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西处雷声阵阵。
峪盘腿坐着,双手搭在膝上,静默地在雷族后山顶上向那片雷海眺望着。
“这真是人能做到的?”
他双眼微眯,口中喃喃着,似是真要相信了远方的那一幕正如祖巫所言,是华胥族搞的鬼。
但下一刻,他的眉峰便皱成了个“川”字,头不停地摇着,像是要把自己方才的想法彻底甩出脑海。
“不,这不可能,”峪的双唇紧抿,其上甚至有些泛白,他的声音比以往更加低沉,仿佛在压抑着什么:“我明明策划了这么久,华胥族除了那些思维僵化的遗老,怎么可能还有人留下来...”
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了一个温润柔和的声音:“峪...怎么了?”
他条件反射般的一回头,但下一刻却彻底放松了心弦。待得他稍稍舒展身体,他的身后已是披上了一块明显经过鞣制的熊皮。
与华胥族相同,或许这本就是在这雷泽地区定居的众部族的共同传统,此时披在峪身上的这块熊皮同样是他自己孤身一人所获,而他得到这块熊皮的时间,也正是数年前他登上族长之位的那一次狩猎。
稍稍感怀一番过往,峪只感到裹住身体的熊皮厚重而温暖,但另一面,他却觉得比熊皮更为炽热的是自己的心。
他甚至都没有去看身后人的面庞,而是迷蒙着眼,仰头在身后那双手臂上蹭了蹭,接着便抬手将身后那人拉向自己。
“嘤咛”一声,这温柔声音的主人象征性的挣扎两下便倚进了峪的怀中。
“峪...”
她仰起头,一双明亮的眸子仿佛会说话一般看向峪:“你又在想什么呢,这段时间总见着你往这儿跑。”
“呵呵,”峪紧了紧搂住她的双手,摇头道:“还能是什么,祖巫现在整天整天缠着我,从半年起就是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烦他,成天就缩在那身黑袍里,跟个鬼似的,大热天看着他都直冒冷汗,别说咱雷族了,雷泽诸部里都没一个这种风格的好吗。”
“就他那模样,反倒跟华胥族的那群小人差不离了...”峪撇了撇嘴,毫不掩饰自己对祖巫的鄙夷:“我看他就是个华胥人,偏偏他还总想着把华胥族给灭了。”
突然,峪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过头看向自己怀中的人儿,面上露出些戏谑道:“我说玉儿,你觉着咱这祖巫大人会不会真是个华胥人啊?”
“哼!”玉儿看着他面上的戏谑,转过头便送了他一个白眼:“你真以为人家没脑子啊,这种事也敢说,你倒没真说了,可现在我要说了祖巫大人半句坏话给那群疯子抓了...”
玉儿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转身便用手捏起峪的脸颊,嘟着嘴很是委屈地道:“到时候我倒要看看是谁心痛~~”
“咳咳,”峪咳嗽两声,义正言辞地道:“那当然是...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啊。”
说着,峪也抬起手搓揉起玉儿的两颊,笑道:“再痛也不是我伤身~~”
“你!”
玉儿抬起手作势欲打,但刚抬起便被峪拉了下来,两只手包住她的一双小手。
轻轻将一只手挣脱,玉儿的手抚上峪的面颊:“峪,说说吧,你肯定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的...”
“今天你的脸色比平常更差...”
“呐,你看那边的雷海,”峪的笑颜缓缓收敛,渐渐透出些苦涩,伸出手指了指远处的雷海:“你觉得那真的是人能弄出来的吗?”
“这...”
峪看着她犹豫不决的模样,苦涩一笑将她重新搂入怀中:“祖巫说,这片雷海是华胥族的家伙鼓捣出来的,我现在有些不知道怎么做了。毕竟事后总是表明祖巫永远是正确的,哪怕是那次突袭也是祖巫的主意,我只是做个代言人罢了。”
“其实你已经很好了,毕竟前几代族长都是甩手掌柜,现在才过了七八年你就争取到了这么多的实权,已经很好了。”
玉儿轻轻将峪反搂住,用自己温柔的声音宽慰着他。
事实上这并非只是宽慰,玉儿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罢了,如今年仅二十五岁的峪在坐上这族长位置的八年里,就已经博得了接近三分之一的族老的信任,对比起仿佛无所不知的祖巫来说,这已经是极了不起的成绩了。
毕竟在所有的雷族人心中,祖巫便是对的,因为祖巫从来没有错过。
“可这怎么够!”峪低吼着,眼圈不觉间便有些泛红了:“我这辈子只想让雷族能够真正的强盛起来,可这一点只要有祖巫在就是做不到的!”
“你还记得前两年祖巫越过我发出的那两条政令吗?”峪将玉儿拉开,一双虎目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还...还记得啊...”玉儿有些畏怯,毕竟就连她也没有见过几次峪是这般模样,但这并不妨碍她对他的爱,毕竟她原本便是雷族的族女,而为了他的野望,她连族长的位置也可以不要。
稍微思索片刻,玉儿掰着指头数道:“第一个是停止与风、山、泽三部的结亲,说是为了让雷族人保持血统的纯洁。第二个是让猎人组与保卫队合并,然后让接近一半的人回归耕种,这个...好像是让粮食的产出多一点吧?也让族里少死点人?”
“嗯....”玉儿挠了挠脑袋,想了想道:“第三个好像是由他接手猎人组的管理吧?理由好像是因为他对训练很有经验来着。”
“啊啊...”峪始终安静地听着玉儿的陈述,只觉得自己被气到目眦欲裂了,但他深吸几口气,终究还是稍稍平复了些情绪:“这家伙简直狼子野心,理由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想必你也早就记得了,现在他又来恐吓我?华胥威胁论?”
“哼!”峪站起身来指着天边渐渐消散的雷海道:“我还偏不相信这是华胥族能捣鼓出来的!”
“但是祖巫的话...”
“华胥那边我会做好准备,但是现在重点是祖巫,他已经训练了猎人组两年,只怕整个猎人组都被他经营得滴水不漏了,我们只能从以前那些被赶回去耕地的族人里入手了。”
“这个是我去做?”
“嗯,现在暂时要交给你,我想赶紧去雷海那边看看,希望能有些发现。”
“那你小心,族里我尽量稳住。”
“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相互点了点头,峪和玉儿便各自向计划中的应往之地而去。
只是如今没人知道,在不远的将来等待着他们的——
会是辉煌?
还是死亡...
“轰隆隆——”
瑶光在天雷落下前的一瞬间便带着螭与娲离开。
而此时,在螭身后的那棵树上,同样飞起了一只正“嘎嘎”叫着的乌鸦。
在华胥族人的眼中,乌鸦自然不是北欧神话里奥丁的象征,而是寓意着不详。
因此,娲的目光投向凌晨所在的方向,心中有些担忧。
但此时正被巨柱压在地上的凌晨自然不知道她的担忧,因为雷海已然降临。
痛!
剧痛!
非常痛!
凌晨必须承认哪怕自己早已计算过了自己的身体强度,也无法预料到会有这般痛楚,甚至他根本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体会有痛的感觉。
因为他已经有半年没有感受到过自己身体了,甚至这段时间无法感知的地方还在慢慢的变多。
但他现在没有余力思考任何事情,甚至都没有时间高兴,因为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自己重新有了知觉的身体上,他希望能够用意识来抑制住身体本能的抽搐。
只是他的想法虽好,但现实终究是骨感的。
他如今虽是恢复了知觉,但依然无法控制身体,只是不知这是因为被身上的铜柱压着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依旧无法掌控身体。
对了!
铜柱!
凌晨一惊,忽然觉察到头顶似乎有什么液体流了下来——
是铜液!
一直浸泡在雷海中的铜柱已经无法抵御雷电的侵蚀,开始迅速融化。凌晨心中暗骂一声,但还未能等他骂出口,一直压在他身上的铜柱便已经彻底融化了。
这不是一件好事。
事实上凌晨方才所感知到的痛楚已经被铜柱给过滤了一边,所剩的也仅仅只是余波,毕竟此时的冶金技术只能做到这种程度,铜柱中的金属也并不仅仅是铜,而是参杂了很多其他的金属元素。
但此时凌晨身上的铜柱已经彻底融化,那他要受到的痛苦将是之前的百倍甚至是千倍还不止。
“唔!”
凌晨一声闷哼,之前怕被伤到而紧闭着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甚至给人一种下一秒眼球便要夺眶而出的感觉。
但下一秒,凌晨的眼球并未炸出眼眶。
因为凌晨已经陷入了昏迷。
但雷泽不会因凌晨的昏迷而削减半分,它依旧包裹着凌晨,同时消融掉下方因为降雨而湿润的泥土。
雷海渐渐下沉,便好似真的成为了一片海。
而雨也不可能一直下,乌云总会有散去的那一天。
凌晨的身体已然沉没在了雷海的底部。他的身体上遍布着细纹,这不是什么徽记,而是雷海已经将他的身体劈得寸寸碎裂。
只是不知为何,凌晨的身体始终没有化成灰烬,而是保持着完整。
雷海也因为没有了天空中乌云的支援而慢慢的消退,而凌晨的身体也在这威力慢慢减弱的雷海中开始了自动修复。
在这没有人能见到的幽深海底,凌晨的身体上出现了一抹极微弱的青光——
宛若呼吸般,忽明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