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五不似老二粗鲁,但老五又是生死化外之徒,作战计划好与坏都似乎无伤大雅,甚至有无都无所其谓,只要有钱拿。
而老十,面对不同的任务,他反正是把门看风。再者说,他年纪尚小,繁杂的作战计划他根本不懂。
相比于作战计划,他看重分钱,得了多少钱财,才是他所期盼的。
老二将硕大的脑瓜子挠了三遍,又对首领道:“计划倒是受用,只是俺仍觉得难了,有些地方听不太懂,不知老大另一个计划是什么?”
首领不假思索道:“随机应变,各打各的。”这种奔放的计划还真是罕见。
“这个好,还是这个好!”老二拍手称赞道,这种随意发挥的计划,正是老二最想得到的,根本不必在乎细节。
以前他也总因为一些细节问题干砸过任务,受过不少处置。同时,老五只管喝酒,都七八分醉了,失去了判断。
见老五模样,首领也没有嗔怒,他了解老五的秉性。
阿信无所谓,反正他的任务是把门看风分钱。
伊始村不仅是止中县边界,也是清国定州边界,背靠穷山,村流恶水,出村进村靠得是一条古行军栈道。
绝壁天岭,猿猴都难以攀爬。
伊始村生得极其偏僻,州府官军难以管辖,伊始村便成了众多神秘教派宗族栖身立命之地,苟延残喘之所。
日落西山,余晖斜撒,晚霞血红,伊始村在血泊红光中大是壮观。
阿信作为十把刀最末一把刀,担负着十把刀内打杂做饭等任务。不过今天,首领给了一个大银子,让阿信去村头红光社置办一席肉菜。
阿信拿了银子,出了围院,心中莫名地惴惴不安。
果然,刚出门头,遥望西山头正有一道黑瘴在血光红霞中蹿游,如被墨汁浸染一般,无头无手无脚,犹似抗争,与某物进行一场极尽艰苦的战斗,斗之不过,舍命挣扎。
“怪事,怪事,难道霞光内有灵人修行,那黑乎乎家伙正要夺霞光之灵,被逮了个正着。”阿信看得出怪,但也没放在心上。
世上奇事千千万,唯独不缺夺霞怪。
一条村道通向红光社,时值日落,村道两旁树影斑驳,映衬血霞光芒,似妖魔鬼怪,魑魅魍魉穿行。
作为十把刀成员,诸如此类看得多了,阿信也不畏惧,只管行路。
没过半晌,平地惊起一阵烈风,飞沙走石,天昏地暗,把阿信卷翻在地,临末,沙石风中隐隐现出一个“亡”字。
阿信看得心惊胆战,把脑瓜子挠了挠,暗道:“这是邪象异征,上两次任务折去不少弟兄,事前都有征兆,莫不是这次也是。”
阿信虽说见惯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但面临十把刀内成员的折损,也倍觉伤感。
征兆与否,都应向首领报知。
“买了肉才先。”阿信一方面思量。最近十把刀虽遭遇重大变故,流年不顺,但伙食方面仍不下落,顿顿酒肉管够,油水充裕,这是基本,即便在十把刀最困难的时刻,首领仍不留余力奉行。且都由阿信一手置办。
阿信又走一阵,日头尽落,夜风刮刺刺地吹来,飞沙走石,又寒又急,差点把阿信掀翻。
阿信背风靠石,才幸免于难。
“伊始村哪有这么猛恶冰凉的风,风内还像有鬼魂作祟,好怪的风!”阿信不禁打了个寒噤,赶紧朝红光社奔去,路途上虚影幢幢,人影攒动,一会儿又是宝阁降世,蜃楼海市,难辨真假。
若是稍微差点意志,便被风中异相迷了去。
好在阿信在十把刀也是见过风浪的,年龄尚小,但心志坚强,心中挂明镜,极尽亮堂,一般幻象迷惑不到他。
转过几座茅草舍,跨过几条青石板,突见三五束光亮,映照一个挑子,挑子上写“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定睛一看,是一个酒家。
背靠枯山,左有流水,右有深树,青天白日看少不了几分幽静,晚上乍一眼倒像是鬼府妖域。
阿信息步惊喜,指着酒家笑道:“瞒不了我,那是红光社又新的酒家,才开四五日。后头又好似有妖魔鬼物追赶,正好去红光社酒家避上一避。”
天黑夜沉,无一粒星子,风吹鬼嚷,林动草惊,更比往常惊悚。
阿信虽说见惯牛鬼蛇神,但他也怕,浑身冷汗直冒,三步作两步,准备抢入酒家。
二三十步远,三五个破甲歪盔的乱兵残卒从黑夜中冒了出来,咋咋呼呼,嚷闹不停。
“快些,什么邪魔玩意儿在赶我们!”
“那是红光社的酒家,赶进去躲上一躲!”
“他娘的,好大的胆儿,我等阳刚大汉,邪魔也敢追我们!”
……
五个兵卒是野狐岭一战中战败的清国逃兵,不敢回军营,在伊始村结了伙,号称“甲乙丙丁卯”,做一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落些糊口钱。
十把刀和甲乙丙丁卯偶有照面,十把刀是世道异人,能杀人越货,也能驱邪镇灾,诛杀妖魔,功法强悍,手段高明。
甲乙丙丁卯不过散兵游勇,残兵败将,根本不敢和十把刀相争。而此时,夜黑风高不见人,他们没看见阿信,抢先在前。
甲乙丙丁卯恶狠狠,凶煞煞一头撞进红光社酒家,阿信还差四五步远,也冲进酒家。
说时迟,那时快。黑烟乍起,妖鬼盘缠,好端端一座村宅酒家化作一尊邪魔歪道,红刷刷的大门正是那孽障的倾盆大口,几个窗户正是它的眼儿。
邪魔显化,乌压压,黑沉沉,冒四损八害之气,三瞳煞红,流浑光,整个形状似一滩新鲜牛屎盘坐在地。
红门一关,甲乙丙丁卯被一口吞去,嘬嘴咋舌,好不惬意。
甲乙丙丁卯五个散兵游勇没在战场英勇就义,却逃难山中喂了妖怪,哼都没来得及哼一下。
妖怪倒也不贪吃,三颗老虎头般大眼撇了阿信一眼,未做犹豫。
阿信也还没反应过来,那孽障便召来团团黑雾,片片暗泽,遁入其中,饱酣三人而去。
片刻后,阿信才如梦初醒,用手揩去满头大汗,惊道:“红光社根基深厚,势力大得跟天一般,方才这妖魔也敢冒充红光社酒家,实在是大胆。”
红光社势力极大,实力雄厚,社下经营酒家当铺,钱庄酒坊,钢铁炼制,兵器铸造……同时拥有红光社山门教众,长老护法等一系列传统宗门教派拥有的所有人员与机构。
果然,一阵惊吼,势阵山河,伊始村微颤,黑夜当中一只冷铁兽从迷山飞出。
首尾长五丈,左右宽九尺,原来红光社护教法器,是一座道山燃烧殆尽的灰烬团,经过术道方士的融合锻造,以灰烬团为灵,冷铁为体,成就那冷铁灰烬团,至刚至柔,无休无止生命力,自主演化可成大道。灰烬团通体尽黑,与黑夜融合。
灰烬团以獠牙飞虎之态,虎背上飘荡三人,身着焰三色黑长袍,此三人为红光社护教护法。
方才那精怪不知天高地厚,冒充红光社酒肆,吃了人,大大折损红光社名声。
若不将其抓捕归案,昭告天下,有失红光社鼎鼎威名。
红光社行事风风火火,大张旗鼓,动静极大。
听到红光社阵仗的伊始村内各类宗门派别,团体组织,游侠山客都从房舍草蓬,石间秘宅,水溪林头钻出,遥看红光社大显威风,通玄秘宝。
那吃人妖怪孽障刚走,伊始村才逐渐恢复正常,鬼雾消散,妖气退却,乾坤清气回归。
阿信再定睛细看,红光社正在百丈之前。
三层楼儿,灯火隆重,静伏在地,如一头卧虎。
这穷山恶水,凶恶蛮地,也只有红光社敢于在此做酒肆生意。
“原来是妖鬼作怪,红光社已经前去追捕,哪有什么征兆乱象,菩萨保佑,诸事顺利,砍了鬼怪教头子脑袋,换取金银,才能过安生日子。”阿信惊魂未定,方才妖怪的形状历历在目。
半歇才心静,阿信老实到红光社铺子买了生肉白酒,算了余钱,急匆匆回赶。
到破茅草房时,首领正卸了大斩刀,遥望万里夜空,一对瞳目射出异样的光芒,脸上写满重重心事。
首领见阿信肩上挎着几块肉,手里提着提着酒,僵笑道:“方才是红光社出手了。”
阿信点点头,道:“刚才有大妖怪冒充红光社铺子,吃了人,红光社正去追捕。”
首领眼睛在黑夜中闪出憧憬的光芒,示意阿信去做饭,同时眼望红光社追捕妖怪方向,不由心驰神往,叹道:“人有三六九等,宗派也分上中下等,似红光社中人,何等风光气派,不似我十把刀下等派别,刀口舔血,朝不保夕。”
红光社这等有背景,有历史,实力强大的巨擘,是令所有宗门教派仰望的存在,不求在社中有职有分,就是进入其中当个打杂小厮,也有极其优厚的待遇。
相比江湖人间的凶狠险恶,红光社中简直人间天堂。
念及“十把刀”,首领自嘲式摇摇头。
毕竟他也是从前雄姿英发,胸怀万里的少年郎,而今成了失魂落魄的汉子,岁月消磨了他的雄心壮志,现实摧毁了他的所有努力。
而阿信本想把今晚所见所闻告诉首领,但他又怕是犯了战前大忌,导致军心不稳,坏了此次至关重要,关系未来众人方向的任务。
不过,首领已经暗下决心,有一成希望,此次任务就势在必行。价值千金,丰厚的回报,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要得手,下半辈子就不愁吃喝,过上舒坦日子,远离杀手泥潭,完全值得铤而走险。
“即便不成,那就……”首领见星空银河几颗星子坠落,蓦然出神。
草房内,老二倒头酣睡,鼾声如雷。
老五神神叨叨,嘴中讲些稀奇古怪的言语,一反常态地没有喝酒,酒壶放在桌儿上,堵着酒塞,也没有找阿信讨酒。
这让阿信觉得有些小小的奇怪,但也不放在心上。
他曾听十把刀内老三哥讲过,执行危险任务前,每个人都会有一反常态的举动,这种举动往往透露着冥冥之中的气运,而此气运往往又是极差的。
十把刀内每个弟兄都有,除了老二和阿信。
所以老二活得长久,阿信也应该活得长久。
但这是一种极其片面的说辞,何况老三哥平常爱喝酒吹牛,说胡话侃山河,根本不值一信。
阿信也不相信,因为他藏在心里,每次做任务前,他都会把通宝钱庄的存钱一遍又一遍地心算,纯属没事找事,就是想算上一算。
这也是一反常态的表现。按照老三哥说法,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够活得长久。
老三哥又说:“一反常态的表现好似病人的回光返照,只是时间长短而已。”
阿信反驳道:“哪有人回光返照后,还能活一两年的。”
“结果都一样。”
后来老三哥战死,尸体烧化成灰,阿信多抓了一把把塞进瓶里。
阿信时不时自言自语,跟背上化成灰的老三哥道:“其他哥我都只抓一把灰,嫌沉,你的灰我抓了两把,比别人多一把,我对你好些,你说我活得长,所以三哥你得在天之灵多多保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