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您已经够美了,官家说今日宴会不可迟到。”我手中正要装扮的簪子被毓文夺了过去,我撒娇似的望了她一眼,她还在催促着我起身。
“急什么,不是还有两刻钟时间吗,今日元安肯定也在,我才不要去看她那张臭脸。”我又夺回了簪子随手往头上一插,漫不经心的和她说着话。
毓文笑了,她是个内敛沉静的女子,只是微微一笑俯身看着铜镜里的我:“今日公主的驸马都尉怕也会到,您就不想看看?”
我挥手赶走了她:“什么驸马,我、我、我们俩只是爹爹一时之语,怎能当真?再者说了,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若是个歪嘴斜眼的,我可不愿意。”
毓文笑了笑,强拉着我起来:“快些吧,这可真是迟不得。”
我不情不愿的起了身,毓文贴心为我拂平衣角,又将簪子扶正,随后毓文便站在我身后,等着我出发。
从晖阳阁到升平楼不过一时半会的事情,我实在不愿见到元安因此路上左看看,右看看,想着能耽误一会便是一会,毓文扶额无语准备出声提醒。
我突然忆起以前去外祖家时小姨教我的民间游戏,强拉着毓文蹲了下来,我眼前正有一片绿茵茵的小草,我随意摘了两株晃到毓文眼前央求道:“好毓文,好姐姐,你就陪我玩会斗草嘛。”
毓文仍是那副安静样子:“公主,宴会迟不得。”随后又硬拉我起来,我自是不愿,咿咿呀呀地不肯起来。
“哼,真是没规没矩”
我瞬时停住了动作,这该死的声音不用回望便也知道是谁,我起了身带着毓文往紫宸殿走,这丫头竟然使唤了张妈妈来拦我。
“我是爹爹嫡长女,大内之中除了母亲便是我最尊贵,你见了我竟不参拜吗?”
元安立在我身后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她长相明艳了些,脸面白皙,颊带桃色,眉不描而黑,弯似柳叶附着,朱唇不启而微,发如浸墨,身材窈窕,桃红色的衣衫挽住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只那双眼睛差强人意了些,总是恶狠狠的盯着人。
我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收敛衣袂后屈膝行了一礼:“长姐万福。”
她点了点头施舍一般说了句:“起吧。”
我如获大赦:“妹妹有事,先行一步了。”
她却不依不饶对我一脸的嘲讽:“妹妹莫慌,即便有再急的事情,也要顾全礼仪不是?”
元安自小便与我作对,我抬头翻了个白眼,心里不禁想
“这死元安,又要开始咬文嚼字。”
她还在自顾自说着:“虽说妹妹是庶出,身份低些,可到底也是公主,宫里可不似民间那般都称庶出子女是家仆奴役,还望妹妹以后行为举止,能合乎于礼,像今日这般,若被外人看到,只会说母亲未尽中宫之责,却不会追究高贵妃一个妾室。”
这死元安从小便拿嫡庶恶心我,此刻我只想上去撕了她的嘴,我刚要发作,毓文按下我,走了出去:“宣阳公主安。”
元安撇了她一眼不屑道:“你是谁?也配出来跟我说话?”
我将手帕丢在了她的脸上:“你别欺人太甚了。”
元安呵呵的笑了,毫不在意我丢了她,只是眼光死盯着我:“就是要欺负你。”
毓文适时的站在了我们俩中间:“两位公主稍安。”
随后毓文盯住她:“人生出来便有了高低贵贱之分,此乃天理,可宣仪公主是官家血脉,您也是,姐妹之间本为同根乃一脉相生,不论谁被贬低都是对皇家不敬,您既自持身份就不该如此出言。”
我被毓文鼓舞起来在她身后大做鬼脸:“就是,长姐看重这般自己又为何出口成脏?”
元安眉毛都要竖了起来,毓文还在恭敬的站着,这死元安抬手便是啪的一声,狠狠的甩了毓文一巴掌。
我已被气急挺身出去推了她一把,元安倒在地上,满脸不可置疑:“你,你竟敢推我。”
我低下头得意的说:“我就是推了你又如何?大姐姐脸面这么大,自然也不用我给你张。”
她气的脸都红了,嘴不住的颤抖:“贱人,贱人……我定要告诉母亲,让她狠狠罚你。”
张妈妈慌忙去扶“二公主也太过蛮横了。”
“你就去告状吧,又不是只你长了一张嘴。”随即拉着毓文转身离去。
走了没两步,毓文责怪我不该动手,可她打了毓文,欺负我便罢了,欺负我身边人,是绝不能忍的,我不理会毓文,继续往前走着,听得有人在身后喊我,我扭过头去,竟然看到了小姨,惊喜极了:
“小姨?你怎么在这。”
她没回答我的话,走到我身边才开口道:
“宣仪公主今日出了好大的威风啊。”说罢捂嘴笑了起来。
我翻了个白眼:“那个元安,从小便是这样,事事都要与我分个高低,我已够隐忍了,她还这样不留情面,我又不是泥捏的,自然要回手。”
小姨点了点头:“所求非所得,元安如此是太嫉妒你了。”
随后我看着小姨,不想接这话,说道:“今日你怎么也进宫来了?”
她的脸悄上了一抹红晕,用帕子轻轻扇着,转过头与我顶嘴:“官家邀我进宫,你还能不许啊?”
我注意到她今日的外衣肩头上绣了花,颜色衣服也鲜艳极了,往日小姨喜欢素色,今日却绣上了几朵海棠花:“小姨这几朵花,倒也别致。”
她笑了笑:这是询英哥哥往越州前送与我的,他喜欢海棠。”
我轻哼了一声,转身去抓她的肚子:“好啊,敢如此大胆,外祖竟也没罚你?”
她左躲右闪的,随后压下我的两只手,悄悄的靠近我耳朵:“询英今日也进宫来了。”
我惊讶的不得了:“前几日还在越州,今日便到了?”
小姨歪着头问我“都回京有几日了,这事人尽皆知。”
小姨挽上了我的手:“现下可知道我为何而来了吧?”
我噗嗤的笑了,揶揄道:“我道询英哥哥为何日夜兼程跑回来,原来是美人在御,不敢不快啊。”
她没理我,低头笑了。
我见路旁有一朵太平花,是前些年我磨着爹爹非要种到此处,现下已经开了花,娇艳欲滴的,我跑去摘了下来带在小姨耳上边:“自古红粉饰佳人,我今日借此花祝小姨,姻缘太平,万事太平。”
她拉着我往前走:“哪里学的不正经,还是快些走吧。”
到了升平楼我们果然是最迟的,不过还没开宴,大家也都安静坐着。
我和小姨规规矩矩的行了礼,爹爹笑着:“来,元凝,坐到爹爹身边来。”
我点了点头,碎步上前,内侍早已放了个锦铺小凳在爹爹身边,我紧靠着爹爹坐下。
“来尝一口这果子酒。”爹爹递给我个酒杯。
我接过来喝了一大口:“不错不错,酸的恰到好处。”
爹爹大笑了起来:“这是去年你和我埋在花园里的,昨个才启出来。”
我哦了一声了,夸张道:“怪不得,我尝着,比清风楼的玉髓还要好喝呢。”
爹爹拍了下我的头,皇后在一旁也是笑吟吟的,她今日还似往常一般,高贵端庄,长发被挽起,带着小巧精致的金冠,既不显得过于隆重又能彰显身份,簪在鬓边的花,像是刚采下来的一样,发髻上垂下来的珠子静静地闪着日光,暗红色的长袖垂在膝上连同上面的暗金花纹也服服帖帖的躺着,笑道:“元凝向来是最会哄人的。”
“女儿这是肺腑之言。”
我看着座下,元安正狠狠的瞪着我,我对着她翻了个白眼,往后去是询英哥哥,多年不见已经变高了也壮了,他对面正坐着小姨,两人不多时就偷偷相望,我酸的早饭都要吐出来索性不再看了,有个人坐的很靠后,袖子随意塌在地上,长得倒是不错,眉间还有几分风流韵味,我唤来毓文问道:“最后列穿青色袍衫的公子是谁啊?”
我听的毓文在我耳边轻笑了一声:“是程璋,程侯家的二公子,刚随着团练回到东京。”
我脸倏的红了,毓文看着我笑了,又往身后退去,他就是程璋?倒是和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爹爹吩咐了人去开宴,内侍一个个上前为众宾客添满酒杯,爹爹举起了,朝着大家一敬:“今日是家宴,不必拘谨。”
宫里的宴席没有什么好滋味,众人和天子一道,还颇为正式,毫无宴席欢快之感,除非众人到最后微醺时,便不顾及畅所欲言显出一番真性情,那时才顶顶有趣呢,看文人斗诗,还有甚者要起来飘飘欲舞。
宣布开宴后便有人上前表演,内侍抬上来个屏风,后面站了个人,我只隐约看到个人影,那人在其后行了个礼便开始了。
我仔细看着,忽听得一阵风吹过,不免疑惑,今日无风,怎会风入殿堂,我突然懂了他要表演什么,我转头看着爹爹:“口技?”
爹爹点点头,我简直要兴奋地叫起来,我长大到十四岁只听得一次,爹爹既让他当众表演,技艺必然高超。
我静下心听着,风声过后好似有千万只鸟一齐发音,又有蝉声发于头顶,有小溪潺潺流水声,鱼儿跃上溪面又跳入河流的洒意,猎户急哧哧的脚步声,小兽慌乱的逃跑声,猿猴的长啸,树叶落下的声音,最终在猛兽捕猎中声音渐渐弱了。
“真是让人如痴如醉。”我看着堂下的人赞叹道。
爹爹清了清嗓:“借着今日家宴朕也有件事要与大家说。”说罢望了望台下的询英哥哥和小姨。
“询英和来仪的婚事是数年前定下的,如今询英已到了成家之年,来仪也到了年纪,如今询英归京,是时候让你们成亲了。”
询英哥哥和小姨同时站到了殿中,真真是一对璧人,我开心极了,小姨和询英跪地拜谢,爹爹笑了笑挥手让他们起来了。
我转过头去看娘亲,她也很开心,还与我隔着爹爹喝了一杯。
宴会行到中间,我已数杯下肚,脸红扑扑的,总是想去看阶下的程璋,我见过东京城这么多风流才子,却没有像他一般英俊的,若能得他为夫,即便是日日看着,想必也是不会膩的吧。
爹爹似乎看破了我的心思嘻笑道:“你还记得小时候常进宫的程璋吗?”
我脸愈加红了扭头躲避爹爹的视线:“都是孩提时候的玩伴,早不记得了。”
爹爹噢了一声又笑道:“不记得也没关系,明日爹爹让皇后摆道宴席,你好好回忆回忆。”
我将酒杯磕在了桌上,转回头去,我捋着额前的碎发,心里却是抑制不住的喜悦。
“你若不说话那明日宴席也就不必吃了。”爹爹笑着威胁我。
我低下了头“母亲宫里的厨司做的一手好菜,女儿勉强去尝尝也是可以的。”
皇后在一旁开了腔:“母亲明日必定备好酒菜,让你吃个痛快。”
我看向皇后,她今日脸色红润,精神也好,一点不像病刚好的样子,我礼貌问道:“前几日听说母亲病了,如今可是大好了?”
皇后淡淡笑道:“母亲已无大碍,凝儿不必挂心。”
宴会快要结束时,娘亲扶着我去后阁换衣服,后阁里早有备好的衣衫,母亲为我脱去外衣,毓文拿了送去浆洗,娘亲在一旁埋怨道:“一到宴会上就疯了似的给自己灌酒,好似满汴京只有你张了一张嘴。”
我推开娘亲,坐在梳妆台上,默默在铜镜里望着自己,我想起那个程璋,身体里灌下去的酒就又升腾起热度来,不禁捂住嘴娇羞起来。
娘亲和毓文对视了一眼,走到我身边,:“真是女儿大了,都会瞧情郎了。”
我扭过头去轻轻的推开了娘亲:“女儿没有,只是现下晕的厉害。”
毓文将我身体转了过去,开始拆卸珠环。
娘亲捂嘴笑了:“真是敢做不敢当。”
娘亲绕到我身前颇为郑重道:
“你觉得程璋此人如何。”
我有些害羞低下头去绞腰间的带子,小声道:
“程哥哥容貌好家世好,性情也好。”
娘亲捂着嘴笑了:
“那封他为驸马都尉可好。”
我双手捂住脸,不清不楚的嘟囔着:
“哎呀。”
娘亲扒下我的手:
“姐姐这是认真的,你也快十五了,早就到了许亲的年龄,可你爹爹挑来挑去也找不到可以托付的男子,这程璋神仙一般的人物,若我来看,自然是极好的。”
我抬起头盯着娘亲的眼睛,眨巴道:
“都说母女连心,姐姐怎么想,我自然也怎么想。”
毓文也笑道:
“这程二公子的继母是您的姨母,这便没了婆媳之间的麻烦事,程大公子早年去了,膝下无子,这爵位自然也是他的。”
娘亲笑着看了毓文一眼:
“你与她说这些,只怕她也不懂,只看着人家璋儿好看罢了。”
我双手扶着腮:“娘亲,我…”
娘亲瞪了我一眼:“怎能唤娘亲呢?”
我撒娇道:“女儿今日吃醉酒了,姐姐却真是一时也不松懈,将宫中规矩牢牢记着。”
娘亲苦笑了一瞬:“自古嫡庶分明,宫内更是如此。”
毓文出来打了原场:“宫中规矩,自然要时刻遵守。”然后从宫女手中接过了新的衣裙“公主现下还是快些换衣服吧。”
我点点头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几个小宫女扶着我,毓文抖开了衣服,我听得一声惊呼,转头去问毓文怎么了,毓文将衣服展开,无奈道:“贵妃公主请看,这衣服从腋下开始一直是破的,衣裙叠放在漆盘里,接衣服的小宫女估计没有查验。”
那小宫女慌忙的跪了下来,低头道:“娘娘饶命,婢子今日疏忽了。”
娘亲唤了毓文过去,无奈道:“你回去再取一件来吧。”
我将手边的醒酒汤掷了出去,泪水一下就要涌出来:“死元安,臭元安,整日就知道欺负我。”
娘亲挥手让人收拾,似有怒气:“你即便是摔上十几碗,这衣服也破了,为何还要让自己不痛快?”
我抹了泪:“这水蓝色这么漂亮,我只这一件,还让她给我毁了。”
娘亲拿过手帕为我拭泪:“一件衣服而已,再者说了,你又未曾看见,怎能随意冤枉她。”
我扯过娘亲手中的手帕,擦拭着鼻涕:“除了她还有谁?”
毓文这时已经取了件桃红色的衣衫过来了,宽慰我道:“公主肤如凝脂,穿上这件桃红色就像花朵里的蕊,美丽的很呢。”
我站了起来,毓文为我换上了,娘亲又为我抹了口脂,毓文说:“这件衣裳的直领上还小小的绣了几朵花,婢子瞧着比那件水蓝色的还好看呢。”
娘亲笑着说:“你正是娇艳的年纪,这桃红色很是衬你。”
屋外湖玉端着药碗进了屋中,放下托盘,那碗中是姐姐调理身体的药,所谓调理身体便是为了再度有孕,一日三碗喝了也有四五年却不见效。
我默默转身为自己选了支与之匹配的簪子,毓文为我簪在了发中,我起身随着娘亲又重去了升平楼。
我进去时元安正扶着额要看我笑话,她捏起袖子轻轻捂嘴一笑,望直了眼神瞧着我,我换过衣服后就不再去爹爹身边,坐到了元安旁边的位置上,毓文为我夹了一筷炙羊肉,元安上下扫了我一圈:“妹妹这身衣服可真是娇俏。”
我将羊肉送到了嘴里,并不打算理会她。
她笑了笑:“妹妹不是要穿那件水蓝色的长衫吗?”
我重重的放下筷子,转头看向毓文:“毓文,大殿里怎么跑进来一只虫子啊,嗡嗡嗡的烦死了。”
我又扭头看向元安:“姐姐没听到?”
元安的脸瞬时就黑了,无语转头。
我吩咐毓文:“来,在夹点炙羊肉,我还没吃多少呢。”
毓文努力憋笑,脸都涨红了,艰难地为我布菜。
熬了多时,宴会终于散了,我强忍着打哈欠的欲望,一个人一个人的送别。
小姨笑着打趣我:“公主可得忍好了,莫要失仪。”
我不理她,偷偷捏起了帕子,接着帕子的掩盖,狠狠地打了一个哈欠。
毓文扶着我小声说道:“贵妃为您备了蟹酿橙,让您过会去吃。”
我顺势正大了眼,困意瞬间消散:“有好吃的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毓文看着我无奈道:“公主也太过吃嘴了,官家和娘娘还得好一会呢。”
爹爹在阶上唤我过去,我望过去,程璋竟也在,他的头发略有些散,发梢打在脸庞上,身上的衣衫在光下更加的发亮,我轻捏着裙摆静静地走了过去,爹爹扶着我的肩头,笑道:“程璋,这就是朕的二公主。”
他微微的一笑了,就像春日开的第一朵太平花,在微风中摇曳生姿。
他对着我一拜:“公主妹妹。”
我也笑了,但尽量控制着微笑的弧度,把持着公主的仪态,或许我会露出微不可见的梨涡,然后紧张兮兮与他交谈。
我也回了一礼:“程哥哥。”
爹爹笑道:“明日皇后设宴,朕单独为你和询英接风洗尘。”
他立刻垂手一拱:“程璋不敢劳碌陛下。”
爹爹笑了起来:“有何劳累?”
“那程璋便谢过陛下。”
他说完抬眼看了我,然后不知所措,似乎没想到我也在盯着他。
我捂着嘴偷偷的笑着,现下我或许明白询英哥哥和小姨了。
送走了诸人,我的心依旧紧一拍慢一拍地跳着,我只要想到明日又要见他,内心就止不住的狂喜,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