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长风在宫中溜哒了一会儿,约摸有半个时辰,就失去了耐心,眼见夜色将临,正想去找宋爽问问,却见宋爽从住所出来,狐长风迎面跑了过去,定定地站好,正待开口发问,却见宋爽双手抚膝,半蹲着身子说道:“小狐三,宫中禁地,你孤魂野鬼似的游荡个何?照直说来,意欲何为,莫要说谎,本司马不怪。”
说完,不错眼珠地盯着狐长风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直起身来。
狐长风心想,宋爽是公子倾身边的人,但说无妨,轻声说道:“宋大人,姬公子让我找史官吕广,你可有见过?”
宋爽关心地问:“找他何干?不过,自是见过,宫火烣尽不久,吕广神色慌张,出宫去了。”
狐长风笑道:“嘿嘿,小公子疑心他私通盖铁布,想让我探听一下吕大人是否出入盖府。”
宋爽毫无表情地说:”噢,大概还真去盖府了。”凝目远望,寻思了一下,又道:“这也并非没有可能。”
“那我到盖府门口蹲守去了。”
“嗯,去吧去吧。”
两个人你来我往干巴巴说了几句话,狐长风便走出了宫。
此时,盖铁布府上正热闹着,盖铁布、左日格隔案相坐,盘腿饮着酒,堂内五六个中山娼优踮着足在翩翩起舞,歌女们柳条细腰,姿势优美,动作娴熟。
忽见盖铁布掴掴地拍了几下手掌,娼优们应声而退,左日格向领舞的女优招了招手,说道:“桃,你留下。”
叫桃的姑娘有十六七岁样子,人长得妩媚标致,她轻迈小步弓身站在左日格身边,左日格举起樽来一饮而尽,又自拎酒壶咕咕斟满,举樽给桃说道:“你饮下,入夜之后醉意朦胧,桃面如花,方好上榻,以显芳柔之情。”
桃轻声细语地说道:“左大人,小女子卖艺不卖身,至今还是清白之人,请大人”,
桃话还没说完,左日格便“嗯?”了一声,不满地看了桃一眼,桃满脸无奈,接过樽来饮过,将樽递还了回来。
左日格嘭地用力将樽往案上一掷,说道:“你这小奴,真不识好歹,不从,就用命来换。”
桃听了,用哀求的眼神看着盖铁布柔声说道:“盖将军,小女子尚有孤身祖母在,不忍离她而去。”
盖铁布哈哈大笑几声,说道:“桃,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左大人早就对你垂涏三尺忍不住了,再者,女子生来不都是男人手中之物?跟谁上榻都是一样,喝酒!”说完,举樽而饮,放下樽后又道:“还不前来倒酒?”桃无奈,迟疑了一下,举步近前侍奉了起来。
盖铁布向前倾了下身子,瓮声瓮气地对左日格说道:“近日,老相邦相告曰,孔三即是公子姬窟,赵简子闻之不悦,边关大将丁盾,意欲假借狩猎之机,率军诛杀姬窟,可又无从下手,相问左贤弟,如何引狼出洞呀,想必左大人也如其祖父一般多智。”
左日格呼地站起身来,瘦消的脸上露出凶狠的目光,他从自己那一撇稀疏的八字胡上腾地拔下一根胡子来,鼓着腮帮子顺手一吹,说道:“取毛贼姬窟首级,如拔此毛也,何须用刀?只是,足下以为,不必操之过急。”
盖铁布又哈哈一笑,说道:“你父为中山君姬稳所杀,己有十三四载矣,左大人你又手握城卫之兵,如此还要隐忍多久?不如乘那宫中娘们不备,将小崽子除之,岂不快慰人心乎?此时再不出手,只恐天长日久,养虎为患,莫如借刀杀人,暗助丁盾,以报杀父之仇。”
左日格回转身来,突然在桃脸上摸了一把,说道:“盖将军,小不忍则乱大谋。中人城外,吾邱鸠未除,城内尚不知何人是猫头鹰,此乃心腹之患也,拔一毛而留其牙,如何防范中山君反扑?况,虎噬鹿兵符尚在姬稳手中,无此物如何唤醒白狄、赤狄、肥、鼓、仇由族众听命?时机不熟,举事过早,恐身败名裂,在下以为,将姬稳死期,定为姬窟陪葬之日,令陪驾其父同赴黄泉,莫非阎王不肯笑迎乎?”
盖铁布又狂笑了一阵:“哈哈,留公子倾何用?不如宫中投毒,令其一并升天。”
左日格将桃一揽入怀,坐在案前看了女子红唇一眼,伸手抄起一块鹿肉放进桃的口中,说道:“如此,姬塔岂不会走马中山,伺机夺去王位?既然姬塔迷恋女色,不如投其所好,在齐国物色美女,乃至中山娼优,迷其心志,使其尽享齐人之福则可。”
正说到这儿,忽见家丁引吕广匆匆而至,桃连忙起身,含羞站在一侧。
家丁进堂拱手禀道:“将军,吕广进府有事密报。”
盖铁布忙道:“让他进来。”
吕广匆匆入堂,一拂衣袖开口便道:“将军,公子倾令宫女吩咐宋爽,三日后带姬窟出城祭祖,小人将此事密报给赵国特使丁棍后,丁棍命我前来府上告知将军。”
盖铁布狐疑地看着吕广问道:“丁棍还在宫中?
吕广弯腰向前迈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说道:“在,在!”
左日格说道:“自上次被中山君驱出之后,赵简子又下书姬稳,要求就在宫中设下驿馆,方有今日之象。”
盖铁布嗯了一声,对吕广说道:“下去吧,有事再报!”
只听吕广说道:“将军,饶过下官吧,下官祖上,中山为官,己历三世,皆为人耿直,生不惧死,但念家人不愿贪生,下官才干了这等不仁不义之事,这半载以来,下官谨遵将军之命,违心为之,又悉按左大人所述,句句刻入竹简。目下,鲜虞宫书库所记中山丑事己尽矣!足以毁去中山君名声,遗骂千古,不过,下官亲眼所见,姬窟将下书房己付之一炬矣!日后不见其书,并非下官不记。”
这吕广毕竟三世为官,三辈清廉、刚正不阿,他既没按照盖铁布、左日格之意歪曲中山之史,但也受二人胁迫,往中山君姬稳家族史中刻入了一些颇费竹简的日常锁事,以掩其事,怕盖铁布、左日格追问,为了全其家人之身,他一面听命于盖铁布,一面又想向中山君姬稳告密,左右摇摆,举棋不定,今天面对盖铁布、左日格,不免心中忐忑。
“噢?呵呵,竖子姬窟,真乃胆大妄为!”盖铁布大笑了两声,忽又面有疑色,觉察出了吕广话中其他的味道,说道:“什么?一把火烧了!”
吕广觉得自己与盖铁布、左日格同朝为官,官职并不小,尤其是比左日格小不了多少,但为一家老小,也只能委屈求全,自降身份,以小人自称,心中含愤示弱于人,谦卑地说道:“这,不过是个凑巧。将军,下官还有秘闻相告,望将军和左大人看在小人提供宫情的份上,放小人一马,纵使不放过小人,也望放过小人一家。”
不等盖铁布发话,左日格一指吕广怒道:“快说!他娘个割袍,少啰嗦!”
吕广立即握了握拳头,面有怒色地看着这个跟自己年龄相当的左日格,道:“左日格,莫欺人穷志短!若论辈份大小,下官还是你姨娘家长辈呢。”
这话不轻不重,却也难于让人接受,左日格一言不发,自觉官据上位,突然拿起酒樽,一抬手“涮”地将樽中酒向吕广脸上泼去,立刻酒水四溅。
吕广在脸上摸了一把留下来的残酒,正想轮拳去揍,叫桃的娼优己经轻轻扯了下吕广的后衣襟,只听桃女说道:“左大人,你这就是丈势欺人了,酒未酣,何至于此呢?来,小女子陪你喝酒。”说完,一侧身,挡在了吕广面前,防止争斗,犹怕吕广吃亏。
吕广感激地看了桃一眼,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君子来日,定报此仇。于是强忍着心中怒火,转身对盖铁布说道:“将军,听说初登、田获早年投军,跟随鲜虞王,后被秘密送去骊山,师从骊山老母第七代传人,习武学艺,乃至孙子兵法及治国之论,目下暗为人师,日日教习姬窟中原文化,故此,人称骊山二老,本官不才,依在下看,此二人皆非凡人,乃是隐世高人。”
盖铁布脸色一沉,目视案几想了一下,说道:“隐世高人?高在何处?何知其才深浅,又何知其暗中为师姬窟呀?”
吕广沉吟许久,踱着步子,挥起袍袖说道:“将军,药师田获妙手回春,自不必说,初登满腹经伦,谙习道家术数,中人城内,无人能比,若说中原才学之乎者也,无论白狄赤狄之治学夫子,也当难望其项背。近日,我见初登师徒学易从文,十字街头频现其身,将军何不躬身前往以试之,不是便可立知初登师徒才学深浅乎?”
盖将军觉得有理,点了点头,说道:“左大人,明日纵马,既向鲜虞街,以探究竟。”
桃正执樽,将酒送往左日格口中,左日格唇到樽边嗯嗯连声答应着,“啪”一伸手摸向了桃的胸部,歪邪双眼看着桃的脸,咕噜一声将酒咽进了腹中,说道:“我家中孩儿即是这般摸他娘奶的,还他娘天天当着老子面摸,本大人摸你一下又有何妨?”
桃满脸含羞,不料左日格竞如此无耻,她向后撤了身子,一伸手啪地击在了左日格手背上,娇怒道:“蓄牲!”
左日格手一撑脚下红毯子想要站起,恰在这时,只见家丁登登登跑到案前,手一拱,禀道:“将军不好,宫中小公子孔三进将军府来了,揽也揽他不住!”
盖铁布吃了一惊,说道:“嗯?他娘个割袍!就他一个?”
“不不不,身后还跟着宋爽,还有一个叫什么狐长风的。”
盖铁布寻思了一下,说道:“看来来者不善呀,快请!”说完,又一挥手,对吕广和桃说道:“你二人快出后门,后院厢房掩身!”
吕广犹豫着,心中含屈,不肯就此离去,桃女见状叫了一声大人,又道:“且随小女子来!”紧说着,一把扯住吕广的衣袖,走向后门,吕广一掀珠帘,来到了院内,走不多远,进到一间屋内,但看四下无人,只见桃“扑通”一声跪在吕广面前,当即湿了眼眶,抱住吕广的大腿,仰起脸来,目光中满含着期待,说道:“大人,小女子囚困盖铁布府上,据今已有五日矣,盖因老贼盖铁布想把小女子送与左日格为**,中人城内,小女子举目无亲,望大人救我!”说完,桃抹了一下眼泪又道:“小女子素知大人为人忠厚,品正行端,决非盖铁布、左日格同流合污之辈,一向为人敬仰,今日,小女子宁死也要保住这清白之身,决不能让左日格糟践,大人你、你,你带我逃了吧,桃女感恩不尽!”
吕广仰脸叹了口气,说道:“苍天在上,左日格为非作歹,何不予之天罚,使其早下地狱!”说完,以手相扶桃女,说道:“姑娘快快请起,某有一计,可助你虎口脱身!”
桃女起了身,纤纤玉指轻抚了一下眼窝说道:“快请大人言之。”
吕广说道:“稍时,见来人进了厅堂,你如此这般照我所说去做,可让小公子姬窟带你从容走出盖将军府!”
桃女嫣然一笑:“啊?孔三原是公子姬窟?嗯嗯,照计行事,大人放心。”余后,俩人又交头接耳说了一阵。
这盖将军府是个二进的府第,盖铁布、左日格等所在的是正堂。
不一会儿,盖府家丁将五彩绵绣的门帘子往上一掀,只见姬窟站在了堂口,露出一张少年脸来,随后又见他大摇大摆走进堂内,身后果然跟着宋爽、狐长风,不过,出乎盖铁布、左日格意外的是,姬窟身后还多了一个怯生生的虞归雁。
一见姬窟等人进了堂,左日格一反常态,鞋也没穿,脚上露着白绵高织袜,几脚跑到众人面前,深深地向姬窟躹了一躬,满脸堆笑道:“左日格拜见公子!”
左日格嘴上这么说着,心上却带着亡父的伤痛,可谓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若不是宋爽跟着,恨不得一下将姬窟掐死。
盖铁布穿上鞋,不紧不慢来到姬窟身边,哈哈一笑,说道:“孔三亲临敝府,必受三宫娘娘公子倾所遣,大命在身,小有担当,此乃棚毕生辉呀,相问小公子,所为何事而来呀?”说完又道:“宋大人,多日不见,一向可好,请君一坐,把酒言欢,与左大人共饮,如何?”
宋爽威武地站在姬窟身后,凛然说道:“盖将军,此乃中山君姬稳亲生之子公子姬窟,并非是什么孔三,哼!”
“噢?公子姬窟,象,象,此乃我王之幸,天下之幸也,来来来,坐、坐!”盖铁布当即愣了一下,虽然知道姬窟现出了真身,可是仍觉得似有突兀之感,一种身受威胁莫名履险之感迅即袭满了全身,言谈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
姬窟背手在屋子里转了转,回身面向盖铁布说道:“芳草香衣之味,味满金屋,绕梁不绝呀,鲜虞宫内稻花香、弥兰草香,女人花香,也盖不过若此。盖将军,房内可有女子来过?”
耳闻姬窟口中很有讥讽之意,眼见又难以遮羞,盖铁布亮出祈求的口吻,一脸尴尬地说道:“请公子移步,坐至案首,让本将军敬了酒,再言女子不迟,哈哈,未曾料及小公子竟对女子生趣。”
姬窟呵呵着,陪以一脸笑容,向前一摊手,说道:“本公子尚幼,不会饮酒,你们喝,你们喝。”
一边说着,一边将后门的珠帘子一掀,就见一个女子从一间厢房门口露出头来,忽然跑向了对面一间,却没进屋,只站在门口顾盼,紧接着又折身返回原来的屋内,进屋前,似乎手按屋帘不肯进,还似有甜甜一笑,给掀帘人来了个回眸,这分明是有意为之。
姬窟顿感情况有异,面现惊诧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