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数年不见，学生甚是挂念。”
面对朝自己躬身作揖的苏大少爷苏玉成，吴敌却是一副漠然表情。
“大少爷，怎么独自站在外头。”
“老师尚未归来，学生怎敢私自入内。”
苏玉成姿态谦逊道：“另外老师请放心，我以事先将这杂役院落的人都支开，决然不会让人看见，若老师觉得住在此处不方便，学生马上替您安排……”
“不必，住这里挺好。”吴敌打断了他的话，面无表情道：“而且我不记得收过什么学生。”
“老师当然可以不记得学生。”苏玉成脸上堆满殷切笑容，斩钉截铁道：“但传道之恩，学生必须没齿难忘！”
吴敌瞄了他一眼，没有吭声。
若是让这苏府里头任何一个人，看见他们印象中风流倜傥，高傲无双的苏大少爷向一名家丁仆人献殷勤，想必会原地倒立怀疑人生。
苏玉成凑到吴敌身边，又十分守规矩的留下一步距离，笑盈盈低声道：“看起来咱们家小妹，对老师您关切有加呀，难道是学生外出这几年，老师您略施小计，将那妮子手到擒来？”
不等吴敌回答，他又长叹一声，自顾接话道：“从前这洛溪城里的好事之徒，还鼓吹我苏玉成是什么头号风流，跟老师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屁都不是。”
说话间，他其实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吴敌的反应。若是自己这位老师真的还与自己小妹牵扯上，他非但不会有什么芥蒂，反而十分乐见其成。
可惜吴敌始终无动于衷，苏玉成便识趣地转换话题：“说起来，老师您觉得，学生方才在外面表现如何？有没有一股纨绔子弟的狂傲风范？”
“从前老师教导过，修行需要藏拙，可碍于身份影响，难以像老师一样大隐隐于市。于是学生苦思冥想，终于想到反其道而行之，别人越轻视我苏玉成是依靠家世上位的自大纨绔，我就越能够韬光养晦，一鸣惊人！”
“老师，您觉得学生这想法可还行？”
听他说了一大通，吴敌揉按着太阳穴，用平静语气说道：“中，给劲，猴赛雷。”
“如果没别的事，大少爷就请回吧。”
紧接着扔下这句话，吴敌便上前推开自己房门，一脚跨入门槛后，顺带又将房门关上。
只剩下苏玉成独自一人站在院中。
“哎呀，瞧我这记性。”
苏玉成忽然往脑袋上一拍，取出一个丝绸包裹，站在台阶下说道：“这次学生还带了朝廷赏赐的岁寒酒，据说是独产自北方孤山的灵酿，品秩上佳，先前没舍得喝，特意带回来请老师品鉴。”
吱呀。
房门再次被推开。
吴敌背负双手站在门内，朝他手上的包裹淡淡地看了一眼。
“差点忘了。”吴敌解释道：“我的洗脸盆还挂在院子外面，正打算洗漱，得要用到。”
闻言，苏玉成火速跑去取来洗脸盆，还不忘将包裹放置在内，一并为吴敌递上。
吴敌抓住包裹，只觉得入手便有股冰凉之意，终于露出一丝笑容：“玉成啊，外面天气凉，有事进来说吧。”
听见对方以本名称呼自己，苏玉成浑身一振，心花怒放。
却坚持站在门外道：“学生站在外面便好，不敢冒犯老师清修之地。”
吴敌也不纠结这些，任由房门敞开着，自己在屋内找了把躺椅靠下。
“玉成，记得我们相识多久了吗。”
“回老师的话，从学生承蒙老师传道起，已有九年了。”苏玉成迅速答道：“这些年多亏老师将我领入修行路，这才能在随父出征之后，派上用武之地，否则这副将我也是坐不稳的。”
“九年了啊。”吴敌感叹了一声，仔细端详苏玉成的气象，“看你呼吸绵长，不动如山，这些年想必没有怠慢修行，境界又有精进了吧。”
苏玉成一双眉毛高高挑起，似乎等待这个问题已久，嘿嘿笑道：“承蒙老师看得起，学生外出征战这些年，每日都不敢懈怠，如今已经接近凝元境圆满，而且感觉再过不久，便有机会冲破洞真境！”
凝元境圆满？
这么快！
吴敌心头一跳。几年前苏玉成刚出家门的时候，还只是刚入洗髓境没多久，如今居然都快要突破凝元境瓶颈了？那不是都要超过自己了吗！
不过转念再一想，也觉得这在情理之中。
毕竟苏玉成的根骨与资质，本身也是上乘。就算比起原先那个被称为龙虎之相的苏大成，亦是不差多少。
即便当初没有他传授武道修行经，光凭苏玉成自己，往后成就也必然不会差。
“看来我已经没什么能够教你了。”吴敌带着一丝惋惜意味说道，“今后的修行，你可以另寻名师，不必再来找我。”
“老师，请您万万别这么说。”苏大成正色道：“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学生则能如此随便就投靠他人。”
吴敌从躺椅上抬起头，有些好笑地看着他：“那你为何笃定，我这个人就值得跟随？就因为你十二岁那年险些被人绑架，我挺身而出，一人打跑了十个小毛贼？”
“如今你想必也能够接触到不少修行之人，比如那些随军修士，说不定随便拉一个出来都能吊打我呢。”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也想继续摆世外高人的架子，别的不说，光靠蹭吃蹭喝就够舒服得了。
但自身的情况吴敌最清楚不过，自己充其量是个半吊子，收徒是不可能收徒的，就是想“混吃等死”这样子。
苏玉成嘴角勾起一个看着有些神秘的笑容，压低声音道：“其实学生这次提早回来，还有一桩隐情。”
“某位天算师不久前卜卦算到，和邱国境内会出现一位身负奇相的神人转世。一旦这位神人转世真正现身，便是那会当凌绝顶的天下无敌之人。”
“神人转世？”
吴敌怔了一下，表情开始变得古怪。
苏玉成眼神渐渐明亮，兴致勃勃道：“据那位天算师费劲心力得到的卦象，奇相就发生在这洛溪城一带，而我此番回来，正是受命前来探寻那位神人转世，本国陛下迫切希望请他担任当朝大国师！”
吴敌听完以后，陷入沉默。
那些所谓的天算师，他以前也有所耳闻，只是将信将疑，这么一听似乎真有点东西。
不用多想也知道，苏玉成所说的“神人转世”，无论是时间、地点、特征，都与一个人对得上。
重生的苏大成！
“喔？这么厉害。”吴敌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但很可惜，我没听说过什么神人转世，更不知其下落。”
经过短暂思量后，吴敌便决定先装作不知，此事毕竟福祸难料，不可主动将自己同学抖出来。
苏玉成脸上浮着微笑，眼神流露出一股莫名的炙热。
吴敌突然反应过来，身体嗖的一下从躺椅上弹起。
“你难道以为，那个人就是我？！”
扑通。
苏玉成突然双膝跪地，埋头大声道：“苏玉成恳请老师，正式收我为徒。”
吴敌不由得愣住。
果然，这家伙是真把自己当成那神人转世了！
“玉成，这其中大概有些误会。“
吴敌斟酌着语气说道。
“老师放心，若您不愿露面，学生对外打死不说。”
苏玉成眼神炙热，神情毅然。
“只求老师能收我为徒，学生今后愿效犬马之劳。“
“……”
吴敌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干脆一挥袖，隔空将屋门关上，将苏玉成挡在外面。
“我确实没有什么能教你的，还是另请高明吧。”
“老师若不答应，学生就一直跪在这！”
“我擦！”
吴敌在屋子里骂了一声。
且不说什么神人转世，就转道这个事，并不是他不想教，而是根本没法教。
以前不过是被苏玉成纠缠烦了，才丢给他一本入门的武道修行经，那还是得自上上辈子归属的仙门，专供外门弟子学习的大路货。
只是苏大成年少无知，将自己视作偶像膜拜罢了。
否则就自己这么一个高不成低不就的炼气士，拿什么去教苏玉成？
“老师，请收我为徒吧！”
外面又传来了苏玉成的喊声。
吴敌用手捂脸。
教是没本事教的。若把苏大成推出来当盾牌，本心上也过不去……
咦？
对了！
吴敌猛然抬起头。
自己虽不行，但苏大成不就是武道一途的巅峰强者吗！
这么想着，吴敌望向窗外，用附近无人可以听闻的心声念道：“大成，听得到吗。”
隔了片刻时间。
“班长，有事找我？”
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直接传入自己脑海，吴敌立即又用心声传话道：“我想问问，大成你这有没有多余的武道修行经？”
距此相隔数百步的某座宅院中。
正闭目养神的苏大成睁开眼，脸上浮现出意外之色。
“正好闷得很，班长跟我提这桩，我可就来劲了！”
苏大成端坐不动，意气洋洋道。
“成为武道士修行千百载，区区武道修行经，我还是懂得不少的。”
另一边，话音已经在吴敌脑海再次响起。
吴敌心中一喜，却依旧保持平淡语气传音道：“是这样的，有个值得培养的年轻人，我想提携一把。大成你看能否提供一套品阶尚可的武道修行经？”
苏大成声音带着笑意：“好说，我有一部自创的修行经，取名《潜龙渊》。修炼时需要定期沐浴龙血，并熬过烈焰焚骨灼身之苦。一旦修为大成，拳脚皆具龙腾之力，翻掌之间便可排山倒海。”
吴敌不禁有些汗颜。且不论苏玉成能不能扛得住烈焰焚骨灼身之苦，你让我去哪找那么多龙血？
“不用那么夸张，稍微差点的也行。”
吴敌用心声回应道。
“这样啊……”
苏大成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
“那我还有一部《羿神》，只要修炼至大成，漫步云端如履平地，逍遥远游千里任凭心意，一拳递出，更是直达千里之外。”
“不过每次破境，脊梁骨都会折断一次，需由医术精湛的药仙帮忙拼接回去，再凭毅力与韧劲破而后立……”
“打住！”吴敌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无奈道：“我只要修炼起来不那么危险，开销不那么恐怖，是个正常人也有可能学会的。”
苏大成沉吟了一会儿，轻笑道：“那再简单不过，从前我观摩过一些仙门的武道传承，其中有三脉还算凑合，各有所长。分别可使体魄最坚韧，气力最磅礴，五感最敏锐。交给寻常修士按部就班修行，也能有所成就。”
吴敌听完眼前一亮。
“这次听起来倒不错。”
“我现在就将这三脉传承全部道来，班长可以自行挑选。”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房门再次缓缓打开。
下定决心长跪不起的苏玉成，霍然抬头，就看见吴敌已经站在面前，一脸漠然地俯视自己，就好像在看一只街边乞食的野猫。
“老师……”
苏玉成瞬间挺直腰板，正想要说些什么话，吴敌的下一步动作却让他又自觉闭上嘴巴。
“听好，我只会说一遍。”
说话间，吴敌的手掌已经落在苏玉成的颅顶。
苏玉成仿佛被刺了一下，不由得浑身一个激灵。感受到不断传入脑海的内容，登时惊喜交加。
这是武道的修行法门！
老师正在为我传道！
老师答应收我为徒了！
老师他……果然是神人转世！
苏玉成内心卷起惊涛骇浪般的狂喜，同时不敢有丝毫懈怠，赶紧屏息凝神，孜孜不倦地将吴敌传来的讯息铭刻在记忆之中。
接近一盏茶的功夫，吴敌收回手掌，重新将双手背到身后。
他垂眼看着苏玉成，平静说道：“这部武道修行经，源自太武阁秘传，一旦修行有成，可使自身气力远胜同境界修士。”
“体魄韧性不够，日后可以靠法器灵器弥补，但倘若气力不够，在与人拼杀时先行力竭，则必死无疑。”
“我是这样想的，你觉得如何。”
苏玉成方才竭尽全力体悟，心神损耗巨大，此刻汗流浃背，却感到无比满足。
他看着自己止不住颤抖的双手，心里忽然有种感觉。
有了这部修行经以后，以前十分艰难的凝元境瓶颈，就能轻而易举地破开！
只要继续跟随老师修行，别说是挑战和邱国的武道第一人，往后去到外面更广阔的天地，也能傲然挺立！
苏玉成如梦初醒，立即双手撑地，俯身拜谢道：“多谢师尊传道，苏玉成必将不负所望。”
再抬头时，却发现房门已经悄然合拢，只有窗纸上映着一个人影。
“往后不许跟任何人提起，我是你的传道人。”
“切记，切记。”
苏玉成眼瞳微缩，神情肃然，又复俯身一拜。
……
屋内。
吴敌背靠房门，不仅脸色苍白，甚至感觉手脚都有点脱力。
连夜下来，前后给紫菀和苏玉成两人传道，几乎耗空了他的气海丹田。
吴敌用双手使劲揉了揉脸。
“所以我才讨厌装逼，累死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