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天已大亮,玄朔一直睡到自然醒。
昨夜与崇文馆学士崔融聊得投机,崔融邀请他一起去参加好友苏味道的生辰宴会,玄朔推脱不下,也就应允下来。不过那是明日之事,今天并无其他安排,趁此良机,玄朔决定去会一会洛阳令张嗣明。当然,主要目的还是去稳住躲在洛阳令家中的徐敬真徐炎叔侄二人。
这洛阳令管理的是京畿重地,要比普通的县令高出一到二个品级,在唐帝国的行政编制里属于正五品。和洛阳令同级别的只有关中的长安县、万年县、奉先县,以及龙兴之地并州的太原县、晋阳县,再有就是同属洛阳地区的河南县。
洛阳令的品级是不低的,不过放在京城这种一二品大员遍地跑的地方,也就不过如此了。
玄朔一边琢磨,一边收拾利落,他收起了自己的道袍,选择穿一件圆领袍。在当下的神都,在天后的鼓励下,遍地皆是脑瓜锃亮的沙门佛教信徒,或者应该说是披着袈裟的投机分子。
圆领袍是唐朝男子最普遍的着装,上至王侯将相,下至贩夫走卒皆可以穿。穿上一身圆领袍,你就可以和洛阳百姓打成一片。
从明教坊的西门出来,便是神都的南北主干道——天街,也就是定鼎门内大街。这条大街足足有四十丈(一百二十一米)宽,四公里长,由定鼎门一路向北,过洛河上的天津桥,直抵皇城——紫薇城脚下。
天街两旁的建筑皆为重檐顶,比其他街道的建筑要高出一个等级,并且墙面皆用丹粉粉刷一新。街道两旁遍植樱桃、石榴、榆树、柳树、槐柳等各色绿植。街道上车马川流,行人熙攘。无论是西域诸国的使臣,还是扶桑百济的遣唐使,都从这里一路向北,去紫薇城朝见当今天后,这就是帝国的门面呀。
一边走,一边想,玄朔来到天街和建春门内大街街口,由此向东第三个里坊,就是河南府和洛阳县衙的所在地,宣范坊。
“太行故人求见,还劳烦通秉一声。”来到洛阳县衙门口,扣开衙门,玄朔对衙役如是说。
怀着忐忑的心情,玄朔在门外左右踱着步,他既要让徐炎等人听到后能领会意图,又不能暴露他们的身份,只能说的模棱两可。
“咯吱吱……”过了许久,大门闪开一条缝,刚刚的那个衙役探出脑袋,朝玄朔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玄朔跟随役吏,穿过“明镜高悬”的县衙,钻过两进月亮侧门,后面就是洛阳令的府邸。这是明显的前殿后寝布局,前面办公,后面生活过日子。
“你找本官何事呀?”一个眉目硬朗,身材壮硕的男子端坐着,他的嘴角泛着油光,一本正经的问。“应该刚刚还在胡吃海喝,嘴角的油渍还没来得及擦拭干净。”玄朔这样想着。
“在下来解英国公之急。”英国公是徐世勣的爵位,后被其孙子徐敬业继承,玄朔觉得这样说,明白的人自然该明白。
“玄朔兄弟……张大人……这是我跟你讲过的,尉迟玄朔……自家兄弟。”厅堂旁边的屏风后走出一人,面色赤红如霞,激动的有些语无伦次地说。那不是别人,正是阔别已久的徐炎。
一阵寒暄后,众人都放下了戒备,屏风后又相继走出两人:一人面色蜡黄,身形瘦削者是洛州司马房嗣业,另一人头发半白,五十岁上下,一脸沧桑,那是徐炎的叔叔,徐敬业的弟弟徐敬真。那“张大人”便是解救徐氏叔侄的洛阳令张嗣明。
张嗣明轻轻拍拍双手,上来五六个杂役七手八脚的将酒席从屏风后搬了出来。再一拍手,伴随着一声声女子的嬉笑声,莺莺燕燕地飘上来一队身材曼妙,面容白皙的歌妓。果真,刚刚是在欢歌宴饮。
“姑娘们,唱起来,跳起来!”
随着张嗣明的号令,妙龄歌妓各就各位,有手持长长的绫绸随风舞蹈的,有弹弄箜篌、琵琶等乐器吹拉弹唱的。
“这些歌妓是我专门派人从扬州请来的,皆是国色天香,英国公是否满意呀!”张嗣明得意的对徐敬真说道。
“还是这洛阳好呀!要风有风,要雨有雨。武媚这妖妇,竟然把我贬到岭南绣州那鬼地方!她算什么东西,寡廉鲜耻的**罢了!”徐敬真提起天后来还是愤愤不平,“要知道,这大唐的天下是我的爷爷打下来的,岂能让这**染指。”
“英国公不必如此,待我等扫尽武党奸佞,你我皆是再造江山社稷的股肱之臣,还不是要什么有什么!”张嗣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意淫说,“到时候可以效法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凤阁宰辅,皇亲贵戚皆要匍匐在我们的脚下,岂不快哉!”
“那……那我们失败了,那该怎么办?”房嗣业蜡黄的脸就像一根苦黄瓜。
“哎……败兴,我们顺应天命,有神灵护佑,怎么会失败那!”张嗣明一脸严肃地训斥,之后又瞬间变回笑脸。
玄朔看了一眼徐炎,他腰板挺得笔直,一副毕恭毕敬的神态。有长辈在面前,徐炎很是拘谨,这跟他的身世也有很大关系,毕竟自己的母亲是身份低微的歌妓,自己也在家族中备受歧视。
“武后如今权势熏天,洛阳城内遍布爪牙,还是要谨慎些才好!”玄朔主动开口提醒道。
“小兄弟说的对,小心驶得万年船,一定要小心!你们叔侄二人尽量不要外出,需要什么,让下人去操办就好了。”房嗣业顺着玄朔的话,嘱咐说。
“怕什么!我们又不是傻瓜!怎会束手引颈,主动请武媚去抓不成!”张嗣明不以为然地说。
“那如果事情败露,我等该如何是好?”房嗣业皱着苦瓜脸说。
“能怎么办!大不了投奔突厥默啜可汗,武媚他有本事就来草原上抓我!”张嗣明叫嚣着。
歌妓的嗓音清亮而富有磁性,只听她唱道:
丽宇芳林对高阁,新妆艳质本倾城。
映户凝娇乍不进,出帷含态笑相迎。
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后庭。
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
玄朔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这……这不是陈后主所作的《后庭花》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