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贱忍不住重新细细打量眼前的这位老乞丐：双眼空洞无神，心如死灰，胡须拉渣，衣服脏乱破得像是垃圾堆里拣出来的，脸和脖子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黑垢，浑身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臭味。
“你看，就拿我这身衣服来说，要在浓缩的垃圾渗滤液中浸泡，经过九浸九晒，才能制成；还有这身上的黑垢，是用纪梵希的散粉和牛粪经过特殊的配比调制而成，我这身装扮，比市面上那些女生化妆的花费可大多了……”
王小贱一阵恶心。
但不得不说，这位乞丐，真的是，很专业。
“还有这面目表情，神态，《演员的基本修养》，我是每天都要当做圣经来看一遍。”
王小贱没有想到，一名乞丐可以做到如此专业的程度，今日一见，真是叹为观止。
王小贱心想，若是他自己经过这里，见到这位老乞丐，只怕都会忍不住要上前施舍几枚硬币。
“年轻人，我是看你还年轻，又是新人，不忍心让你在乞讨行业承受过多的失败和挫折，所以多啰嗦两句。这个行业啊，现在已经没有年轻人愿意做了，我看你是个可造之材，所以跟你多说几句。你跟着我，保你天天有肉吃、有歌唱。”
王小贱心里刚刚被路人轻薄而产生的怒气和怨气，经乞丐这么一说，竟然烟消云散了。
是的，他是一个新人，还没有经验，没有生意是自己的错，实在怨不得别人。
“前辈，打扰了。”
王小贱其实是准备说：前辈，受教了。但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他准备收拾装备回去反省，重新规划他自己的“乞讨路线”。
王小贱觉得自己和一般的街头卖唱不一样，他们更多的是展现自己的才艺，寻找聆听者，获得关注。他不一样，他来街头卖唱，只为一个“贱”字，是盼着有人来施舍。
若无人施舍，怎么可以体现一个“贱”字，又怎么对得起爸爸对他的“下贱”评价。
而这位老乞丐，刚刚这一席话，一下戳进了他心里，并且深深刺痛了他。
王小贱觉得，一入“丐门”深似海。自己走“净衣派”怕是没有什么前途，看来得走“污衣派”。
老乞丐见王小贱要走，赶忙道：
“小兄弟，我跟你一样，也喜欢邓丽君。邓丽君也是我魂牵梦绕、日思夜想的情人。这样，我施舍你10块钱，点一首歌你来唱，如何？也省得你今天白跑一趟，挫了锐气。”
王小贱一听“施舍”二字，又恼又喜，他是希望有人来施舍，但却没有想到自己的第一笔施舍，竟然来自一个乞丐的施舍。
咦，这岂不是代表，自己比这乞丐，更加下贱？
王小贱沉默了一阵子，心想管他谁施舍的，只要是施舍就行。
乞丐从自己的铁碗中，捞出十枚硬币，“嗖”的一下丢了过去，十枚硬币散落在王小贱的脚下。
“我点一首《千言万语》。”
王小贱心里一震，这歌他是从来不大唱的，太伤感了。但人家钱都已经施舍了，自己便再也高贵不起来，若是不唱，显得自己矫情。
既然想听，那他就唱。
王小贱弯下腰，一一捡起那十枚硬币，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唱了起来：
“不知道为了什么，忧愁它围绕着我，我每天都在祈祷，快赶走爱的寂寞……”
乞丐陶醉在王小贱的歌声和琴音之中。
意料之中，王小贱没有收到一分钱的施舍；意料之外，这位乞丐的生意却越来越好了。
“叮~”“叮~”“叮~”
“叮~”“叮~”“叮~”
果然是专业的乞丐，对这营销的手法和路数把握得如此精准。路过施舍的行人，比之前更多了，乞丐的收入不断在增加，那一只铁碗很快就又满了。
王小贱这才明白，为什么街边那些拉二胡的，可以在这乞讨行业中屹立不倒？要的正是这个“凄惨”的劲头。遥想当年，风流才子唐伯虎不也拿一只“小强”来比惨，最后得到美人垂怜么。
老乞丐的生意火成这样，脸上却并没有露出胜利的微笑，依然愁云密布，一脸忧郁。
这是真正的高人啊，喜怒不形于色，单这定力就足见不是一般人。
王小贱唱完这首忧伤的《千言万语》，忽然伤感起来。此刻真的是有千言万语，不知道向谁诉说。在班上成绩差遭同学鄙视也就算了，在这大街上，被路人轻视，连这乞丐都可以好为人师来教育他。
他觉得自己很失败，什么都做不好，以为自己可以下贱到来大街上乞讨，却连乞讨的门都没摸到。
王小贱见那老乞丐正在包里找什么东西，摸了好久，竟然摸出来一个“蛋”，还顺手朝王小贱这里滚了过来。
这“蛋”在地上摇摇晃晃滚出了一段弧线，不偏不倚地停在王小贱的脚下。
王小贱一阵“蛋疼”。
难道这是老乞丐在暗示他赶紧“滚蛋”？
还是刚刚自己唱的这首《千言万语》太难听了，乞丐扔出“臭鸡蛋”以示抗议？
王小贱有点蒙了。
那乞丐收拾好东西，站起身来，伸了应该一个懒腰，露出一脸谜之微笑，道：“小兄弟，我要收工了。你歌唱得不错，有你这伤感忧郁的歌曲相助，今天得以提前收工。相聚都是缘分，这个皮蛋，就当是供养给你了。”
哦，原来是一枚臭皮蛋。
诶，不对！刚刚那点歌的10块钱，人家说是“施舍”，如今这个“臭皮蛋”，人家却说是“供养”。
这也太奇怪了。
王小贱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是，他突然发觉，这枚皮蛋太有寓意了，这提醒了他，今天是高考，而他考了一个“鸭蛋”，还是一个“坏的”、“变质”的鸭蛋。
今天是自己第一次下街乞讨，被一个神奇的“乞丐”赏了一个“臭鸭蛋”。
王小贱捡起这枚皮蛋，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忧伤。
他将这枚皮蛋放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下，淡淡的腥臭味扑鼻而来，这果然就是皮蛋的味道。
这股腥臭味，迅速从他的鼻腔往整个身体里蔓延开来。王小贱开始觉得眼睛酸胀，恍惚之中却又清晰望见老乞丐上了一辆豪华宝马车，透过车窗，又清晰地望见乞丐在车中迅速脱下了假发，卸了妆容，换了衣服……
果然是“自古真情留不住，总是套路得人心。”自己在这里认真的卖唱，没有人关注和在意，反而是专业的套路，能博取更多人的关爱和同情。
王小贱做梦也不敢相信，眼前的这个老乞丐，竟然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骗子，一个靠乔装打扮、博得别人同情心的骗子。
王小贱的眼神开始朦胧起来，眼前车水马龙的街道开始变得白茫茫一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