,还想着对他说句谢谢的,可现在听烨海这般毒舌,又气不打一处来。
:“为何?我为何要像你道歉?难道这不是事实吗?”烨海继续说,语气有些刺耳。
轩子若脾气一上来,又想骂烨海几句来着,但摸到身上厚实的衣裳,忍了下来道:“我不想跟你计较,是你自己问我名字的,哼!”
:“谁要和你计较,我们又不是同一种人。”
:“对,就你大道无私,高雅纯净,我邪恶无常,坏事做尽。”
:“你承认就好,难得子若姑娘这么通事理。”烨海对着轩子若竖起大拇指,表示赞同。
轩子若干笑了两下:“呵呵,烨海师父,你这损人的嘴,还真是彻底,说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反驳了。”
烨海第一次见女子不甘心,又争不过自己的样子,内心不知道多爽,不由产生一丝好感,他不仅笑道:“原来子若姑娘,知道在下叫什么,我还以为在你眼里,所有出家人,都没有名字。”
轩子若看烨海态度转变,自己不知道为何,也轻松了许多,两人心中的芥蒂算是放下,彼此暂时也达成了和解。
第二日清晨,大道寺没有像往常一样诵经早读,却多了许多忙碌的和尚,里里外外来回跑,连轩子若这平常冷清的众佛殿外,也热闹喧嚣起来。
这时殿外门被推开,一名年轻的僧人走了进来,虽瘦弱了点,但长相倒是俊俏,轩子若原本以为是烨海,结果不是就问:“你是谁?之前那个天天赖在这,不肯走的和尚去哪了?”
:“小僧名叫解忧,是新来的扫地僧,女施主问的是烨海吧?”
:“是呀!就是那个整天臭着脸,逼我听他念经的死和尚,他去哪了?”
:“这~小僧就不知了,可能今日比较忙,他去其他地方帮忙了吧?”
解忧一边说,一边更换快烧尽的燃香,此时烨海也已到门口。
:“这样呀!太好了,终于不用听他碎碎念了,那以后可是你在此看守?”
:“这要看……”
:“好了,你不用回答了,看你长的不比那死和尚差,每天看着你,总比看着他那张臭脸好。”
这时烨海一张黑脸走了进来,轩子若并没有发现,解忧见烨海黑着一张脸,尴尬的笑了笑。
:“对了,小和尚我问你,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热闹?”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抄经法会。”烨海回答。
:“咦~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轩子若有点心虚的问。
:“我这死和尚一直都在,只是不投其姑娘所好,所以姑娘无法看见而已!”
烨海语带夹腔的,斜视了眼解忧。
解忧见烨海脸色不对,一看就知他心里在想什么,不想夹在他们中间,只好赶紧走。
:“既然烨兄已到,慧缘师傅交代的事情,我也做完了,小僧就先离开了。”
解忧走后,轩子若让和尚撞见,在背后说他坏话,只好借口什么也没发生道:“哎呀!和尚我今日头痛,可能是旧伤未愈,读经之事我看还是明日吧,今天法会也忙,要不你就去帮忙吧!”
:“不急,我看姑娘今日神采飞逸,巧言令色的很,不像是身患重疾之人,倒是一脸装腔作势,应该是患了目中无人的痢疾吧?”烨海毫不客气的回答。
:“你说谁目中无人?”
:“难道这里还有其她女子?”
:“说话真够毒舌的,我说你几句不是,你还不服气了,不服气笑一个给我看看。”
:“对你这种以貌取人之人,我不必做违心之事!”
:“我以貌取人,对呀,我就是这样,我就是看那解忧和尚,比你通人情明是非,又如何。”轩子若气的双手叉腰,像个怨妇。
:“你尽管说,贫僧非礼勿视非礼勿听,还有我会禀明慧缘大师,让他不要在安排,其他僧人到此,以免你又趁其不备加以残害。”
:“切~什么嘛!明明就是在吃醋,我都闻到一股酸味了,还狡辩。”轩子若背过头,小声说到。
烨海不理她继续抄经文,却心不在焉,把手中的笔放进了茶杯里,当成墨使用,一笔下去,纸上被晕染了一大片,整张纸都废了,他又换了一张。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他还是照样每日来此,抄经礼佛研读经文,有时也与轩子若闲聊几句。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轩子若时常发现烨海,会望着自己发呆,就问他:“和尚你为何常常这般看我?”
烨海放下笔,不慌不忙回答:“因为你太像她。”心里却忍着小鹿乱撞,羞涩的像个小姑娘,故作镇定。
:“那你眼中的她是什么样子的?”轩子若一双深澈的眼眸,直直看向他。
:“她,她静雅如霜,灵气逼人,不像这个世界的人,她站于我身旁,却让我觉得无法逾越,明明我与她只有一面之缘,可我总有一种感觉,觉得与她似曾相识。”烨海被轩子若看的有些炽热,借口喝水掩饰,刚喝了一口,就把自己给呛着了。
烨海拂袖遮脸咳嗽,生怕被轩子若看到自己,被水呛到的狼狈模样,可还是被她看到了,轩子若拍着手大笑。
:“哈哈哈哈哈,和尚你也有出丑的时候呀,不过听你这样形容她,我可高兴你知道吗?”
烨海见轩子若嘲笑自己,急忙收拾茶水道:“是因为我说你像她?”
:“对呀!所以我在你眼里也是如此吗?”
这时的轩子若说话,比以前欢快了许多,也没那么赌气了。
:“不是,你在我眼里,更加真实,因为你就在此处,她却像梦境。”
:“唉!好吧,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好反驳你的遐想,那我问你,你是否觉得我也与你曾见过?”
:“这……”他想了想,本想说:“好像对你,是另一种莫名的感觉,至于见过没…”却被轩子若打断。
:“算了算了,看来你觉得谁都与你有缘!”
:“也不是。”和尚抓了抓头。
:“那她应该比我善良,比我乖巧,比我贤淑,比我……”
:“你从未见过她,怎知她好坏?”
:“谁说我没有见过她,你说我与她像,那我不是看见自己,就像见到她?”轩子若有些调皮笑着。
见轩子若笑得这么开心,烨海停顿了一下,觉得她比过去更加迷人了,视线几乎快离不开她的身影,心中多了几分猜想。
:“那到也没错。”很少看轩子若这么开心,他有些欣慰。
可就在这气氛最佳之时,轩子若却说:“那你把我当她可好?反正……”
烨海才恍然被拉回现实,直接打断了她,语气又回到之前,带着少许不悦:“你不是她,你是你,她是她。”
轩子若话还没说完,就被阻止,她有点生闷气,嘟了嘟嘴沉着脸道:“你走吧,我不想看见你,你每天阴晴不变,臭着脸给谁看呀?”
:“不行,今日的金刚经,我还未读给你听。”
烨海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了,想挽回,可她已经生气了,于是继续抄经,装作没看见她生气,赶他他也不走。
:“我不想听,你为何每日要像苍蝇一样,把同一本经念来念去,非要逼我听?烦死了”
:“这个不由你决定,你只需要听便是。”
他假装不在意,轩子若发牢骚,其实是还不想离开,毕竟自己得病,不知道何时,会夺取他的性命,更不知往后,是否还能与她相见。
:“和尚你真是越来越霸道了,不要以为本姑娘出不去,我只是在给你机会,让你对误会本姑娘的事情赎罪。”
轩子若看烨海态度无所谓,更生气了。
:“即使这样,那你试着逃跑看看,我是不会拦你的!”
:“哼!要不是你~”
:“我?和我有什么关系?”
:“唉!我不想说了,真想烧了这些破经,在烧了这个破寺庙。”轩子若翻了个白眼,堵住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