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稍显婆娑的脚步,二更冷黑得让人最易熟睡。王府地势最高的阁楼座上,还打着昏昏橘黄的灯笼。高举斟酒,司马戎坐于廊阁边桌,远眺晋都江海岸,觉得今日王爷这个头衔实在显得窝囊。
一阵刺鼻玫瑰香气让他猛然醒觉,“王爷,人给带来了。”丁管家领着身后一名女子,缓步走上阁楼。司马戎背朝着两人,“老丁你先退下吧,不必唤来卫兵。”丁管家略有迟疑,但还是恭敬地应喏后退。
“深更半夜地,王爷招我前来,不怕被人闲话吗?”
“你现在既为聚贤龙船一案杀人者,又是各城派人追捕的对象,你以为还有何条件跟我作谈判吗?”
“我枯荷夫人从来就没怕过任何人任何事,谁要是敢来,我就当他是猎物一样吃掉,到头来还不是败在我的毒香之下。不过我耳听王爷大名,心存敬意,自不会贸然下毒,您大可放心喝酒。”枯荷夫人摆弄起裙褶危坐,斟酒自饮。
司马戎道:“别跟我玩什么花招,《五津卷》一口价一百万。”
“哟!好歹这《五津卷》是金将军临死之物,落我手里,可不知有多少人争着出钱想要,王爷出的这个价格可有点对不住这诺大王府的气派了。再说,这一百万吧,恐怕连我枯荷的嘴都封不住,司马王爷背地里偷取《五津卷》,白脸君子。”
“放肆!你胆敢胡言乱语,妖言惑众,小心你的脑袋!”
“王爷威武,只是我可从来不吃这一套,你既然命那朱眦乔装金将军来骗我话,手段想来也用尽了,不然那朱眦也不会被我杀了。他那款傻样,除了易容术外,没有一点比得上金将军。上次没有准备让他逃过了瘴毒,这次的纹须针就能让他丧命。”
“那人言而无信,还想前来聚贤龙船出头名,我本就准备将他拿下。只不过被你先行毒死而已,可你毕竟杀了本王的人,罪不可赦。不过本王大可把此消息先行掩去,条件是你得做一件事——杀崔万奎,为时一年,事成后连同《五津卷》一千万两!”
“王爷原来别有用心啊!这条件够诱人的,枯荷也是个生意人,姑且就先答应您了。想来这崔万奎的性命应该比《五津卷》重要,到时候我一起交给王爷,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头,这从来都是硬道理。”她忽而走到司马戎身后,对着他耳朵吹起道:“到时王爷可别忘了我的苦劳,之后再联络吧。”
枯荷夫人嘴里一直发出窃笑,直到声音渐弱,司马戎才回头细看,此时人已经消失在长廊里。要杀死崔万奎——不得以是要用些手段,此人本就贪财好色,不管须时多久,唯有他死了,统一五城甚至是将来整个衡州地界,才永不会是那黄粱一梦。
揣摸着铁涛籽石,司马宰森越发觉得这块石头是以积聚能量为存,虽然暂且没有清晰头绪,可若是与他们一同钻研……他直走幽径到王府一处四宽角落,忽而停下脚步道:“深夜至此,秋凉风月,兄长还今晚受累了还不休息,找我所谓何事?”
“你怎知是我?”话音刚出,司马浩焱从一棵巨密松中从走出。
“咱三兄弟从小一起上堂受教,你那些小伎俩多少年还是没变。”
“可恶!别以为你今日在龙船殿上出尽风头,就可以得意忘形。你今日竟敢拿我姓名当赌注,你眼中还有我这个当兄长?”
“随你怎么想,总之我对王爵之位没有兴趣,你不必常来讥讽我。可如果你依旧死脑筋纠缠不休,我为保自身,唯有出符相斗,届时别怪我不顾兄弟之情。”司马宰森一言语毕,双指夹有甲符于耳后,司马浩焱一瞧,顿时语塞,忌于今日龙船殿一役,他不敢轻举妄动,眼看着司马宰森走远,嘴里却是暗暗咒骂。
“手足一场,竟不如外人对我那般……”
翌日清晨,司马宰森便来到父亲书房,相比早上接到丁管家递言,他多早已猜到父亲训旨之事,踏进书房,这次是桂花茶香。
“你可知我让你前来所谓何事?”
“父亲所指,应是询问孩儿关于铁涛籽石一事。实则那是我朋友之事。铁涛籽石本就为他所有,只是半月前被人抢夺,顺水推舟,昨日便查出乃崔万奎派人致使。”
“朋友之事,恐怕是早有预谋。昨晚那龙船殿上进来的都尉军官,我看十分面生,武功了得,想必是你有所安排吧。”
“父亲英明,自是如此。那是位久别重逢之友,铁涛籽石本是他祖传之物,后被人夺取才沿路追至晋都,因此孩儿才想为此出力。”
“崔万奎此人阴险狡猾,非一朝一夕就能对付。你虽习有符术,但是凡事处理应有度,且看场合,万一有所纰漏,怕难以收拾,不仅己力所不及,连你自身性命也必遭殃。”
司马宰森恭敬答道:“父亲所言甚是,孩儿是得须多加努力修习。故今日前来另有一事之请,望父亲予以批准。”
肖望之三人在王府已经住满二天,昨天也就收回司马宰森手上的铁涛籽石和秋面磁针,今日便打算前往与他告辞。谁料司马宰森竟邀约三人来临东篱阁楼别苑,那是四人第一次相见之地。
“我等三人今日前来告别,便要出发去衡州参加国符道集院院试。这段时间过来若没有司马公子协助,不知何时才能顺利取回铁涛籽石,日后有机会定会再前来晋都。”肖望之率先发话。
司马宰森低头一笑,命人送来一大包袱的银子和干粮。
“不过我们可是眼睁睁看到夺取铁涛籽石之人是那金盔面人,咋一到了晋都就变成个胖子?”晏渊问道。
“金盔面人早已不在晋都,我们继续瞎找也没有,倒不如先把肖兄弟的正事办了,回头再四处找找,说不定还有别的线索,而且我还有些重要事要抓他来问问!”单苍人路上一直想着苍梧族老婆婆的话,心里不时有一股不安情绪。
三人言谈间,见司马宰森于一旁默不作声,便也都安静下来。司马宰森察觉后笑道:“这东篱阁别苑是我母亲生前所居之地,你们在庭有枇杷树符阵里所见那幻化弹琴女子便是她。在别人看来,居住在王府气派,实则连我也只是它铺设的一颗石子。”司马宰森说道此处,显得有些落寞。不过他很快又打起精神道:“其实挺向往你们自由江湖符术,如果三位不嫌弃,不知可否带我一同前去国符道集院?”
肖望之稍许一愣道:“自不是嫌弃司马公子,汝之符术若是与我们同行,那定然是极好,只怕途中险路妖兽众多,若然受伤……”
“王府公子出门在外也就如凡人一般,各安天命。与各位历经这些日子,渐而相熟。若是能一同游历,对宰森而言,是最感兴趣。且我年纪最小,大家以后直呼我姓名便可。”
“哎呀,难得人家小少爷都开口了,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吧,况且咱们这一路上的吃穿玩乐反正也就不差钱了!”晏渊掏出秋面磁针递予司马宰森道:“小望昨天开始就念叨我了,说你喜欢这玩意而且比我懂它用途,让我今天告辞时送给你留个纪念。现在看来,秋面磁针还是归你啦,不过告辞就免了,你可要好好待我的宝贝哦!”
“瞧你那点出息,净顾着玩乐,不过要是宰森与我等同行,也并非是坏,多少也不用整天待在这王府内,你那变幻莫测的“阵唤”符术也可以派上用场。”单苍人言道。
肖望之点头道:“欢迎你与我们同行,宰森。”
晏渊拍手道:“又多一位伙伴啦,事不宜迟,我马上去牵马。”
司马宰森道:“此去衡州,水路最为近。若乘马前去,多半要一个月,水路则一周。恰巧王府有艘货船今日要运输到道衡州驿站,搭个顺风船不是难事,三位的马我会叫端礼暂时养在王府,倘若日后再回来,当可自取再用。”
此时中央书房里——
“王爷当真放心让二公子出门?”丁管家边倒茶问道。
“司马王府基业总要有人承接。我对二人自会是公平,浩焱会被派去西域军队作支援。宰森虽不够狠,既然他提出来,那就让他出外见识自然残酷之则,杀去他那些伤春悲秋,字墨书画,才能成大器。若然不才遇险,那也只能怪其命薄该绝,不宜继承大统。”司马戎半躺在木椅上,闭目养神。晋都这座宏伟司马王府,拥百年之史,厚重过所有他心里所有源远之情。
码头处风帆饱张,波光粼粼。
虽说是货船,可这船是司马王府所建,因而固实,船上也有十位运输船工,补给充足。肖望之在船舱内小憩一会儿,醒来之时已到午时,暖阳透过木窗纸,洒在那身灰衣上,是如此和煦。他走出船舱,靠坐在一堆米袋上,货船随着海浪之声有所摇晃,可心里却是这些许月来最为从容的一次。
难道是认识了几位新朋友?
“不清楚,也许也说不明白。铁涛籽石取回了,便是要去国符道集院找那个名“越遗”之人探寻家族恶咒的解符之法。“他时刻告诫自己,以至于从未忘记要为家族解符的初始决心。
此刻,天仿佛与海相接一线,亮成一幅画,容许自己稍微放下点心吧,就那么一小会。肖望之从货船附近四处远看,见左前方司马宰森正是在研磨写字,摆放着低矮木桌,盘膝抬笔,其认真之态,翩翩临风,如此淡蓝清澈之景,谁不会有感而发,更何况是“既文既史,亦玄亦博”之人?
再放远看,单苍人大哥在甲板处与几位水手切磋起棍法来,要论在棍法上,他可是难以找到敌手。平日里虽有一幅严肃样,面对坏人贪官也绝不手软。不过想来他在青芜铸陵时,为无力救助自己导致受伤懊悔不已之神情,那应该才是单大哥的真性情吧,照看小辈,与晏渊斗嘴之常景,还有那随身携带的茶袋茶叶……
说来没看见那晏渊白毛小子,最后抬头一看阴影,竟发现他站立在船中央桅杆处远眺,蓝衣翩袂,一头灰短发在海风中吹拂。这小子……实在不想说什么,这次就原谅他一回吧。“他是妖怪”这嫌疑应该是可以放下了,不过这家伙究竟还有什么出人意料之举,肖望之自己却也有那么几分期待。晏渊站于船秆端上,回想起殿上朱眦之死,满目苍冷,他低声自语道:“是在那片笔海升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