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老张叔,你完全没有必要跟上来。”快要接近顶楼了,荃文毕忽然在楼道前停下了脚步。
“这可不一定。”老张深有意味地咧出笑容。
“你既限制不了我,也对付不了我要对付的东西,跟上来其实没什么意义,你还是走吧,不走,只能白白送死。”
快要到地方了,荃文毕几乎可以断定那玩意就在顶楼,感知里已经出现了唐轻的气息,只是十分的微弱,再拖久一点,说不准会直接就消散了。令他感到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知到落落的气息,哪怕是丝毫散落的都没有。
“没准我这把老骨头到最后还能派上一丁点用场呢。”老张摇了摇头,并没有接受他的好意。
他很清楚,现在经历的恐怕还真是和当年的那档子奇事有点相似,当年能侥幸逃命,不代表现在也能有同样的运气。他很清楚荃文毕不会对他下手,一路过来,商场里半点人影都不见了,就像是平常夜晚关门审查时那般寂静,只有行走的脚步声在回廊响起,可外面还在下着雨,透过墙边窗还能看到人们下班时堵得水泄不通的灯光长龙,显得周围的安静诡异不详。
只不过有一点老张还是猜错了,如果他执意要和几个同僚强行留人,大概率现在已经被放倒在地上了。
荃文毕也没有再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这是命,也是运,他无权过分干涉。
一少一老,一前一后地踏上了通往顶楼的楼梯,每一步都在楼道内产生绵长的回响,犹如刑场那催命的钟声。
“来得还挺快。”
两人站在楼道平台处,一语不发地看着楼顶的门吱吖着被拉开。
一个还叼着奶嘴的婴儿正趴在地上,脸上挂着与其毫不相称的倨傲,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
“幼婴命轻,这么等不及了吗。”荃文毕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从怀里摸出了一包烟,挑出两根,抵了一根到老张微微发冷的手里。
“没关系,我这条命早就不复存在,如果不是一个强烈的执念,我现在也没办法得以再在世间苟延残喘。”
“所以说啊,像你这种的,就不能给自己找个鬼生目标吗,怎么老想着给别人报恩寻仇。”荃文毕点燃了打火机,开始吞云吐雾,看上去并不如来时那般火急火燎。
“呵,像你这种人,怎么会了解我们。”那岁半婴儿有恃无恐地扶着门框爬起,将自己靠在门边,“我知道你的能耐,也知道大概哪些人对你重要,寻仇是不错,但是不妨碍我寻仇过程中寻找一点快乐,作为我最后时光的享受。”
“哦?”荃文毕挑了挑眉,“看来是熟人啊,不如说个名字出来,让我死个明明白白?”
“呵,想动名咒?没关系,告诉你也可以,不过你得先跟我玩一场游戏。”
“说。”
“游戏总得有观众,不是吗。”那岁半婴儿两只肉嘟嘟的手轻拍两下,四个扭蛋似的圆球从他的身体里缓缓挤出,半透明的球体里各有一个人形黑影。
“我手上四个沉睡棋子,而你那边有一个活动棋子,你可以从我手上选出两个沉睡棋子作为观众,我会将观众以不同的代表方式附加在沉睡棋子和活动棋子当中,沉睡棋子拥有沉眠、沉沦,活动棋子拥有活性、活化,这些属性都能分别同化或抵消对方的效果,只要用成功激活并夺取对方身上的观众,就算赢。”
“呵,气息与同化,会这门玩意的可不多,还急着找我寻仇的,甚至知道我准备要做什么,那可就更少人了。我说既然你传承了他的执念,你也应该知道我的能耐,还不如跟我做笔交易,何必要强撑看着一点意志的力量自甘堕落。”
“哼,你这种人,能明白什么,我知道你厉害,但现在也是奈何不了我,除非……”
那岁半婴儿稍稍抬起手,四个球体上喀嚓一下,分别裂出了几道裂痕,威胁的意味毫不掩饰。
气息与同化是他们这行的必修课,虽然并非只有他们会,但是刚才就这么诈一下,荃文毕已经得知到了很多信息。
同行里最近死掉的也有不少人,对他恨之入骨的就只有那么几个,想不确认都难。
而岁半婴儿身上寄生着的,则是已成执念的半恶。
鬼物有很多种,基本上都是由人死后某种强烈的情绪引导形成,大多数的鬼物只能存在于阴影之下,弱小得甚至到了夜晚都未必能影响到人,更别说害人了,如果时间长了,大部分的鬼物都会开始意念模糊,没有了强烈情绪的支撑,精神无法维系,就地崩解是常有的事。
可这少数中,除了天生奇特的灵魂能熬住消散的折磨,还有另外一类,鬼。
鬼和鬼物并不等同,鬼物大多无害而弱小,而鬼则是鬼物的升级版,一般由多个强烈混杂的意念组成,如果是单一的意念,则比其他鬼的执念要深很多。
人欲起于思绪,鬼基本上就是以精神体作为主体留存在世,且本身有着难以平复的执念,几乎它本身的所有行动都将会围绕执念进行。
他们这行的主职,就是要清理掉一些足以造成危害的鬼。
然而拥有这样的能力,也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们行内人死去的时候,几乎无一例外都会演变成另一种鬼,原恶。
原恶没有太多的自主意识和能力,本身的存在也和鬼大不相同,一般都会变幻成执念里最深的物事,本身他们这行入行条件就是拥有足够深的执念,在长期接触鬼物的情况下,多少都会被侵蚀到内心的意志。
原恶的本身就如同一件利器,行内人可以将其回收,用于各种各样的用途,最常见的不外乎淬炼后喂给宠物,把宠物培养成一个个辅助追猎的好手,而对于鬼,恶是不可戒断的毒药。
没经过淬炼的原恶在接触到赤裸裸的灵魂时会产生侵蚀,将自己强烈的意念融合到另一个灵魂中,本身的强烈意念会支撑着鬼完成异变,有的只需要一个瞬间,而有的也需要经年累月的积累。
这种异变的感觉有如不可抗拒的快感,甚至能带给鬼一些执念满足感,也正是因为这种特性,猎人和猎物的角色时常在他们之间转变。
随着侵蚀的加深,鬼会慢慢地转变为半恶,如果之后有意地猎杀或者机缘巧合又得到了一些原恶,就会开始往恶转化,完全体的恶,漫长的史上出现得也不多,就那么千来只,至于再往后的恶鬼、恶阎等更高的形态,基本就只存在于传说中了。
岁半幼婴提出的游戏,原名为黑白子,主要就是通过气息和同化,将不属于自己的不同属性的东西,转化为归属于自己属性的,而它则是将原本要用的道具,改成了两个被封锁住的灵魂。
如果手法得当,短暂地分开一个灵魂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但这种手法原就不是它这种半恶能掌握的。
看来这个传承还没那么简单,荃文毕一言不发,深有意味地看着那岁半婴儿。
“怎么,下不去手挑选?”
岁半婴儿倚在门边,脸上挂着和稚嫩样貌不匹配的轻蔑,它身后时不时有闪电,暴雨也仍朝整座城市倾覆着,可这么一小段楼道里,却是听不见雷雨风声,静悄悄的,如同乡村农忙的深夜。
“看来是有备而来,我是不选不行了咯,就是因为这个,你才把整个商场的人都给隔离了吧。”荃文毕轻笑一声。
“不需要套话,这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情,这么点人命,背了也没什么。”
“确实,对你这种已经不存在于世的玩意来说,人命,确实已经不值一提,就算你曾经在这座商场留下过一些回忆,对于现在的你来说,也不过是随手可弃的草芥吧。”
“呵,你又能知道什么。”岁半婴儿不屑地嗤了一声。
“我知道的可多了。”荃文毕叉着手,半倚在墙边,饶有趣味地看着它,“我猜猜看,同样是半恶,为什么你就总是徘徊在这附近呢?是不是这附近有什么你感兴趣或者和你又关联的东西呢?”荃文毕吐了一口烟圈,半倚着墙,眼神里赤裸裸地满是嘲弄。
“哦?然后呢?”
“嘿嘿,你在附近徘徊好些天了吧,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成型的时间不长,我猜猜,是不是误打误撞碰见了什么不该碰见的事,或者说,代替别人去碰见了什么不该碰见的事,然后,一不小心一命呜呼驾鹤西去。”荃文毕一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做了个吊死鬼的动作。
“继续说。”岁半婴儿冷冷说道。
“偏偏啊,一不小心,又被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给叫醒了,一醒来的时候是不是很酸爽,嘿嘿,满世界都是人,偏偏没人能看得到你,是不是有种全世界都空荡荡的感觉,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是不是很抓狂啊。这个时候啊,又是一个不小心,被你捡到了些什么东西,给了你大量不属于你的知识和记忆,这个时候你终于搞懂了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人......啊不,是个什么东西了。”
“不用瞪我,这种老套的剧情,连电影里面都不怎么演了,也就现实这么荒唐了。”
荃文毕一个弹指,抽剩的烟蒂直接往楼顶飞去,却在半道无力坠下,歪歪地落在了台阶上。
“既然你一早就发现,为......”
“为什么不一早铲除你?”没等它说完,荃文毕抢过话来,“当然是因为你还有价值啊。你捡到的那个玩意,我还挺感兴趣。”
“嗬嗬嗬,那个东西......”
“我知道,那个东西已经不在你这里了嘛。”荃文毕眉头轻轻一挑,嘴角微微上扬,继续挑衅道:“不然这场雨怎么会来得这么及时呢,我发现外面开始下雨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说到底,你也只是一个傀儡而已,包括你强行附身在婴儿身上,我甚至还能猜到你接下来的每一步行动。玩游戏不过是个幌子,只要你在这边拖住我,那你基本就算是赢了,你的目标始终都只有一个人。”
“......”
“别自闭啊,这个世界上能被我猜出来的事情还是很多的,你只是其中一个,不是你特别傻,不用太自卑。”
“呵呵。”那岁半婴儿此时已经收敛脸上的稚嫩,语调老成得像是个即将暮去的老人。“那看来你知道的的确不少。”
“那是,所以现在你打算怎么办呢?曾经的年级第一,横斯大学城的机械天才,小小范的暗恋者,栋成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