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门被推开,寒风细雨跟随一行路人涌入,白如玉轻轻晃了晃手中的青瓷酒杯,不觉闭目轻嗅酒香,那神情仿佛遨游仙境,随后悠然自得的抿了小口,嘴角微扬。
来人是五个粗汉,皆是膀大腰粗,面目狰狞,立春风雨寒,这行人却单衣而行,残留的雨水顺着他们的侧脸和刀鞘的曲线流动、滴落。几人径直走向客栈中央的棕色大圆桌,气势磅礴,旁人无不退避躲让。待几人纷纷入坐,其中似领头的大胡子拿下腰间的佩刀重重拍在了桌面上,茶壶杯具倏然跳起。
“来人啊!”大胡子粗桑喊道。
片刻,一个身着蓝袄的小二哈腰赔笑上前,身子微抖,神情有些惧怕。
“几位客官,要点啥?”
“要最烈的酒,最大块的肉,速速给哥几个上齐一桌。”
“好的,客官稍等。”
烧的火红的猪蹄,棕色大坛酒,几人手撕牙扯,大口喝酒吃肉,吃的是油光满面,稀里哗啦,待四旬酒过,莫约是吃的高兴,大胡子唤来先前的小二,一把抓住后者脆如甘蔗的手腕,边说边使大力道,“据道上人传,这客栈掌柜如雾中杏花,雨里红莲,腰似杨柳,是从天上下来的仙子,绝非凡人?哥几个慕名而来,可进门到现在未曾见过半影,麻烦小哥带个话,让掌柜赏个薄面,共饮几杯。”话落大胡子的眼神愈发凶恶,那左眼的刀疤如昨日般清晰,小二不敢对视,连忙应允。
客栈分为两层,上住下食,中央空四方到屋顶,二楼形成四道回廊,漆面大多是暗红色,窗格和扶手间隙中雕刻着精致的花案,柱子扶手上都绕着红绸,隔一段折出一朵牡丹。
在客栈大厅不起眼的角落里,坐着两个男人,他们身后分别站着两男和一男一女。其中一个中年男人披着狐裘,身着锦服,扎梳高鬓,剑眉高挑,面目严谨,他身后的两个男人身穿白色劲装,手握刀剑,对大胡子一行人肆意的举动显得有些不屑。
来客栈的或是江湖浪客,或是商贾富甲,或是平民百姓,有的是纯粹过路休息住店,有的则是为了一睹掌柜的芳容,趁机展露自己的优势和本事,希望芳心暗许,抱得美人归。可未曾有成事之人,掌柜露面的次数也因此渐少,也就没人自讨没趣了。
客栈不知何时多了一股幽香,四处望去,只见楼梯缓缓走下一金边红裙,她黑丝盘鬓,凤叉珠翠,略施粉黛,眼神冷漠,杨柳身段,虽薄纱遮面,但凭眉目就足以让男人神魂消瘦,林芷烟,看来是和传闻无二,尤其是左眼旁偏上的一刻黑痣,有点睛之韵。
“几位贵客远迎,是我有幸,在此敬各位好汉三杯,望吃喝尽兴。”林芷烟说的很轻柔,但气场强势,旋即转身拿起身后算账老伙计用木盘呈起的白玉酒杯,面对大胡子几人微提薄纱,三杯接连饮尽,目视之人多数暗自叫绝。
“好汉见笑,我不甚酒力,就此回房歇息。”
“等等!”林芷烟刚转身,大胡子右手就搭在了她的薄肩上。霸王硬上弓?这可是难得的戏码,想必能在这十里不着村店的地方设店,没有独到的本事和背景,恐怕难以长期立足,可这几位也不是什么善茬,修罗恶面,应是些亡命之徒,就在众人等待结果分晓时,白如玉笑面春风,收起画扇欲出手,可在角落里一白衣劲装男人率先出手,空翻腾空一剑斩断大胡子的右手,鲜血喷出,洒了红裙一片。
白如玉一时间不知所措,只因这几人是他重金请的打手,本想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可是被人摘了果子去,出手还还这么心狠手辣。
大胡子握住血口,一行人杀心升涌,连连拔刀劈向白衣男人,后者不以为然,游刃与刀间,下腰,侧闪,同时快剑凌厉,杀伐果断,一连划过几人的喉咙,怏怏倒地,白衣缀上点点红花,只剩大胡子满脸惊恐的往后退去。
“你们……”背后一刀直接贯穿了大胡子的胸口,出手的是另外一个身材壮硕的白衣劲装男人。
一股血腥味弥漫开来,林芷烟看着眼前的白衣男人,显然谢字已是讲不出口,杵在原地,等待对方做出解释。
斩杀几人的白衣男人目光如剑,刀削面庞,他怪异的笑了笑,“掌柜不必惊慌,因为你的下场也和他们一样。”须臾间,男人剑指眉心,飞刺出去,林芷烟身形后弯,绣花鞋弹出一柄短刃,抬腿挑开了这突如其来的一剑,又脚尖轻点地面,后跃飘到了楼梯扶手柱的圆木珠上,俯瞰大厅。
“啪啪啪……”披着狐裘中年男人缓缓鼓掌站起,“跋山涉水不易,前朝余孽,终于碰面了,今日有幸在坐的各位都能得到朝廷的赏赐,不会超过一盏茶的功夫。”
猛然,屋外亮起一圈灯火,透过窗纸可见无数人影晃动,片刻一群身穿黑色劲装,头戴黑色高帽的捕快破门而入,刹那间客栈刀光剑影,乱成一团。刀削面庞的白衣男人也蓄势而发,垫了一脚长凳飞掠出去,快剑狠刺向林芷烟。林芷烟接过算账老伙计抛来的精美宝剑,出鞘和白衣男人缠斗起来。
白如玉轻松解决了几个杂兵,壮硕的白衣劲装男人似看见了乐趣,一个空翻便来到了白如玉跟前。
“千叶门,虎寅,敢问阁下大名?”
白如玉轻轻一笑,似不把来人放在眼里,画扇一甩竟飞出几道细小的飞针,极其迅速的射向虎寅的几处要害。虎寅大刀旋转飞舞,和飞针碰撞在一起发出了铿锵有力的清脆声响,可这只是佯攻,同时白如玉已经飞身破窗而出,微胖的身形倒是干净利索,不过落地翻滚数圈后定眼一看,外头已经无数把箭对准了自己,一个回滚又扑回了客栈:此行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果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血染红了桌椅,客栈站立的几乎都是头戴高帽之人,就在他们以为大功告成之时,四人从角落一排飞出,齐刷刷的倒在地上,捂着痛处哀嚎。众人目光惊奇投去,只见一个头戴斗笠,背浅蓝包袱,穿黑布破衣的男人慢慢站起。斗笠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只能从阴影下看见密集的胡茬和粗糙刚毅的下颚。一时间所有刀剑对准了这个男人,惊奇过后就是众人如同饿虎般的扑食。
斗笠男一脚踢飞身前的棕色大桌,砸倒一片,随即跃入人堆之中,一时间人群翻飞。他带着一把细长的剑,但剑未出鞘,只凭赤手空拳就打的游刃有余,他的招式快而准,但招招都留后手,不伤人命,只是暂时让人倒地不起。
“呸!”数个回合后,刀削男不敌林芷烟,被一掌击退,吐出一口恶血。
“口气倒是不小,不过本事还不如女流之辈。”林芷烟轻蔑的说道。
“夜还长着了。”刀削男几乎要把剑柄握碎,欲弹跳出去之时,“龙辰!你去帮虎寅,技不如人就要承认,丢了面子是小,丢了性命可不好,她就有劳顾兄弟了。”披着狐裘的中年男人说道,而后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坐在对面不动声色,披着散发的顾东陵。
顾东陵示意身后站立的一男一女去解决斗笠男,旋即拔出桌上一把剑身漆黑,刀刃银亮的重剑,鹰一般的盯了眼林芷烟的方向,迅速丢出重剑。那剑一路飞驰,穿过了自己人的胸膛,插入墙面半身,割断了林芷烟的半缕黑丝。这一剑似乎可以精准的滑过自己的脖子?可为什没有了?容不得林芷烟多想,顾东陵飞掠的身子已经到了她跟前,她惊慌中随手甩出一剑,这样的剑法断然斩不到顾东陵,他侧身拔出墙中的重剑,横劈出去,林芷烟回剑一挡,只感手指麻疼,险些拿不稳手中的宝剑。
“神女,我挡住他,你快跟陈伯走!”话音未落,此人的头颅已经飞出数米远,林芷烟冷漠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波澜!就在她深知此次难以脱险之时,一柄飞剑阻断了她和顾东陵。
“断水?”顾东陵看着细长如明月耀眼的剑身不禁也露出了些惊讶。
“十年了。”斗笠男轻松打伤那一男一女,此时空翻到两人中间,拔出墙上的断水,对着林芷烟做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
林芷烟并不认识此人,但此人武功高强,当今天下难出其右,或许能带自己逃出,便欲擒故纵,“你终于来了,十年了,如今才想起我吗?”
“不,十年沧桑早已不忆少年之事,今日出手只因巧在此局……”一把飞刀悄无声息的破空而来,斗笠男似早已察觉,随手提剑往身后挡去,“嘭锵!”刚好挡住暗刀。
“混账!”顾东陵一声怒吼,丢出飞刀的手下瞬间冒汗,站在原地不敢动弹,就当他再欲开口之时,躲在柜台后的陈伯掏出三颗黑珠往大厅丢去,顿时熏眼的浓烟四起,待烟散去,林芷烟,陈伯,白如玉三人已不见踪迹。
“把这个带斗笠的拿下!”龙辰带着一群人蜂拥而上,顾东陵却挡在了他身前,“让他走,谁要是再出一剑,我保证他人头落地。”这话平静有力,再加上散发下那一双锋利、比刀剑还凶的眼神,一时间无人敢动。
龙辰看了眼披着狐裘的中年男人,他的眼神好像应允了,无奈一群人只能让出一条路,并通知屋外的人不要射箭。斗笠男不做答谢,走的不紧不慢,拉出正在马厩吃着枯草的老马,一步跨上,在点点星月的照亮下,朦胧细雨中渐渐远去。
“大人,客栈搜片了也找不到她们。”披着狐裘的中年男人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茶杯隐隐出现裂纹,“再给我仔细找!”
“是,大人。”
“方才顾兄弟放走那斗笠男人,莫非相识?”披着狐裘的中年男人质问道。
“我不识得此人,但识得他手中的剑。”
“哦?”
“他和我颇有渊源,武艺也绝不在我之下,要是能被朝廷重用,想必除掉前朝余孽就会变得容易许多。”
“看得出是个隐世高手,但愿顾兄弟已有妙招纳贤,来人啊,派最好的探子跟去盯紧,一定要在百步之外小心观察,不能出现分毫差错。”
“是,大人。”
些许时辰过去。
“大人,找到了,生火的灶洞下有暗道,可是……现在追过去怕是已经赶不上了。”
“……”
火光染红了夜空,那刻有花好月圆几个金色大字的牌匾松动、掉落,连同里面的人化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