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班里刚商定好探望成员，那边老董就从教室外赶了过来。
夺回孔斌手中耀武扬威的折扇，老董插在腰间。
“班长，都商量好了吗，都有谁去？”
像报菜名似的，孔斌将名字一一道出，也没有将夏小衍的名字刻意放在最后。
“很好！”
老董点了点头，对于夏小衍混在其中没做任何反应，从腰间掏出扇子，往教室门前一指。
“出发！”
……
夏小衍左腹上有道疤，那是他初中切除阑尾时留下的。
那次手术，让他在医院里躺了四天。
冰冷、孤独、疼痛一同袭来，仿佛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抛弃了他，根本不会有人在乎他。
他希望有人可以多陪陪他，但除了自己的父母，只有陶琪琪来过一次。
她带了一碗酸辣粉。
这种感觉不好受，所以在问到谁要去探望体育老师时，夏小衍果断伸出了手。
河丘第二人民医院离他们学校不远，浩浩荡荡，一行十个人直接徒步走了过去。
老董领队走在最前面，任纷飞与陆雪雪各捧着一个果篮，像观音座下的善财和龙女似的，紧紧追随在其左右。
“带你们来探望体育老师，是希望你们能够给病人带来开心，到时候都别绷着脸，更不准哭，尤其是你李漫柔，想哭就躲后面去！”
“还有，体育老师瘦了不少，到时见了不要表现得太惊讶！”老董站在病房门前，再次对几人悄声叮嘱。
“两天能瘦多少，我前天来学校操场跑步还见过他呢！”班长孔斌说道。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老董叹着气说道。
“老师你放心吧，走走走，别忘了队形，夏小衍先开门。”班长孔斌说道。
“哦！”夏小衍应了一声。
这是夏小衍此行唯一的任务。
在众人的目光灼灼的注视下，夏小衍缓缓扭动门把手。
一拉，没开。
再拉，还是没开。
陆雪雪在旁轻声提醒：“也许是推的。”
在众人“啧啧”声中，夏小衍不好意思地往里一推。
门开了。
夏小衍朝病房里瞄了一眼，看到了躺病床上的体育老师。
或者说，一个很像体育老师的人。
病床上那人的样貌有些像体育老师，但体型却比体育老师小上整整一圈！
的确，两天之内，即便什么都不吃，天天往外吐，也不会有人瘦成这个样子。
就像……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
女生们见不得这种场面，即便是陶琪琪这种大大咧咧的，眼圈也红了大半。
而像李漫柔这种爱哭鬼，早就躲到夏小衍身后，在队伍最末悄悄抹着眼泪。
任纷飞不像女生们那么感性，他在最前面看的真真切切。
不对劲，太瘦了！
简直是瘦骨嶙峋，说皮包骨头也不为过。
隔着护理服，任纷飞甚至能够看到他的两排肋骨。
任纷飞虽然不了解癌症，但对人体新陈代谢所消耗的能量顺序还是知道的。
糖类、油脂、蛋白质，当蛋白质开始消耗时人类已经快不行了。
体育老师瘦成这个样子，已经是将体内糖类油脂完全榨干，油尽灯枯的状态！
两天，也许没有两天。
究竟是怎样的活动，需要消耗这么巨大的人体能量！
而且还是躺在床上不运动的情况下……
“我把你生病的消息跟班里学生一说，学生一听体育老师病了，非要来看你，拦都拦不住！”
老董坐在床边，向体育老师讲述来时的过程。
体育老师强撑着半躺在床上，看着一旁陆雪雪细心削着苹果。
突然说道：“老董你不地道！
老董一怔，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体育老师干瘦蜡黄的脸上，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
“抢我课就算了，学生要来看我，你为什么要拦着！”
老董哈哈大笑。
夏小衍和其他同学听到体育老师熟悉的玩笑话，心中阴沉的天空也亮堂了不少。
“没有没有，我们班主任可好了，果篮都是班主任自己掏腰包买的，是吧，小雪？”
陶琪琪一句话把气氛搞了起来。
“嗯嗯是班主任自己买的，老师，给您水果！”
陆雪雪削了一块苹果递给体育老师。
体育老师接过苹果，勉强送到嘴角，其实他不想吃这种东西。
但他现在想吃什么，他也不知道。
“谢谢，陆雪雪！我知道，咱班好多同学我还是叫得出名字的。”
体育老师一一扫过众人。
“体育课上还背单词的任纷飞，跑两步就累哭的李漫柔，还有咱班班长孔斌……”
“这位是……”
体育老师看到了夏小衍。
“哦，他叫夏小衍，今年十五岁，家住花园小区，这次月考班里倒数第一！”
陶琪琪快人快语，也不管有用没用，三言两语将夏小衍个人信息泄露个净光。
“来，夏小衍往前站站，老师这病可不轻易传给外人！”体育老师自嘲道。
夏小衍听了心里有些难过，他知道内心其实最痛苦的还是体育老师，毕竟癌症在他身上。
可他为了让学生心里好受一点，却自己撕开伤疤，来逗他们这群人开心。
夏小衍走上前去，也自嘲说道：“老师，我知道这病不传人，我是怕我这倒数第一反过来传染给你。”
夏小衍的一番话惹得众人哈哈大笑，孔斌更是觉得，这次带上夏小衍是带对了！
陆雪雪忍不住，也笑出了声，但手上一个不留神，却被水果刀划伤了食指。
伤口不大，不过殷红的鲜血还是渗出皮肤，晕成血丝洇染在苹果上。
“快拿纸巾擦擦！”
体育老师费劲抽出餐巾纸想要递给陆雪雪，但由于体力不支，夏小衍赶忙伸出手去接。
伸手……
触碰……
两人的手接触不到1秒，随即分开。
目前可知的是，500万数目以下的癌细胞，是很难被超声、核磁、CT等仪器发现的。因为500万太小，小到在人体里都不足5毫米。
那么，一个被查出有大面积阴影的癌症患者，他的体内会存有多少的癌细胞？
……
夏小衍接过纸巾，递给了陆雪雪。
而后又将被血染过的苹果，扔在了垃圾桶里。
做完这一切，夏小衍丝毫不理会身后男生射来的凛冽目光，微笑着回味陆雪雪刚才对自己说的谢谢。
体育老师见陆雪雪没什么大事，目光从沾血的纸巾上移开，又对夏小衍缓缓劝说。
“夏小衍，倒数第一好啊，倒数第一进步空间大啊！不过学习是学生的天职，夏小衍你今后可得加把劲好好学了，一遍不行两遍，两遍不行三遍！”
“像老师，如果当时学习再认真一些，成绩再好一点，可能就是你们的语文老师了！”
学习！
这个词，夏小衍这两天听了好多遍。
书店老板、班主任、陆雪雪、王野，仿佛每个人都向自己提过。
即便体育老师现在身患癌症，仍在叮嘱夏小衍一定要以学习为主。
夏小衍有些动容，郑重地点点头。
老董一听，赶紧摆摆手，打住体育老师的话。
“唉唉唉，当着我这个语文老师的面说什么呢，什么叫成绩好一点，就是语文老师！”
“好两点？”
“这还差不多！”
“哈哈哈哈……”
很难想象，一个癌症患者的病房里会传来如此多的欢声笑语。
一行十个人在病房大概待了半个小时，体育老师倒是越聊越有精神，不过学生还没吃饭呢。
看时间差不多了，老董起身向体育老师告辞，让其保重身体，夏小衍和其他同学也一一向老师告别。
可刚出了病房，夏小衍突然感觉肚子有些不舒服，向众人打了声招呼，便独自一人去上了厕所。
而看着夏小衍一个人，独自走在狭长的走廊里，陆雪雪心中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重归死寂的病房中，一只干瘪的手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缓缓地朝垃圾桶里伸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