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兄也变得甚为奇怪,自敖丙出现,他就警觉起来。整个身体绷得紧紧的,一副随时准备揍敖丙的样子。
而敖丙自然也注意到了驴兄,他斜睨着眼看着驴兄,这幅吊儿郎当的样子可不像是传闻中那个风姿天成、舒朗俊秀的龙三太子,倒像是一个皮下埋诈、笑里藏针的小混混。
敖丙盯了驴兄看了半天,终于开口道:“我当是谁?我当是谁!哈哈哈哈,驴?有意思!真真是有意思!”
驴兄则冷冷地看着他,道:“拜你所赐!”
敖丙挑起唇角,道:“这怎能怪我?”
我紧张地看着这二人,也不知他们到底有何渊源。而门口的两只八爪鱼侍女,也既紧张又好奇地看着他们。敖丙转头斥她二人:“还不快滚!看什么看?等着爷给你们买瓜子么!”
“是!奴婢告退,奴婢告退!”两个八爪鱼一步三回头地溜了。
驴兄冷然道:“宵小之徒,阴险诡诈。你的所作所为,到底是何目的?”
敖丙眯起眼睛,盯着驴兄,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从牙齿里一字一顿地挤出几个字来:“苟延残喘,何其悲乎?”
驴兄哼了一声,接道:“若能直取尔命,岂不快哉!”
说时迟,那时快,二人突然缠斗起来!而转眼间,这屋子就塌了!岂有此理,这好歹可是龙宫啊,这房子怎么这么不结实!
我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若不是这姻缘网,我定然是衣袂飘飞、身姿如仙地飞身而出。现在不仅狼狈,还险些被房梁砸死!
我滚到庭院的角落里看这二人缠斗。
细细思量,整件事愈发扑朔迷离,先是古月老师让我带驴兄来求药,接着我被姻缘网套住,成了龙王三太子的太子妃。而这龙三殿下明明对我无情,仍要强娶。驴兄和敖丙之间又有大恨,二人皆想要至对方于死地。
最古怪是师父!他先是给龙王爷姻缘网,又给我第二个锦囊,让我和敖丙成婚,这一切就像是他一手促就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此刻这一切来不及让我细想,驴兄在与敖丙的打斗中处处受制,刚才喊话时还口口声声说杀了敖丙如何快哉,结果真打起来,束手束脚,投鼠忌器,像是怕把细皮嫩肉的敖丙打坏了似的。
而那敖丙,招招狠辣,毫不留情。这样下去,驴兄怕是小命难保。此番我来东海,可是为了给驴兄求药,这驴都没了,还求什么药?不行不行,我得想个办法!
如果你真以为我突然急中生智,帮助驴兄化险为夷,那只能说你未经世事,实在天真。这世间之事往往就是会脱离人的掌控,让人在混沌漩涡之中浮浮沉沉,听天由命。
而此刻,别说救驴兄,就在我绞尽脑汁想办法时,这二人打到了我眼前,我躲无可躲,一下就被卷进他们的刀光剑影。
混战中,驴兄深受重伤,而敖丙面露诡笑,一记杀招就那么直愣愣地向驴兄刺过去!我情急之下,意欲挺身相救,敖丙见我上前,脸色一变,但收招已来不及!难道我就要这么一命呜呼?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金光闪过,杀招尽被化于无形。而困住我的姻缘网也刹时断成碎片!敖丙和驴子都被这金光击中,口吐鲜血。而我,长出了白胡子!
是的,我长出了白胡子,白眉毛,像个仙风道骨的老大爷。驴兄昏迷过去。而敖丙则惊异地看着我,厉声问道:“你到底是谁?!”
我:“我是古星墨啊!古月神君的徒弟!”
敖丙:“你,你怎么长了胡子?”
我为难:“这实在难以解释……”
从小便是如此!每逢危机时刻,都有道金光护我平安。在我化险为夷之后,时不时地会莫名其妙地长出白眉白须。好在这胡子会消失,不然我一个姑娘可怎么见人!
胡子消失的速度,和我遇到的危险直接相关,境况越危险,白胡子停留的时间就越久。如果遇到的只是一些不打紧的危机,金光护我后,我也不会长出胡子。
嗯,第一次变成这样时,我也吓坏了,但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敖丙见我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目露冷光,道:“千算万算,没算到你竟然是个妖怪!你如今这般模样,还怎么成婚!”
这……这淫贼!这种时候了怎么还想着成婚?
敖丙起身:“既是如此,我要你何用?不如随他一道去了!”
我后退两步:“你……你想干嘛?”
敖丙从怀中掏出一个地球仪。
什么意思?他想干嘛?
敖丙向前逼近,我连连后退。敖丙一边逼近,一边指着地球仪道:“把你们送到哪儿去好呢?”
我一边后退,一边颤声问道:“你是什么意思?你到底要干嘛!”
敖丙露出阴险的笑,这笑容和他这张俊脸实在违和。他道:“深海与沙漠,是那人间最漠然无情之处。眼下你们在深海,不如就将你们再送去那茫茫沙海尝尝滋味……”
话音未落,那地球仪飞转,发出巨大吸力,我支撑不住,被吸入其间!再等我抬头,只见自己置身于茫茫飞沙之中。遍野流沙,不见草木。而在我举目四望之际,突然一个重物从天而降,生生地砸在我头上!砸得我眼冒金星……
待我定睛一看,正是驴兄!
他依旧昏迷不醒,气息奄奄。我叹息一声,上前扶起他,拖着他走。但是每走一步,驴兄都发出微弱的吸气声,想必是疼了。我停下看看他,咬了咬牙,一使劲,把他背了起来。
于是,在灼人烈日下,漫天黄沙中,我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背着一头奄奄一息的驴,寻找出路。
苍天啊!这一切究竟是为的什么?!
流沙无际,遮天蔽日,我一步一印,足起印消,步步艰难地走着,走着。在这广袤天地,我使不出一丁点儿法术,由此我猜测这里并不是人间的沙漠,而是那地球仪中的乾坤。
驴兄中途醒了,问我们在哪儿,我告诉他我们被敖丙那厮送进了沙漠。沙漠少水,我口渴难耐。驴兄亦是如此,半个时辰前,他就唤着要水。可是行到现在,也未见到绿洲!只有几棵胡杨蔫蔫地挣扎在这荒漠之上。
我停在一棵胡杨下,将驴兄小心翼翼地放下来,树下小憩。驴兄如今又陷入昏迷,我细细察看,他嘴唇皲裂,身上的剑伤,我已用衣襟为其包扎。而骨折的后蹄,我也用胡杨树的树枝帮他固定。只是走了这许久,没有看到一点点水流的迹象,他受伤这么重,怎么撑得下去!明明昏迷着,还在念着水……水。
这样下去,他必会渴死!
师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一路行来,我们也算是相识了,我怎能看着他眼睁睁地渴死!我叹息一声,将手指割开一个小口,凑近驴兄的嘴,滴滴殷血落入他唇齿间,不多时,他张开眼,先是一惊,随后虚弱道:“谢谢。”
我忙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既已穷途至此,更要互相扶持。”
驴兄精神渐缓,问我:“可知如何离开这里?”
我叹气:“漫漫黄沙,未见出路。”
驴兄凝神想了一会儿,道:“古月神君的第三个锦囊你可拆了?”
对呀,我怎么这么蠢!怎么就把古月老师的锦囊给忘了!
我立刻掏出锦囊,拿出字条,定睛一看!什么?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赶忙揉揉眼睛,再次定睛一看……
没错!师父写的正是:“活该!让你不听话,自己看着办吧!”
这真是师父写的?这真是师父写的?师父是算定了我不会老老实实地和敖丙成婚?所以这第三个救命的锦囊就开启了嘲讽模式?
我心一凉,仿佛失去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驴兄看我神色不对,问我:“字条上写了什么?”
我将字条递给他。他念道:“念由心起,境随心转。”他耷拉着耳朵,转头问我,“神君这是何意?”
什么?为什么我俩看到的不一样!我从他手中拿回字条,发现上面赫然写的是:“念由心起,境随心转。”
奇了,奇了!刚刚我明明看到的是师父在骂我活该。怎么就突然变了?我低头看看字条,这话是什么意思?驴兄也是一头雾水,我心里暗气师父说话就不能清楚直白些吗!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们这些又深奥又文绉绉的完全看不懂的东西!
我俩就在这胡杨树下枯坐,意欲参透师父的禅理。不时闲聊,我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问道:“古月老师说你重病,让我带你来东海求药。只是这一路行来,只觉驴兄身体健硕,神思清明。不知驴兄所得何病?”
驴兄苦笑道:“若说我无病,我确实无病。若说我有病,我也确实有病。”
我就说这驴兄逻辑不好,又开始自相矛盾了!如果我们有幸逃出升天,我必将他化个人形,送他去大学读书!眼下待我再细细盘问:“恕我愚笨,驴兄所言何意?”
驴兄眼神一黯,长睫投出一小块阴影。我有一瞬恍惚,这端端地看起来,他竟是一头眉清目秀的驴子!驴兄偏头看我,解释道:“我的神思和身体并无大恙,只是我这皮囊哦嗬哦嗬哦嗬哦嗬……”
怎么话说得好好的,又开始驴叫!我看着驴兄,驴兄叫了一阵后,很是黯然,不再言语。
我心思一动,问道:“驴兄可是被术法控制?”
驴兄身子一凛,立刻抬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很想点头,但是又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控制住了,让他无法给我回应。
想到初见驴兄时,他迫不得已叫喊的模样,再看到他此刻晶亮的双眼。我仿佛抓住了一条隐形的线,顺着这根线,我再度发问:“驴兄可是无法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驴兄神情激动,但仍未能告知我所猜是否正确。
我继续道:“驴兄和敖丙认识,有仇。”
驴兄眼中露出痛苦神色,神情很是挣扎,仿佛这件事十分复杂,并不如我所想的那么简单。
我想了一瞬,继续道:“敖丙曾在我房门上结了洛神印,只有龙族才可解开。而今天早上,驴兄推门而入,不费吹灰之力。”
只见他嘴唇开始颤抖,眼中似乎渐渐浮现泪光。
我继续道:“敖丙,东海龙族三太子,龙章凤姿,丰神如玉,疏朗高举,卓然超拔。虽传他冷然高傲,却也是六界皆知的明澈少年!秉性纯良,行无不端。断不是狠戾乖张之人,更不行奸邪险诈之事!”
驴兄泪盈于眸,定定地看着我。
我也定定地看着他:“外面那个是假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才是敖丙!”
刹那间天地变色!我面前的这头驴突地蜕掉驴皮,变成紫须白鳞的神龙飞入九天。
神龙现世,雷霆震天!暴雨倾盆而下!我站在流沙中仰头看他盘旋,看他仰天长啸,气势如虹!
待他再次落于我面前,我只看到一俊朗尔雅的少年,皎若太阳升朝霞,神光如炬让人不敢逼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