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的晚春清晨,杭州城在一阵赶集的吆喝声中醒来。
青石板东街头,几个穿得花枝招展,上了年龄的老妇人在周府门前转来转去。
清早的晨雾,微微打湿了她们有些斑白的头发,但她们尚自不觉。
几人的眼珠都牢牢盯着周府的大门,期待着这扇门能早些打开。
寅时已过多时,晨光刺破浓雾,照晒在周府大门的院子内。
周府守门的老仆人李伯,眯着眼又再次偷瞄着门外,本是早已该开门的他,硬是不敢拔掉门上的门栓。
即便门外一个生得妖娆丰盈,打扮得浓妆艳抹的紫色襦裙妇人“甚是好看”,他也只能舔着嘴唇,吞着口水,摇头不敢开门。
“她们又来了吗?”李伯正想再偷瞄一次,忽然背后传来周府管家刘妈的声音。
突如其来的话声,明显吓了李伯一跳,他打了个颤,赶紧回头点头。
“没个胆色”刘妈白了一向胆小的老仆人一眼,继续开口道“你先守着,待我禀明公子,再开门不迟”。
刘妈说完莲步一迈径自朝周逸的书房走去。
周逸听完府内管事的汇报,他只觉得一个脑袋如两个般大。
像这种一波一波的媒婆上门来求亲,已经连续三天了。
求亲的对象是谁呢?当然是压根不住在周府的大哥顾辰。
自顾辰在赛诗会上轻松击败苏少青,再受到释怀信大师的“看重”。
他的身影,已深深刻画在在场的诸多世家小姐心里。
“他模样英武不凡,身躯挺拔硬朗,给人如崇山峻岭般的雄厚。
他浑身都是男子气概;岂是杭州这些瘦弱书生可比?”
“他虚怀若谷,行事低调,不畏世俗眼光;本有惊天之才,却只愿布衣显世,自称粗鄙之人。
就算仅凭一首打油诗,回过神来的她们,也能体会出他游戏人间的味道”。
“他不得已而显露才情,却又有雄视天下的傲气,什么杭州第一才子,在他眼里都不堪一击”。
顾辰一鸣惊人的种种表现,如一匹遨游在尘世中的黑马,撞击在许多杭州世家小姐的心坎上。
她们当然压抑不住,想要骑一骑这匹黑马的冲动。
而顾辰的名字随着赛诗会的结束,早已传遍了整个杭州城。
如此前途无量的青年人,日后又岂是泛泛之辈?所以顾辰一时间,便成了杭州门阀世家父辈心中,当之无愧的女婿。
但这么好的一个女婿,被护送进杭州衙门后,便下落不明,不知去向。
既然一时间找不到这匹黑马,按捺不住的世家小姐们,便想起了自己的意中人还有个“好兄弟”周逸。
所以连续三天来,一波又一波的求亲媒人已经将周逸折腾得身心俱疲。
关键周逸还不能轻易得罪这些媒婆。
他知道她们代表的都是杭州有实力的大户人家,而这些人家多多少少都与他们周家都有些往来。
得罪这些媒婆,保不齐她们会向身后的世家传递小话。
周家要想在杭州立足,必须得做好这些关系上的维护。
不敢暴露顾辰位置的周逸,三天来,只能硬着头皮打开周府大门,让这些媒人满周府的寻找顾辰。
刘妈见自家主子久久不语,试探着问道“公子,今日是否与前几日一样,开门让她们寻找?”
周逸叹了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的道“连续几天找不到我大哥,她们又岂会善罢甘休,今日继续让她们找吧,待我吃过早饭,去找大哥商量下对策才是”。
周逸想不到自己竟然被这些媒人难住了,毫无办法的他只能选择如实告诉顾辰了。
活了几十年,刘妈也是第一次得见如此络绎不绝的求亲,而且还是女方主动上门。
“要是这些小姐争先恐后要嫁的是我们公子,岂不美哉?”
刘妈心头暗暗嘀咕,待想到顾辰救下了老爷,又与自家公子结拜,算起来也是半个周家人了,她立马便释怀,答应一声,便朝门外走去。
不一会儿,刚离开不久的刘妈又折返回来,她的脸上有着慌乱和惊惧,步伐也是匆忙凌乱。
“不好了,公子,钱家刚才派人来传话,他们布料生意取消与我周家的合作,已全部交给城南江家了,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刘妈慌乱的语音中已带有哭音。
“什么?”周逸刚端起的碗筷啪嗒掉地,摔了个粉碎。
他们周家绝大部分的生意,都是来自与钱家合作的布料。
如今钱家忽然断了合作,这是无异一下边把周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周逸想起还积压在仓库的大量布匹,如今钱家单方面中断合作,没有街头铺面的周家,势必就不能推向杭州市场。
即将要支付布料商的货款,又从何处来?没了布料生意,周家又该何去何从?
想着这些,周逸的苍白的脸上已滚落大颗大颗的汗珠。
“莫非是因得罪了钱家的远亲钱晨方之故?”周逸哪里还有半分吃饭的心思,他急急开口;
“刘妈,府内事务你安排一下,此事有些蹊跷,我必须亲自去钱府一趟”,周逸说完,从怀里掏出手帕,抹了抹汗,转身急急的出门而去。
苏杭二州同属江南秀丽之地,两地相距三百余里,快马加鞭,不过一日一夜路程。
临近傍晚时分,一匹快马自杭州官道由南向北疾驰入苏州城。
马背上的人顶着宽大的白边皮帽,身着暗红色皮甲胄,背上背着一个绿色竹筒。
进了城,马匹没有丝毫停顿,径自奔向苏州州府衙门。
忽然传来杭州通判的书信,苏州知州陶文伦有些惊讶,待他打开信笺,仔细读完,不由一呆。
信的内容很简单,信中只是提到,本是他侄子未过门的小妾容慕雪,与一叫顾辰的男子私藏于西湖边上。
韩大人为何知晓陶容两家的婚事呢?
是因为韩大人有一女,其女有一挚友姓孙名仁杰,是容慕雪的表亲,而韩大人从孙公子口中偶然得知陶容两家姻亲之事,看在大家江浙同僚的份上,有必要“只会”陶大人一声。
算是合情合理,看完书信的陶文伦不疑有他。
“二叔,又是何处来的公文?”
一旁的陶大勇,挺着肥胖而油腻的肚子问着一向对其宠爱有加的唯一亲人。
他肥头大耳的脸上,一对小眼珠深陷在皱巴巴的肥肉里,若不仔细看,还以为此人天生斗鸡眼,他鼻梁塌陷,根根直竖的鼻毛卷在鼻外,甚是刺眼不堪。
但膝下无子的陶文伦,看着自己的亲侄陶大勇,哪里又有半分厌恶,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溺爱。
“还不是你那未过门的妾室容氏”陶文伦说着,将手里的书信递给了陶大勇。
信很短,陶大勇很快就看完,他的脸上,肥肉抖了抖,声音已是颤抖。
“二叔,我要亲去杭州,将此贱人带回来”陶大勇语气中明显怒火中烧。
有着苏州第一美人,本是他陶大勇的私人禁脔,没想到她竟然敢私自逃婚,并先与他人苟且,陶大勇越想越气,恨不得立即将容慕雪与其奸夫当众鞭打一顿。
“你去吧,多带些随从仆人,先去容家只会一声,吓吓容尚尘,让他容家安排些人手与你同去”。
陶文伦当然不会担心陶大勇此去杭州的安危。
毕竟苏杭二州离得如此之近,凭他苏州知州的身份,就算在杭州,也是呼风唤雨般的存在,谁又敢老虎头上动土?
而且一路还跟着陶容两家的大量随从仆人,会护不了他侄子的安全?
不过陶文伦还是接着道“出门在外,万事小心,若有何不妥,可持我公文去杭州军政司衙门寻韩大人帮助”。
“二叔放心,这等小事,我应付得来,小侄这便去容家了”
陶大勇说完,不待陶文伦答应,抖着一身肥肉,铁青着脸,转身出了衙门,朝容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