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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员外修庙院不戒闹丛林

话说拖扯包不同的不是别人,正是渭州酒楼上被救了的木老。

那木老直拖包不同到僻静处,说道:“恩人,你好大胆!明明看见张挂榜文,出一千贯赏钱捉你,你怎么还要去人堆里看榜?若不是老汉遇见,险些被做公的拿了!”

包不同道:“洒家不瞒你,那日到状元桥下,正迎着锋屠,被洒家三拳打死,因此在逃。闯荡了四五十日,不想来到这里。你为何不回东京,也来到这里?”

木老道:“自从得恩人救了老汉父女,本要回东京,又怕这厮赶来,也无恩人在那里搭救,因此望北而来,碰见一个邻居来这里做买卖,就带老汉父女到了这里。他又与我女儿做媒,结交了此间一个大财主赵员外,养做外宅。我女儿常对员外说起提辖大恩,员外也不时说道:‘怎么才能与恩人相见一面。’不想今日得见,就请恩人到家,一切再作商议。”

包不同便和木老同行。不得半里就到了家门口,只见老儿揭起帘子,叫道:“我儿,大恩人在此。”

木婉清浓妆艳饰,从里面出来,当即请包不同居中坐了,拜了六拜,说道:“若非恩人垂救,怎能够有今日!”拜罢,便请包不同道:“恩人,请上楼坐。”

不同道:“不劳烦了,洒家坐会儿便走。”木老急道:“恩人既到这里,如何肯放你去!”

木老接了包裹,请包不同到楼上坐定。

木老吩咐道:“我儿,陪侍恩人坐坐,我去安排饭来。”

包不同道:“不消多事,随便就好。”

木老道:“提辖恩念,杀身难报,些许薄酒,何足挂齿!”

木婉清留住包不同,并请到楼上坐定吃茶。木老下来叫了家中新讨的小厮,吩咐烧火。

之后,又和小厮上街来买了些鲜鱼、嫩鸡、时新果子之类归来。一面开酒,一面收拾菜蔬。都摆好了,搬上楼来,阳台上放下三个盏子,三双筷子,铺下菜蔬果子饭食等物,小厮将银碗端上烫上酒来。

父女二人轮番把盏,木老倒地便拜。包不同道:“老人家,如何这般,折杀俺也!”

木老说道:“恩人听禀,前日老汉初到这里,写个红纸牌儿,早晚一炷香,父女两个天天拜哩。今日恩人亲身到此,如何不拜!”

包不同道:“却也难得你这片心。”三人慢慢地饮酒。

将及天晚,只听得楼下打将起来。包不同看时,只见楼下有二三十人,各执白木棍棒,口里都叫:“拿将下来!”人丛里,一个官人骑在马上,口里大喝道:“别放走了这贼!”

包不同见情况不对,挥起凳子,就要从楼上打将下来。

木老连忙摇手,叫道:“都不要动手!”抢下楼去,跑到骑马的官人身边说了几句话。

官人哈哈大笑起来,喝散了那二三十人。官人下马,入到里面。老儿从楼上请出包不同来,官人翻身便拜,道:“闻名不如见面,见面胜似闻名!义士提辖受礼。”

包不同便问木老道:“这官人是谁?素不相识,为何便拜洒家?”

老儿道:“这个便是我女儿的官人赵员外。刚才只道老汉引什么郎君子弟在楼上吃酒,因此引庄客来厮打。老汉说知,方才喝散了。”

包不同道:“原来如此,怪不得员外。”

赵员外再请包不同上楼坐定,木老重整杯盘,再备酒食相待。

赵员外让包不同坐在上首。包不同道:“洒家怎敢。”

员外道:“聊表相敬之礼。小子多闻提辖豪杰,今日天赐相见,实为万幸。”

包不同道:“洒家是个鲁莽汉子,又犯了该死的罪过。若蒙员外不弃贫贱,结为相识,但有用得着洒家处,便与你去。”

赵员外大喜,又细问打死欧阳锋一事,说话较量些枪法,吃了半夜酒,各自歇了。

次日天明,赵员外道:“此处恐不安全,想请提辖到敝庄住几时。”

包不同问道:“贵庄在何处?”

员外道:“离此间十里多路,地名七宝村便是。”

包不同道:“最好。”

员外先使人去庄上再牵一匹马来。不到中午,马已到来,员外便请包不同上马,叫庄客担了行李。包不同辞了木老父女,和赵员外同行,一路上说说笑笑投到七宝村来。

赵员外携住包不同,直至草堂上,分宾主而坐。又叫置酒相待,晚间收拾客房安歇。

包不同道:“员外错爱洒家,如何报答!”

赵员外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何言报答之事。”

包不同自此之后在赵员外庄上住了六七日。

一日,两个正在书院里闲坐说话,只见木老急急奔庄上来,直接到书院里见了赵员外并包不同。见没人,便对包不同道:“恩人,不是老汉多心。是前些日在老汉楼上吃酒,员外误听人报,引领庄客来闹了街坊,后却散了。人都有些疑心,说开去,昨日有三四个做公的来邻舍街坊之间打听,只怕要来村里缉捕恩人。如果有些闪失,如何是好?”

包不同道:“既然如此,洒家自去便是。”赵员外道:“若是留提辖在此,恐诚有些山高水低,叫提辖怨恨。若不留提辖来,许多面皮都不好看。赵某有个想法,保管提辖万无一失,足可安身避难,只怕提辖不肯。”

包不同道:“洒家是个该死之人,但得一处安身便是,哪还有什么不肯!”

赵员外道:“若如此,最好。离此处三十余里有座山,叫金刚山。山上有一个文殊院,原是文殊菩萨道场。寺里有六七百僧人,为头天镜长老是我弟兄。我祖上曾舍钱在寺里,是本寺的施主檀越。我曾许愿要剃度一僧在寺里,已买下一道五花度牒在此,只不曾有个心腹之人了此心愿。如果提辖肯时,一应费用都是赵某备办。不知肯落发做和尚吗?”

包不同寻思:“如今真要去时,却到哪里投奔人?不如就走这条路罢。”便道:“既蒙员外作主,洒家情愿当和尚,专靠员外照管。”当时说定了,连夜收拾衣服盘缠。

次日早起来,叫庄客挑了行李,一行人取路望金刚山来。辰牌已到那山下。

赵员外与包不同乘轿子上得山来,又使庄客前去通报。到得寺前,早有寺中都寺、监寺出来迎接。两个人下了轿子,去山门外亭子上坐定。

寺内天镜长老得知,引着首座、侍者步出山门外来迎接。

赵员外和包不同向前施礼。天镜长老打了问讯,说道:“施主远出不易。”

赵员外答道:“有些小事,特来相烦。”天镜长老便道:“就请员外方丈吃茶。”当时同到方丈。长老邀员外向客席而坐,包不同便去下首坐禅椅上。

员外对包不同附耳低言:“你来这里出家,万不可对长老无礼。”

包不同道:“洒家懂得。”起身立在员外后面。

面前首座、维那、侍者、监寺、知客、书记,依次排立东西两班。

庄客把轿子安顿了,一齐将盒子搬入方丈来,摆在面前。

长老道:“何故又送礼物来?寺中多有相烦檀越处。”

赵员外道:“些许薄礼,何足称谢。”

赵员外又起身道:“有一事烦启长老:赵某旧有一条心愿,许剃一僧在上刹,度牒词簿都已有了,到今不曾剃得。今日这个表弟姓包,是关内军汉出身,因见尘世艰辛,情愿弃俗出家。望长老收录,大慈大悲,看赵某薄面,剃度为僧。一应所用,弟子自当准备。万望长老玉成,幸甚!”

长老见说,答道:“这个事缘已然时日久矣,容易,容易,就请拜茶。”

只见行童托出茶来。

茶罢,天镜长老便唤首座、维那商议剃度一事,吩咐监寺、都寺安排斋食。

只见首座与众僧自去商议道:“这个人不似出家的模样,一双眼目露凶光!”

众僧道:“知客,你去邀请客人坐定,我们且与长老计较。”

知客出来请赵员外、包不同到客馆里坐定。却道众僧对长老说道:“这个要出家的人,形容丑恶,相貌凶顽,不可剃度他,恐日后累及山门。”

长老道:“他是赵员外檀越的兄弟,如何驳得员外的面子?你等且休疑心,待我看一看。”焚起一炷信香,长老上禅椅盘膝而坐,口诵咒语,入定去了。

一炷香过,正好回来,对众僧说道:“只顾剃度他。此人上应天星,心地刚直。虽然时下凶顽,命中驳杂,久后却得清净,正果非凡,汝等皆不及他。可记吾言,勿得推阻。”

首座道:“长老只是护短,我等只得从他。

不谏不是,谏他不从便了!”

长老叫备齐素食款待赵员外。斋罢,监寺开了账单。

赵员外取出银两,叫人买办物料;一面在寺里做僧鞋、僧衣、僧帽、袈裟、拜具,一两日都已完备。

长老选了吉日良时,叫鸣钟击鼓,在法堂内会聚众僧。整整齐齐五六百僧人,尽披袈裟,都到法座下合掌作礼,分作两班。赵员外取出银锭、表里、信香,向法座前礼拜了。表白宣疏已罢,行童领包不同到法座下。维那叫包不同除下头巾,把头发分九缕捆扎起来。

净发僧人先把一周遭都剃了,正要剃胡须,包不同道:“留下这些给洒家。”众僧忍笑不住。

天镜长老在法座上道:“大众听偈。”念道:“寸草不留,六根清净;与汝剃除,免得争竞。”长老念罢偈言,喝一声:“咄!尽皆剃去!”剃发人只一刀,便剃个精光。

首座呈度牒上法座前请长老赐法名。长老拿着空头度牒说偈:“灵光一点,价值不灭;佛法广大,赐名不戒。”长老赐名已罢,把度牒转将下来。书记僧填写了度牒,付与不戒收受。长老又赐法衣、袈裟,叫不戒穿了。

监寺引上法座前,长老与他摩顶受记道:

“一要皈依佛性,二要归奉正法,三要归敬师友,此是‘三归’。‘五戒’者,一不要杀生,二不要偷盗,三不要邪淫,四不要贪酒,五不要妄语。”

不戒和尚包不同不晓得在戒坛上应该答应“能”、“否”二字,只是胡乱应道:“洒家记得。”众僧都笑。

受记已罢,赵员外请众僧到云堂里坐下,焚香设斋供献。大小职事僧人,各有礼物。都寺引不戒参拜了众师兄、师弟,又引去僧堂背后选佛场坐地。

次日,赵员外辞别长老要返回,早斋已罢,众僧都送出山门。

赵员外合掌道:“长老在上,众师父在此,凡事慈悲。小弟不戒乃愚鲁直人,早晚礼数不到,言语莽撞,误犯清规,万望看在赵某薄面,恕免,恕免。”

天镜长老道:“员外放心,老僧慢慢教他念经诵咒,办道参禅。”

员外道:“日后自得报答。”人丛里,又唤不戒到松树下,低声吩咐道:“贤弟,你从今日起,难比往常。凡事务必省戒,切不可托大。倘有不然,难以相见。保重,保重。早晚衣服,我自使人送来。”

不戒道:“不劳哥哥说,洒家都依了。”

赵员外相辞了长老,再别了众人,引了庄客,上轿下山回家去了。

且说不戒和尚包不同,回到自己选定的禅床上,倒头便睡。两个禅和子推他起来,说道:“使不得,既要出家,如何不学坐禅?”

不戒道:“洒家自睡,干你甚事?”禅和子道:“善哉!”

不戒喝道:“团鱼洒家也吃,什么‘鳝’哉?”禅和子都不睬他,任他自睡了。次日,去对长老告知不戒如此无礼。首座劝道:“长老说他将来正果非凡,我等皆不及他,只是护短。你们休与他一般见识。”禅和子自去了。

不戒见没人说他,每到天晚便放翻身体,横罗十字,倒在禅床上睡,夜间鼻如雷响;要起来净手,大惊小怪,只在佛殿后撒尿撒屎,搞得遍地都是。

侍者禀长老说:“不戒好生无礼!全没些出家人体面!丛林中如何安得此等之人!”

长老喝道:“胡说!且看檀越之面,往后必改。”自此无人敢说。

不戒在金刚山寺中不觉过了四五个月。

时遇初冬天气,不戒久静思动。当日晴明得好,不戒穿了皂衣直裰,系了鸦青绦,换了僧鞋,大踏步走出山门来,信步行到半山亭子上。坐在鹅项懒凳上,不戒寻思:“烦透了!俺往日好肉每日不离口,如今叫洒家做了和尚,饿得干瘪了!赵员外这几日又不使人送些东西来与洒家吃,口中馋出鸟来!这早晚怎么也该有些酒来吃才好!”正想酒哩,只见远远的一个汉子挑着一副担桶,唱上山来。

不戒见那汉子挑担桶上来,便坐在亭子上看。这汉子也来亭子上,放下担桶。

不戒道:“哎,那汉子,你桶里什么东西?”那汉子道:“好酒。”

不戒道:“多少钱一桶?”

那汉子道:“和尚,你问的是真的,还是开玩笑?”

不戒道:“洒家和你玩笑什么?”

那汉子道:“我这酒,挑上去只卖与寺内火工、道人、直厅、轿夫、老郎们吃。本寺长老已有法旨:但凡卖给和尚吃了,我们都要被长老责罚,追了本钱,赶出屋去。怎么敢卖给你吃?”

不戒道:“真个不卖?”

那汉子道:“杀了我也不卖!”

不戒道:“洒家也不杀你,只要问你买酒吃!”

那汉子见不是头,挑了担桶便走。

不戒赶下亭子来,双手拿住扁担,只一脚,正踢到下裆处。

那汉子双手掩着,弯腰蹲在地下,半日起不得。

不戒把那两桶酒都提在亭子上,地下拾起旋子,开了桶盖,只顾舀冷酒吃。不多时,两桶酒吃了一桶。

不戒道:“汉子,明日来寺里讨钱。”

那汉子方才止疼,又怕寺里长老得知坏了衣饭,忍气吞声,哪里还敢讨钱,把酒分作两半桶挑了,拿了旋子,飞也似的下山去了。

只说不戒在亭子上坐了半日,酒劲才上来;下到亭外松树根边又坐了半歇,酒劲越往上涌。不戒把皂衣直裰褪下来,把两只袖子缠在腰下,露出脊上花绣来,扇着两个膀子一摇一摆往山上走来。

看看来到山门下,两个门子远远地望见,拿着竹篦,来到山门下拦住不戒,便喝道:“你是佛家弟子,如何喝得烂醉了上山来?你也不瞎,也见库局里贴着告示:但凡和尚破戒吃酒,决打四十竹篦,赶出寺去;如门子纵容醉僧入寺,也吃十下。你快下山去,饶你几下竹篦!”

不戒一者初做和尚,二来旧性未改,于是瞪起双眼骂道:“直娘贼!你两个要打洒家,洒家便和你们打!”门子见势不好,一个飞也似的来报监寺,一个虚拖竹篦拦住不戒。不戒用手隔过,张开五指,往那门子脸上只一掌,打得踉踉跄跄,却待挣扎,不戒再补一拳,打倒在山门下。不戒道:“洒家饶你这厮!”踉踉跄跄闯入寺里。

监寺得门子报说,叫起老郎、火工、直厅、轿夫二三十人,各执白木棍棒,从西廊下抢出来,正好迎着不戒。不戒望见,大吼了一声,好似嘴边起霹雳,大踏步抢入来。

众人不知他是军官出身,见他凶恶,慌忙都退入藏殿里,把两扇大门紧紧关闭。不戒抢到门外,一拳一脚,打开门窗。二三十人都赶得没路,夺条棒,从藏殿里打将出来。监寺无奈,只得慌忙报知长老。长老听得,急忙领了几个侍者来到廊下,喝道:“不戒!休得无礼!”

不戒虽然酒醉,却认得是长老,撇了棒,向前来打个问讯,指着廊下,对长老道:“不戒吃了两碗酒,又不曾招惹他们,他们众人却叫人来打洒家。”

长老道:“你看我面,快去睡了,明日再说。”

不戒道:“俺不看长老面,洒家就要打死那几个秃驴!”

长老叫侍者扶不戒到禅床上,扑倒睡了。

众职事僧人围定长老,告诉道:“前一阵徒弟们曾告知长老,今日如何?本寺哪容得下这个野猫,岂不乱了清规!”

长老道:“虽是眼下有些麻烦,将来必成正果。没奈何,看赵员外檀越之面,容恕他一番。明日叫他来,我训斥他便是了。”

众僧冷笑道:“好个没分寸的长老!”

次日早斋罢,长老使侍者到僧堂里坐禅处唤不戒时,竟然尚未起床。待不戒起来,赤着脚,一溜烟跑出僧堂来,侍者赶出来寻时,却在佛殿后解手。等他净了手,侍者说道:“长老请你说话。”不戒跟着侍者来到方丈。

长老道:“不戒虽是个武夫出身,今赵员外檀越剃度了你,我与你摩顶受记。叫你一不可杀生,二不可偷盗,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贪酒,五不可妄语。此五戒乃僧家常理。出家人第一不可贪酒,你怎么吃得大醉,打坏门子,毁了殿上的朱红门窗,又把火工道人都打走了,口出喊声,如何这般行为!”

不戒跪下道:“以后不敢了。”

长老道:“既然出家,如何先破了酒戒,又乱了清规?我不看你施主赵员外面,定赶你出寺。今后休犯。”

不戒起来,合掌道:“不敢,不敢。”

长老留不戒住在方丈里,安排早饭;又好言劝他,才叫回僧堂去了。

常言“酒能成事,也能败事”,便是胆小的人吃了也做了大胆,何况性暴之人!

再说不戒自从醉酒闹了这一场后,一连三四个月不敢出寺门。忽一日,天气暴暖,是二月时令,不戒离了僧房,信步踱出山门外,看着金刚山,喝彩一回。猛听得山下叮叮当当的响声顺风吹上山来,不戒再回僧堂取了银两揣在怀里,一步步走下山来。出得那“金刚福地”的牌楼来看时,原来是一个市井,约有六七百户人家。

不戒看那市镇上时,有卖肉的、卖菜的,也有酒店、饭店。不戒寻思道:“俺早知有这个地方,不抢那桶酒吃,且过去看有什么东西买些。”听得那响处却是打铁的在打铁,隔壁一家门上写“父子客店”。

不戒走进铁匠铺,问道:“伙计,有好铁吗?”

打铁的看不戒腮边新剃,暴长短须,好人,先有五分怕他。

那伙计停住了手,道:“师父请坐,要打什么吗?”

不戒道:“洒家要打一条禅杖,一口戒刀。不知有上等好铁吗?”

伙计道:“小人这里正有好铁。不知师父要打多重的禅杖、戒刀,但凭吩咐。”

不戒道:“洒家要打一条一百斤重的禅杖。”

伙计笑道:“重了。师父,小人打便打了,只恐师父使不动?便是关公刀,也只有八十一斤。”

不戒焦躁道:“俺便不及关公!他也只是个人!”

伙计道:“依小人说,打条四五十斤的也十分重了。”

不戒道:“谁要你说。和关公刀一样,也打八十一斤的。”

伙计道:“师父,笨了不好看,又不中使。依着小人,打一条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与师父。使不动时,休怪小人。戒刀不用吩咐。小人自会用好铁打造。”

不戒道:“两件家伙要几两银子?”伙计道:“不讨价,实要五两银子。”

不戒道:“俺便依你五两银子,你若打得好时,再赏你不迟。”

那伙计接了银子,道:“小人马上安排人为师父打。”

不戒道:“俺有些碎银子在这里,和你买碗酒吃。”

伙计道:“师父自便。小人还要赶做生活,不及相陪。”

不戒离了铁匠人家,走了二三十步,见一个酒望子挑出在房檐上。

不戒掀起帘子,入到里面坐下,敲着桌子,叫道:“拿酒来。”

卖酒的主人家说道:“师父勿怪。小人住的房屋是寺里的,长老已有法旨:但凡小人们卖酒与寺里僧人吃了,便要追小人们的本钱,还要收回房屋,因此只得休怪。”

不戒道:“胡乱卖些与洒家吃,俺不说是你家便是了。”

店主人道:“胡乱不得。还请师父到别处去吃,休怪,休怪。”

不戒只得起身,出得店门,行了几步,又望见一家酒旗儿直挑出在门前。

不戒一直走进去,坐下,叫道:“主人家,快把酒来卖与俺吃。”

店主人道:“师父,你好不晓事!长老已有法旨,你须也知,却来坏我们衣饭!”

不戒不肯动身。三回五次,哪里肯卖。不戒情知不肯,起身又走,连走了三五家,都不肯卖。不戒寻思一计:“不想个方法,如何能有酒吃?”远远地在杏花深处、市梢尽头,一家铺店挑出个草帚儿来。

不戒走到那里看时,却是个小酒店。不戒走入店里,靠窗坐了,便叫道:“主人家,过往僧人买碗酒吃。”

庄家看了一看道:“和尚,你从哪里来?”

不戒道:“俺是行脚僧人,游方到此,要买碗酒吃。”

庄家道:“和尚,若是金刚山寺里的师父,我是不敢卖给你的。”

不戒道:“洒家不是。你快拿酒来。”

庄家看见不戒这般模样,并不熟悉,便道:“你要打多少酒?”

不戒道:“休问多少,大碗只顾筛来。”

约摸也吃了十来碗,不戒问道:“有什么肉?上一盘来吃。”

庄家道:“早来有些牛肉,都卖没了。”

不戒猛闻得一阵肉香,走出空地上看时,只见墙边砂锅里煮着一只狗在那里。

不戒道:“你家里有狗肉,如何不卖与俺吃?”

庄家道:“我怕你是出家人,不吃狗肉,因此不来问你。”不戒道:“洒家有银子!”便摸银子递与庄家,道:“你且卖半只与俺。”

那庄家连忙取出半只熟狗肉,捣些蒜泥,放在不戒面前。

不戒大喜,扯着狗肉蘸着蒜泥好一通吃,又一连吃了十来碗酒。吃得口滑,哪里肯住。

庄家看到都呆了,叫道:“和尚,只少喝点罢!”

不戒瞪起眼道:“洒家又不白吃你的,管俺干啥?”

庄家道:“再要多少?”

不戒道:“再打一桶来。”庄家只得又舀一桶来。

不戒不多时又吃了这桶酒,剩下一只狗腿,揣在怀里。临出门,又道:“多的银子,等我明日来吃。”吓得庄家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眼看着他向金刚山上去了。

不戒走到半山亭子上,坐下歇了一会儿,酒劲却涌上来,跳起身,口里道:“俺好些时候不曾拽拳使脚,觉得身体都困倦了。洒家且使几路看!”

下得亭子,把两只袖子挽在手里,上下左右使了一回,使得力发,一膀子撞在亭柱子上,只听得哗啦一声巨响,把柱子给打折了,亭子半边已然坍塌。

门子远远地听得半山里巨响,急忙站到高处看时,只见是不戒一步一颠地正上山来。

两个门子叫道:“苦也!这畜生今番又醉得可不轻!”便把山门关上,把拴拴了。只在门缝里张望,见不戒抢到山门下,见关了门,把拳头擂鼓也似的敲门。两个门子哪里敢开。

不戒敲了一回,扭过身来,看了左边的金刚,喝一声道:“你这个鸟大汉,不替俺敲门,却拿着拳头吓洒家!俺可不怕你!”

跳上台基,拿起一根木头,往那金刚腿上便打,簌簌地,泥和颜色都脱下来。门子看见,道:“苦也!”只得报知长老。

不戒等了一会,调转身来,看着右边金刚,喝一声道:“你这厮张开大口,也来笑洒家!”便跳过右边台基上,在金刚脚上打了两下。只听得一声震天价响,那金刚从台基上倒撞下来。

两个门子去报长老。长老道:“休要惹他,你们自去。”

只见这首座、监寺、都寺并一应职事僧人,都向方丈禀说:“这野猫今日醉得不轻!把半山亭子、山门下的金刚都打坏了!如何是好?”

长老道:“自古‘天子尚且避醉汉’,何况老僧乎?若是打坏了金刚,请他的施主赵员外来塑新的;倒了亭子,也要他修盖。这个且由他。”

众僧道:“金刚乃山门之主,如何重新来塑?”

长老道:“休说坏了金刚,便是打坏了殿上的三世佛也没奈何。”

众僧出得方丈,都道:“好个不讲原则的长老!门子,你且休开门,只在里面听。”

不戒在外面大叫道:“秃驴们!不放洒家入寺时,山门外讨把火来烧了这个鸟寺!”

众僧听得,只得叫门子:“拽了大拴,快让那畜生进来!若不开时,他真能做出来!”

门子只得拽了门拴,飞也似的闪入房里躲了,众僧也各自回避。

不戒双手把山门尽力一推,扑地摔入门来,吃了一跤;爬将起来,把头摸一摸,直奔僧堂来。到得选佛场中,见禅和子正在打坐,看见不戒揭起帘子钻进来,都吃一惊,尽低了头。不戒到得禅床边,喉咙里咯咯地响,看着地下便吐。

众僧都闻不得那臭,个个道:“罪过!”一齐掩了口鼻。

不戒吐了一回,爬上禅床,把直裰带子都扯断了,掏出那条狗腿来。

不戒道:“好!洒家正肚饥哩!”扯来便吃。众僧看见,慌忙用袖子遮了脸,紧挨不戒的两个禅和子则远远地躲开。

不戒见他们躲开,便扯下一块狗肉,看着上首那个,说道:“你也吃一口!”

上首的那和尚用两只袖子死死地掩了脸。

不戒道:“你不吃?”把肉望下首的禅和子嘴边塞将去。

那和尚躲不急,正要下禅床,被不戒揪住耳朵,把肉塞入口边。对面的四五个禅和子跳过来劝时,不戒撇了狗肉,提起拳头,朝那光脑袋上咣咣只顾凿。满堂僧众大喊起来,都去柜中取了衣钵要走,首座哪里禁得住。

不戒一味地打将出来。监寺、都寺也不告诉给长老,就叫一班职事僧人,点起老郎、火工道人、直厅、轿夫约有一二百人,都执杖叉棍棒,尽使手巾盘头,一齐打入僧堂来。

不戒见了,大吼一声,手无器械,奔入僧堂,见摆着的供桌,一声吼,撅了两条桌腿,从堂里打将出来。众僧见他来势更凶,只好拖了棒退到廊下。

不戒将两条桌腿挥舞起来,众僧早从两下合拢来。不戒大怒,指东打西,指南打北;只饶了两头的。

当时不戒直打到法堂下,只听长老喝道:“不得无礼!众僧也休要动手!”众人已有数十人被打伤,见长老来,各自退去。

不戒见众人退散,撇了桌腿,叫道:“长老与洒家作主!”此时酒已七八分醒了。

长老道:“不戒,你几次连累老僧!前番醉了一次,搅扰了一场,我叫你兄赵员外得知,他写信来与众僧陪礼。今番你又如此大醉无礼,乱了清规,打翻了亭子,又打坏了金刚,这个且由你。可你搅得众僧卷堂而走,这个罪业实在不小!我这里金刚山文殊菩萨道场,可是千百年清净香火去处啊!”

长老叫职事僧留住众禅客,再回僧堂,自去坐禅;受伤的和尚,自去将息。

长老领不戒到方丈里歇了一夜。次日,长老与首座商议,准备给不戒一些银两,叫他另投别处,事先须让赵员外知道。

长老随即修书一封,使两个直厅道人火速来到赵员外庄上说知此事情由,立等回报。赵员外看了来书,非常惭愧,回书来拜复长老,说道:“打坏的金刚、亭子,赵某随即来修,不戒任从长老发遣。”

长老得了回书,便叫侍者取领一双僧鞋、十两白银,到房中找来不戒。

长老道:“不戒,你前番大醉,闹了僧堂,算是误犯;今次又大醉,你这罪业可不轻,况且把众禅客都打伤了。我这里是个清净去处,你这等做作甚是不好。看你赵檀越面子,我给你写了这封信,让你到一个新的去处安身。我这里决然安你不得了。我昨夜看你,赠你四句偈言,必定能终身受用。”

不戒道:“师父,叫弟子去哪里去安身立命?愿听师父四句偈言。”

天镜长老指着不戒,说出几句言语。

有分教:笑挥禅仗,战天下英雄;怒掣戒刀,砍世上谗臣。究竟天镜长老说出什么话,静观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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