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血日挂在空中欲坠未坠,残破不堪的日月旗帜耷拉在城头,旗帜下是层层叠叠的尸山。
城墙下,无数敌人的黑骑在来回游弋,头戴红巾的步兵再一次集结,准备最后的总攻。
“咚咚咚~”
敌人进攻的鼙鼓再一次响起,一阵密集的箭雨落下,犹如遮天蔽日的飞蝗,无情地收割着守城士卒的生命。
血水淹没了整个城池,直到城头上再也没有一个站着的活人。
煤山上的皇帝望着远处如潮水般涌入皇城的红巾士兵,悲声道:“苍天啊,朕既是天子,却为何对朕这般无情?朕一十七岁登基,忆思旧年,意气风发,铲锄阉党,整顿朝纲,拨乱反正,匡扶社稷,殚精竭力,夙兴夜寐,未曾丝毫有敢松懈,朕非亡国之君,然臣尽是亡国之臣啊,朕不甘心,朕不甘心啊!”
夕阳余晖如残血,远处皇城已成残垣,天地间竟没有丝毫的春天的暖意,只剩下一片苍凉与肃杀。
那棵歪脖子树下,丝绣烫金龙袍在风中飘舞,散落凌乱的发丝随风飘动。
六月的京城,天气渐渐燥热起来。
信王府,北苑。
四周青墙环护,绿柳周垂,院子极大。院中甬路相衔,山石点缀其间。
有一半亩见方的池塘,水面上盛开着几朵荷花。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
池水清澈透亮,几尾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金鱼在荷叶下自由嬉戏。
一只大青蛙发出“呱”的一声,从荷叶上扑通跳进了水里,惊起一圈涟漪。
沿着这精心修整的池塘种了不少叫不上名来的树木,还有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
树荫里,蝉声嘈嘈不息,柳莺婉转的啼鸣,一会近,一会远,夹杂着灰喜鹊喳喳的叫声。
一声闷雷骤起,惊起了园里树上的鸟雀。朱由检猛的坐起身来,惊魂未定。深深吸了几口粗气,心跳慢慢平稳,脑袋也渐渐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自己正躺在信王府北苑水榭里的竹椅上。
转过头来看到了站在一旁的香汗淋漓的云儿,浑身都像浸湿了一般。
几缕青丝混着汗水贴在光滑洁白的额头上,俏脸微赤,让人好不怜惜。
“累了便歇一会儿吧。”
云儿的双手已经酸胀的不行了,可她依旧卖力地扇着,为自家王爷送去阵阵凉风。
“王爷,奴婢不累。”
说着抬起一只手抚了抚额头的细汗,露出了一丝欣喜的笑容。
殿下向来待人亲厚,这些日子自从醒来后,更加温柔体贴,她心中甜蜜,这笑容是发自内心的。
芙蓉塘外有闷雷,飒飒东风细雨来。雷声渐息,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势并不大,带着些凉风。
“落日在风中飘摇,旧时古道虚渺,
朝朝云兮,幕幕雨了,
记忆在梦里寻找,春光难遇秋草,
轻轻来兮,静静去了。
尘归尘,土归土,
在轮回里反复,君可曾看清楚,
花非花,雾非雾,
穿过迷途是路,何必固执的无助。”
没有拍子,没有伴奏,声音也很轻,时断时续,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水榭外,雨势骤然又大了几分。
云儿歪着头静静地听着,这曲调她从来没听过,也不懂这字里行间的含义,可是她却能感受到这歌声里透着的若有若无的凄凉。
一曲唱完,朱由检砸了砸嘴,有些意犹未尽,躺在竹椅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榭外的雨帘。
这雨时疏时骤,时急时缓,点点滴滴落在心头,似乎是在安抚着他的心绪,又似是在对他讲述着雨的心思,也不知是心随雨意,还是雨随心意。
看着不远处那浸在这夏雨中的园林廊庑,颇有几分怡然自得的悠闲,偶尔也能看到在廊里往来穿梭的侍女。
三三两两,或是步履轻松,或是快步而过,虽看不清长相,可那碧萝青裙下的腰肢却扭的极为好看。
走到廊庑尽头,便撑开了油纸伞,踏着被雨水冲刷的格外光亮清澈的青石板甬道,消失在烟雨蒙蒙中。
他喜欢雨,喜欢那种全世界都湿漉漉的感觉,喜欢那种带着潮气带着几分泥土气息可以冲淡他的愁绪,让他暂得片刻的安宁。
一阵风吹过,把他的思绪吹了起来,穿过这雨幕,飘向虚无缥缈的远方。飘在空中,冯虚御风,俯瞰这烟雨迷蒙的京城。
目光再远,山川河流尽在眼下。
河山大好,风景如画,可惜这万里河山在十几年后就会被一群蛮夷所占领。
只是如今这大明朝还没有人意识到这即将发生的一切,十几年后,深渊降临,没有人能逃得掉。
昭昭日月,煌煌大明。
后世许多人都对明朝这个时代有一种近乎病态的眷恋,或许是因为那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而最后一任皇帝崇祯也做到了为大明而死,成全了汉家帝王宁死社稷不肯苟活的气节。
也或许是因为那是汉人最后的衣冠,是汉人最后的辉煌,从此以后,只剩下遍地难看的青皮瓜头,金钱鼠尾。
一纸剃发令,剔尽了汉家男儿的骨气。
“这场从白山黑水间席卷而来的末日浩劫,就快来了啊。”喃喃低语,只有他自己听得见。
如今大明北地已经开始有了躁动迹象,山东陕西这两年爆发过不少民乱,可都还在朝廷的控制范围内,前几年的山东白莲教作乱更是被一举荡平。
辽西的奴酋努尔哈赤新丧,朝野上下都认为辽事渐渐安稳。
十里秦淮歌舞升平,江南的士绅醉生梦死,做着太平盛世的美梦。
没有人会知道,十几年后,那会是怎样的一个悲凉的末世。
嘉定三屠,扬州十日,四川十室九空。流不尽的万民血,说不完的辛酸泪,都被掩盖在了历史的尘埃中。
江山易主,日月倒悬。
正印证张养浩的那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作为这天下芸芸众生,历史的长河是用他们的血汇成奔流的,而他们却从来无法选择他们的路。
孙传庭,卢象升这些名臣志士在前世的历史里都曾试过力挽狂澜。
可终究是!
尘归尘,土归土。
一腔热血与征伐,都化作了千古叹息。
卢象升败于巨鹿,孙传庭败于潼关,明庭失去了最后苦苦支撑的两个柱石,苟延残喘一年之后,北京城失陷。
闯贼窃国以大顺皇帝自居,国祚绵延二百七十余载的大明朝于崇祯十七年轰然坍塌。
后面的故事在各种影视剧里都演烂了,吴三桂怒发冲冠为红颜,引清兵入关,北地沦丧于异族铁骑之下。
江南士绅奉福王为帝退守江南,却不思进取,大敌当前国家风雨飘摇之际却依旧大搞党争,争来争去争得个家破国亡的下场。
大明啊,那是一场梦,如今朱由检就在这场真实的梦里,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