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他说,按照平常小羽点的来就行。他用奇怪的眼神瞟了我们几眼之后,才低头拿起网子走近鱼缸,俯下身子朝里面捞了起来。
我们见他没再说什么,便就走到一个装有河豚的鱼缸前,定睛看着它们在水中吐出一串又一串的气泡。只是过了短短的几十秒的时间,那个小伙子便又走到我们跟前,说:
“你们不看着我捞吗?”
他这样问我,让我感到有些奇怪。我想他可能是没有听清楚我刚才说的是什么,于是又将之前说过的话对他重复了一遍。
他听后,朝我们笑了笑,什么话都没有说,又低头拿着网子爬上了顶层的缸,去捞一只青白黑相间,头顶长有触角的龙虾。
看他的样子,并不像是没有听清楚我刚才所说的话;更像是没有听明白。再琢磨一下他刚才的问题,顿时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为什么会这样问?”我不解的向雨甜悄声的这样问道,看她是否知道其中的原因。
“这你都不弄不明白?”雨甜和我走到另一个鱼缸前,接着说,“他是怕我们待会说他捞的海鲜不新鲜———死的海鲜和活的海鲜的价格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我们的运气还真不错,遇到了这么实在的一个人。”说着雨甜就转头看向另外一个海鲜摊位上,那里有两个售卖员正在向几位客人推销一款非常昂贵的龙虾。“这要是交给他们,恐怕巴不得我们不看呢。”
雨甜这样一解释,再加上我跟随她的目光所看到的一幕,脑袋这才算是转过弯来,不仅明白他为什么要问我们这样的问题,同时也明白了他的脸上为何总是挂着那副英气相。
这个小伙子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直到我们结账的时候,也没有对我说过多少话。只是一直闷头干着手底下的活,而不像是别的摊位上的员工,一个劲的向客人推销这个,又推销那个。即使是有些客人已经摆手拒绝他们所推销的海鲜,他们还依旧没完没了的、天花乱坠的说个不停,简直像极了我小时候所见的那些鬼叫个不停的驴子,既让人感到厌烦,又让人有些无奈。
不过,他的眼睛里仿佛存满了心事,似乎是有一肚子的话憋在心里需要向别人诉说出来。可他仍旧不向别人多说一句没用的话,最多是向我们这边投来目光凝望一会儿,再继续干他手底下的活。
我们结了账以后,放在地上的海鲜就被小羽常去的那家餐厅的服务员拎了去,说是让我们先找一个位置坐下,她记完菜以后马上就过来。
“小羽姐,你这次去了国外以后就不再回来了吗?”吃饭间,雨甜对小羽说。
“也不一定。”小羽回答,用筷子夹着一块三文鱼去沾小碗中的芥末,“我不大适应国外的生活方式,也不曾想过毕业以后在那里定居。”
“那你来国内做些什么呢?”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我会在新华书店上班。”
“新华书店?”雨甜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对。”
“前面不是听伯父说,他会将手底下的一个公司交给你管理吗?”
“是这样的。”她微微一笑,“不过我没有同意。”
“可我看他的态度似乎是早就做好了决定。那要是伯父不乐意让你去做你喜欢做的工作呢?”
她又是一笑,“到时候再说吧,有些事情他只是嘴上说说。我们家大多数事情都是商量着来的,他几乎不会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她将筷子放下,用纸巾轻轻地擦了擦嘴唇,然后接着说,“其实我很喜欢和生意人打交道,但自己却不怎么喜欢做生意。做生意无非就是为了赚钱,而我现在也不缺钱,将来只要自律一点,也没多大可能会为钱的事情发愁。
“很早以前我就知道,虽然我的家境比别人好一点,但终究也是一个人,同样也要和其他人一样面对喜怒哀乐,生老病死。我始终认为我和别人没有什么两样,而且也很平凡———要想不平凡,那就得做些不平凡的事情———差不多就是那种自己不想做,却又不得不去做的事儿。就好比刚才卖海鲜的那两口子,我在他们这个摊位刚开张的时候就和他们认识了。那时候我还在上高三,到现在已是第四个年头,算是彼此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我当他们是朋友,所以次次都会来他们这里。可他们会拿我当什么呢?这个我是不知道的。经过这么些年的接触,我只知道,他们能在我身上多赚一毛钱,就绝不会少赚,唯一有所保障的就是不会给我装有了异味的海鲜。
“其实这也不算是他们的错,世事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就算是再要好的朋友,也不可能因为你而去长期的损害自己的利益。这只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我心里越来越明显的感觉到,假如有一天我不再到他们这里消费了,或是我已没有经济能力在这里消费,那么他们与我相见时的热情也就会随之骤减———这就是生意人,不是他们不想交朋友,而是他们无法去交朋友。一则是难以向别人展露真情;一旦心里有所顾忌就会让他们无钱可赚;二则是,在他们的眼里,会认为像我们这样的人,没多大可能会把他们当做正真的朋友看待,我们对他们的所作所为都是虚荣心在作怪而已罢了,眼中怎可能有“真情”二字。
“虽然说我爸名下并没有与海鲜挂钩的生意,但性质都差不多。所以,我觉的经商是一个极其空虚的行业,免不了要做一些违心的事情,说一些违心的话。你们刚才也看到了,那个老板娘看见我的时候,一直说与上次相比,我这次的相貌又有何变化———她每次都是这样,总会夸赞我比上一次见面时要漂亮。或许她认为我是一个喜欢听花言巧语的人,没有这些话说不定我就不会再来这里了。可他们不知道的是,我之所以次次都来他们这里消费,是因为在这群卖海鲜的人里面,他们还算是比较真诚的一类人,不会明目张胆的把客人当成傻子一样去对待;并不是他们猜测,或是认为我是因为喜欢听他们各种取悦的话,才会次次都把钱花在这里。说实话,这样的话听多了,有时候真会觉得自己的身体有异于常人,只会越来越长的漂亮,越长越年轻,什么衰老、皱纹、哀愁都不会与我有关。还好,我时常提醒自己说———”说到这时她突然笑了,没再接着说下去。
“怎么了?”我问她说。
她又笑了一小阵儿,将纸巾捏在手里轻轻地擦拭了一下嘴唇和鼻尖,之后才接着说,“我时常提醒自己说,若是我真的与常人不同,只会越长越漂亮,那么我又怎可能和常人一样从娘胎里出来?我应该和孙悟空一样,从石头缝里崩出来才是。”
这时,我和雨甜随着小羽笑声的渐涨,也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
说实话,我从未见过说话如此优雅又不失风趣的女人。我原以为她是因为性格内向,不善言辞,所以才会不与人多做交流。殊不知,她不仅能言善辩,而且自身的魅力远不止一言不发时的那种安静状态,就连滔滔不绝向人陈述一些事情的时候也是那样的光彩照人。我等凡夫俗子怎可能对这样的尤物不为心动?恍然间醍醐灌顶,茅塞顿开,霎时顿悟出“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并非夸大其词,空穴来风。又霎时,竟连阿珍、小芸两人的美丽动人之处都忘的一干二净了。如果说用“小家碧玉”形容阿珍与小芸二人不算为过,那么用“大家闺秀”来形容小羽也算是实至名归。
此时此刻,借用某剧的台词来说:“我对卿之情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如果你仔细向她看去,你会发现她时而显得普普通通,与她同龄的女性毫无区别;时而又艳光四射,妩媚动人;时而又多愁善感,愁思满腹。只是很寻常的一颦一笑间,便能勾起人的心魄,使之神魂颠倒,意乱情迷。只奈何,我的这股情来的不是时候,有小芸在我的心间,小羽又怎能去我的心头呢?唯有痴目凝望,浮想联翩,方才可以表达我对她的爱慕之情;即是情投意合,两厢情愿,于我的近况来说,也只能动其心,不可乱其意。
为了使自己不要再想太多,我便低头,或是将头扭向一边,不再与小羽的目光进行交汇。我始终相信,我此时的所有想法,都是色迷心窍,与所谓的爱情并无太大的干系。这就等同于凡是一个稍有姿色的女人,坦露着雪白的胸脯站在任何一个生理上并无缺陷的男人面前一样,心生色念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有诗云:“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教君骨髓枯。”可见红颜有时并非只是一坛窖藏百年的佳酿,叫人品尝之后目眩神晕、惠风和畅、飘飘欲仙;同时也有可能是一瓶毒性醇厚的“鹤顶红”,叫人肝肠寸断,摧心剖肝。
虽说小羽已过豆蔻年华,即将步入摽梅之年,可当下之人大多注重形体上的美,对于身姿卓越,倚姣作媚的女子,又有几个男人能做到心如磐石,身如泰山,不对此乱了方寸?所以,固有“以貌取人”之论,却从无“以龄取人”之说。
与我而言,具有这种随时可以接触到美丽女子的条件是幸运的,同时也是不幸的。因为,可能只是稍稍的一念之差,便会让我财德两失,故忘大志,以酒色财气为今后的生活方式。所谓“酒不护贤,色不护病。水满则溢,月盈则亏。”过度的追求酒的亢奋,色的愉悦,就会使我们的自身出现一些致命的隐患,成为戕身之斧。
所以,大多数女子在我眼中是美丽的,同样也是“可怕”的———小羽此时在我眼中正是如此。
出人意料的是,之后没过多久,我们就在餐厅里遇见了之前我所拜访过的爸的一些朋友的子女。他们有六个人,四女二男,年纪和我差不多,都在二十以上,三十以下。小羽和他们都认识,而我和雨甜只认识其中的四位,有一男一女从未见过。经过之前拜访过的郭伯父的儿子郭子豪介绍,其中的一位女孩的老爸是做矿产生意的,凡是和开采行业有关的业务都和他有所挂钩。另一位男士则与我们有些不同,父亲是某法院的院长,母亲和两位舅舅都是某某名校的教授;叔叔是一所中学的校长,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书香门第的后生。这一点,从他谦卑的神态,以及文绉绉的言行举止就可以明显的感觉出来。
出于这样的原由,小羽便邀他们同我们坐到了一起,本来没有放一瓶酒的桌子上,突然就摆满了酒。我原以为是郭子豪叫的酒,所以就对他说,大家可能都没有喝酒的意思,远不止于叫这么多的酒来。
他听完我的话后,一边无奈的朝我摇着头,一边面带苦笑的告诉我说,这些酒并非是他叫的,而是小羽叫的,说是大家好不容易坐到一起,喝点酒也是应该的。要是小羽没有叫酒,他们原本也没打算要喝。
我和小羽的交谈并不多,也并非同性,再加上某种情感的约束,有些话也不能像对郭子豪那样直言不讳的讲出来。现在唯一所能做的就是,能喝了我就多喝点,不能喝就少喝点,劝诫之类的话还是不要说的为好。
先开始大家似乎都没有要喝酒的意思,一直都在聊国外的生活和国内的生活有何不同,或是她们在国外所见到的一些奇闻异事,只是偶尔的抿上一两口茶。对于这样的话题,我和郭子豪都没法参与到其中,我则是没有上过大学,而他则是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而只上了一个专科。问其原因,和我相差不多,我们的老爸都坚决反对用钱帮我们解决某些问题。
而那个文绉绉的书香门第之士,倒是和她们聊得十分融洽,甚至都到了那种自己滔滔不绝,别人毫无异议只是连连点头侧耳聆听的地步。
随着话题毫无预兆的转折,她们聊到了文学、舞蹈、音乐等区域。偶尔我也会发表一些疑问,她们有的人则细心又耐心的给我解答,有的则暗自发出讥笑,意思大概是说,身为在座各位中岁数最为年长的人,又是某行的老板,竟连如此浅显易懂的事情都摸不着头脑,真是让人有点匪夷所思。
听他们接连不断,甚至有点争先恐后的讲述自己的所闻、所见、所感、所想之后,我突然觉得有些自愧不如。若不是我有一个有钱的老爸,想要和他们这些文雅之士、学识渊博之士、心怀远大抱负之士同坐一桌,恐怕只能是下辈子的事情了。而我之前所接触的一些年轻人,他们的哀怨远远大过他们对于生活的向往。
有一个女孩听了别人讲了些什么之后,便摇着头叹着气,很是自然的将面前的一瓶酒打开,一边往自己的杯子里倒酒,一边对我们说:
“我前段时间有个经历和她差不多。就在两个月前,我碰到了一个男生,是一个超市的售货员,他从我的同学那里要来我的微信,冒充我的亲戚加上了我。加上微信还没过三天,他就发消息向我表白,说他喜欢我,希望我能和他交往,并且总是给我发来一些令人感到肉麻的话来,简直低俗的让人无话可说。我真是笑了,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而你们知道我看他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感想吗?他简直和希斯克里夫一样让人感到不安全。也许你们并没有看过那本小说,但是讲真的,凡是一个女人都会怕希斯克里夫这样的男人。”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酒之后,又接着说,“我们再言归正传;我倒不是说他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给自己的定义也并非是一只全身毫无遐丝的白天鹅。同样,我也不是外貌协会,也没有从门缝里看他的意思,单单只凭人的外表和家室去判断一个人的好坏。而是说他怎么就会觉得我会有接受他的可能?抛开我父母的成就不说,就我个人而言,我会弹钢琴、会画画、会写小说,整天都可以说是忙得不可开交。那他又会些什么?除了会对别人花言巧语,阿谀奉承以外,别的方面基本上就是一无是处,整天穿的人模狗样的就只想着靠着某种捷径而一步登天。而这样的人,在我们的生活中一抓就是一大把,总把别人当傻子,自以为别人不知道他怀揣着怎样的心思。所以我说,我们这层人就不要和那些不三不四,不学无术的人来往,他们永远不会拿我们当朋友,只会把我们当做是他们的猎物,随时随地都想从我们的身上捞取好处———我身边也有这样的女同学,老是埋怨自己的家境不好,让自己受尽了委屈。她这样动不动的就在我身边宣泄她对家庭的不满情绪,无非就是想博取我的同情,然后自掏腰包给她解决一些问题。可我真的会这么傻吗?我才不会干这样的蠢事呢,说实话,我宁愿把给她的钱给路边要饭的流浪汉也不愿意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