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冰夏走了。
店里恢复如常,食客们该吃吃该喝喝,谁都不会去在意刚刚进来那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
可是,顾霖沉的心情再也平复不下来。
那些不堪荣辱的过去像老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在眼前慢放。越是不堪回首,它越要你看清每一个场景,每一个细节。
他的心不断被刺痛,呼吸里都带着难过。
文青青把每一幕都看在眼里,从冯冰夏一进来,到他纠缠顾霖沉说这说那,再到后来点了一桌子菜来羞辱讽刺他,她都看得真切。
可是,如果换作是以前,她只会愤愤不平,气得掉下眼泪,或者在一旁看得着急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今天她没落泪,没躲起来偷哭。因为,她突然发现在顾霖沉身边自己变得有用了。
被冯冰夏纠缠时,有自己料理别的食客,顾霖沉可以不用分神,即便是有情绪也不会发作到无辜的人身上,这样他就不会被投诉。
文青青即便眼里含泪,心里也很慰藉。
许久,顾霖沉压制住了怒火,开始收拾桌子,文青青知道他的情绪已经重新调整好了。
她走过去悄悄拽了拽顾霖沉的衣角,指指桌上的菜问:
“这些你打算怎么办?”
顾霖沉回过神来,思索一阵,说了句文青青有点吃惊的话。
“打包,带走!”
难道是沉寂了一年,顾霖沉的性格也有所改变?他到底还是屈服了!他居然说出的是打包而不是扔掉!
文青青睁圆眼睛看着他,一脸不解。
直到顾霖沉去拿餐盒时,她才反应过来,和他一起把盘子里盛的食物往餐盒里倒。
赵阿姨眯着笑眼,看着顾霖沉一脸羡慕地说:“小顾人缘可真好,还有同学专程来请客!”
文青青转身摇头立刻示意她别说了。
顾霖沉却没有生气,继续往盒子里装那些一筷子没动过的食物。
不知者不为过,顾霖沉没有怨的意思。
老一代人都比较单纯,那时候大多都是穷人,能吃饱饭就已经很知足了,顾霖沉没少听他妈妈说他奶奶那一辈的事。他们那一辈几乎没有仗着有钱为所欲为欺负人的,所以他们没有心计,更不会看穿这些现代人才会玩的表象。
把全部的食物装进餐盒,顾霖沉封好盖子,装在一个大塑料袋里全部递到了赵阿姨面前。
“阿姨,这些你都带回去吃吧!都是没动过的。我身体原因,不能吃这些东西。”
对于和他奶奶年纪相仿的赵阿姨来说,这免费得来的平时不会轻易去破费的食物,她是绝对不会嫌弃的。她一边客气地拒绝,一边忍不住伸手去接。
“哎呀!我怎么好意思,你看这,这……”
顾霖沉一推,她就全接下了。
“那个,小文你带回去点吧!”
文青青赶紧摇头躲开。
她不是怕顾霖沉生气,更多的是对于冯冰夏的厌恶,他就像说“嗟!来食”那个令人厌恶的人。
老赵见二人都不打算拿,这下只好自己把这些袋子都拿走。她是个比较想得开的人,不会多想,不会在意那么多。送给她的她就收下,别人有事她也会搭上一把手。
就是这样的老赵,顾霖沉才觉得和她一起上班呆得舒服。
多亏有老赵把这些都带走,不然他通通都会扔垃圾箱里。是老赵,避免了他做坏事,他还要谢谢他的赵阿姨,毕竟浪费粮食是会遭天谴的。
把这糟糕的一天熬过去,顾霖沉已经萎靡到了极点。
身体和精神的双重劳累,让他负重不堪,下班时连招呼都不打,低着头走出店门。
赵阿姨拿出保鲜里的食物刚想谢谢顾霖沉时,一转身功夫他人就没影了。
文青青知道他心情不好,拿好自己的包急忙跟上他的步伐追出门口。
街道上车很多,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顾霖沉并没走出多远,离她也就十几步距离一眼就能找出他瘦弱的身影。
他的身影看上去总是那么落寞,单薄的身板罩上多大的衬衫都空荡荡的,无法撑起。
文青青又想起了他以前一人独行时的背影,与此时并无大异。
清瘦,安静,孤独,寂寞,无人问津,无人在意,看得人心疼……
她跟了许久,直到眼里都快渗出液体,才鼓起勇气追上,和他并行一条直线上。
顾霖沉好奇地看向身旁突然多出的一个人,眼神中透露着惊讶。
不是他?
怪不得今天觉得跟着他的脚步声不太对,细碎得像个女孩子,原来真是个女孩子,还是一起工作的女孩子!
“你不回家?”
顾霖沉问。
很明显,他心情不好,脸上难以舒展的愁。
“你忘了,我们可是顺路!其实我们完全可以一起回家,只是你每天走的太快,我很不上。”
“哦!我还真忘了。”
顾霖沉开始回忆,要说顺路,他回家这么多次还真没看见过她。兴许她是故意绕着自己也说不定,毕竟以前的自己可是个人见人躲的扫把星。
他不再觉得奇怪,开始与这个神出鬼没两年多的同学随意地闲谈起来。
“高考考的怎么样,重点稳了吧!”
“我觉得不太可能,勉强过个一本线吧!”
顾霖沉好奇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谦虚?我记得考试排座位时你可是稳定在前十啊!那可是我削尖脑袋都挤不进去的位置。”
“是你太谦虚,如果没发生那么多不愉快的事,你现在应该和我差不多……”
“是啊!”
顾霖沉抬头看着天感慨起来。
如果不发生那么多事,他现在也能走个一本,好好念念出来绝对能抱个铁饭碗,那多好啊!像张素一样,悠闲地上个班,领着工资。这样顾远清也不会为他以后犯愁,可以不那么操劳,提前退个休。
一家三口,过着各自安好的生活,偶尔聚一聚,热闹一下,然后找个媳妇,再组建个家,生个儿子……
他按部就班地安稳下来,慢慢地让顾远清和张素享起天伦之乐。
“其实……”
文青青欲言又止。
她想趁着今天夜深胆大,把自己以前暗恋顾霖沉的事,以及自己为了赶上班里前十的他,熬夜苦读睡倒桌前的事,全部都说出来。
她整个青涩封闭的高中时光,有一大半都是关于顾霖沉的。
可能是学生时代的普遍现象,所有人都习惯在心里藏个默默追寻的人,然后把他当成一束光,照着自己半明半晦的孤单路。
那时候,顾霖沉就是她全部的希望。她默默地带上了牙套,换掉了自己的宝宝霜。带上了必胜的发带,在小桌子前一座就是半夜,啃着那些枯燥繁重的习题试卷。
她想尽量让自己变得好看一点,优秀一点,以便毕业时站在他面前的自己表白起来底气更足一些。
可是……
那些期待和坚持到后期差点都被眼泪代替。
可恶的冯冰夏,陈雪瑶,人渣,贱货……她在心里骂一千遍一万遍,也换不回那一个最初光洁明亮的顾霖沉。
她低着头,手背在身后绕个不停,咬着嘴唇半晌也说不出她想说的话。
“其实……”
这是她第二次重复自己的话。
她憋红了脸,那句喜欢的话还是无法说出口。
她底气不够,勇气也不足,另外觉得今天时机也不太对,想来想去总感觉顾霖沉会因为今天的坏心情一口回绝她。所以,她迟疑这么久始终张不开口。
“其实……你可以再复读一次!”
憋了这么久,她终于说出来了,却不是自己真正想说的那一句。
文青青背后的右手用力拉扯自己左手,险些把自己的手指拽脱臼。她恨自己的懦弱,一句表白的话练习那么久都说不出来,自己高考答卷时的自信就不能往这上面转移点?
真是,越学越傻,越活越胆小,人家正着活,你是倒退活!
她不断讽刺自己。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学校也在找。”
顾霖沉没察觉自己勾起的嘴角。他有点欣慰,还以为她要发表点关于冯冰夏的激烈看法,等了许久原来是在关心自己。
到最后还是有个可以说说话的人,他很感动。至少事实证明了他不是一个让人反感到无人敢接近的人。
“真的!太好了!只要你没放弃自己,一切都来得及。”
一听到他要复读,文青青比自己还要高兴,这让顾霖沉一时间很诧异,他久久注视文青青笑开花的脸。
不过很快他便理解了,人心大多都是善良的,像冯冰夏那种阴险的变态总共才有几个?
看不得别人好的人终究还是太少。
他被欺负时,那部分沉默的人其实也有很多都是善良的吧!他们那时不发言只是碍于冯家的家势,他们还想考大学,他们也是身不由己。
或许他想的是真的,或许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顾霖沉并不是很在意真相。他觉得只要此时自己能想得开就好,去宽恕一部分人总比心怀恨意活得要舒坦,他不想所有的时间都带着恨意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