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一处偏僻的角落,正是汇通商号粮仓所在。这里远离坊市,几乎没有什么人烟。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孙传庭身着红袍官服,头戴乌纱帽,一马当先。身后跟着一列整齐的战马,马上都是穿盔带甲的士兵,再后面则是一队手持长枪身着罩甲的步兵。
孙传庭手里的马鞭指着粮仓的方向:“快,围起来,不准放走一个!”
士兵们在各自百总的带领下很快将这里围了个水泄不通,里头汇通商号的人自然也得知了外面的动静。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个白白胖胖年约五十许的掌柜,一眼就瞧见了骑在马上一身红袍的孙传庭。
三步并作两步小跑过来,朝孙传庭拱了拱手,陪着笑道:“小的是汇通商号陕西分号的掌柜范六,还未请教大人尊姓大名,不知大人有何贵干?”
孙传庭对这范六的热情视而不见,直接说明了来意:“本官是陕西布政司参议孙传庭,今日有乱民在城中煽动闹事,奉巡抚大人之命,前来追捕乱民。”
范六听了却丝毫不慌,反而问道:“大人是新上任的吧?瞧着面生,之前好像没见过。”
孙传庭冷笑道:“本官刚从京城赶来赴任,你自然不认识。”
范六笑着说:“原来如此,孙大人初来驾到,可能还不了解汇通商号,我们可都是一等一的安分守己的商人,这里怎么可能会有乱民呢?”
“本官亲眼看见他们跑进了你们这院子里头,你的意思就是本官眼瞎了?”
“孙大人您误会了,小人可没这个意思。”范六连忙赔礼道歉,说着又靠近了几步,“孙大人,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孙传庭故作犹豫了一番,然后翻身下马跟着范六到了角落里,他倒想看看这个范六能玩什么花样。
“孙大人,咱们汇通商号向来都是规规矩矩做生意的,怎么可能会和乱民扯上关系。您初到陕西赴任,想必还未安顿,这里是我们汇通商号的会票,在各地只要是我们汇通商号的牌子就可以凭票汇兑。”
范六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价值二千两纹银的会票塞到孙传庭手里,笑着说:“我这里头还有女眷孩子,不敢受了惊吓,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孙传庭望着手里的那张会票,似笑非笑:“范掌柜倒是阔气,一出手便是二千两,本官一年的俸禄才一百五十两,这可抵得上本官十多年的俸禄啊。”
范六以为孙传庭动心了,笑道:“孙大人为朝廷效力着实辛苦,小的也是一点心意,还望孙大人笑纳。”
孙传庭突然话锋一转,目光炯炯地望着范六:“你便是这样贿赂那帮官员的?”
范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反问了句:“什么?”
孙传庭却不理会他,脸色一沉,对身后的士兵们命令道:“冲进去,搜!”
士兵们轰然应诺,除了一部分留在外头看守,其余人便如潮水一般涌了进去。
范六见势不妙,想要前去阻拦,却被孙传庭身后的随从用刀锋拦了下来。他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显然双方已经撕破了脸皮,也就不再装孙子了。
“孙大人,你如此行事,小的一定要去巡抚胡大人那里去好好说道说道,不瞒您说,小的和胡大人还是有些交情的。”
孙传庭冷笑道:“只怕你去了巡抚衙门也找不到胡大人,恐怕你还不知道,如今堂上坐的是新任巡抚洪承畴洪大人!胡大人已经被革职了!”
范六:“什么?胡大人被革职了?”
正在这时,一个军官从里头跑了出来,来到孙传庭跟前禀报道:“孙大人,里头的人都被抓起来了。”
“有女眷孩子吗?”
“回大人,全是精壮的汉子,并没有女眷孩子。”
孙传庭望着范六冷笑:“范掌柜,你不是说里头有女眷孩子吗?看来你心里有鬼啊,本官现在怀疑你私通乱民,盗取官粮。”
“官粮?”范六一怔,瞬间反应过来,“你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乱民,而是这里的粮。”
孙传庭懒得再理会范六,走进了汇通商号的粮库,望着满眼推积成山的粮食,心中一阵澎湃,连忙吩咐道:“回去告诉巡抚大人,就说被盗卖的官粮已经找到了,就在汇通商号的粮库里。汇通商号的人已经被捉拿,请巡抚大人示下。”
“是。”一个随从领命而去。
巡抚衙门里,洪承畴与一众官员又重新坐在堂上,只是无人说话,沉寂的像一潭死水。
亲兵卫长先安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洪承畴的身边耳语了几句,惹得一众官员目光纷纷望了过来。
洪承畴声音有些沙哑:“想必诸位都想知道发生了何事,不必猜了,本官这就告诉你们。就在前不久,西安城东西粮库里的官粮被盗,本官派孙传庭去查探,倒真叫他查了出来,原来是汇通商号的人串通官府的人盗卖官粮!”
洪承畴越说声音越沉重,堂上的气压也越来越低。
“真是骇人听闻!外头有那么多饿着肚子的难民,我们官府的人居然会在这个时候私通商号盗卖官粮,还哄抬粮价!怎么?嫌陕西还不够乱吗?一旦这些难民被逼到绝境,那就是好几万的反民,到时候就是我洪承畴以死谢罪,也交不了差。”
众官默不作声。
“先安,你去告诉孙传庭,叫他把汇通商号的人通通关起来,再带人将所有粮食运到巡抚衙门来。”
先安领了命正要出去,洪承畴又把他叫了回来:“本官稍后写一份奏折,你亲自带人送去京城。”
“是。”
洪承畴又将目光转向谭凌,说实话他不是很喜欢这个谭凌,但是眼下他也实在没什么可用之人。
“谭知府,从即日起,你亲自带人巡视城中各处粥棚,城中各处的粥棚的粮食皆从巡抚衙门里出,每日按时按点供应,若是城中有一个饿死的难民,本官唯你是问!”
“谨遵巡抚大人钧令。”谭凌站起身来,躬身领命。
洪承畴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其他一众官员,沉声道:“咸宁长安二县令即日起停职待参,不准离开府衙一步,等候发落。白水县令临阵不战,弃城而逃,送往京城,交由圣上处置。”
汇通商号的粮食实在是多,五百多官兵运了一下午都没运完。征调了城里的大小马车牛车,一直忙活到半夜,才堪堪搬完。
巡抚衙门后院,洪承畴摆了一桌酒菜,为孙传庭践行。因为陕西局势紧张,孙传庭不敢怠慢,明日一早便要出发去潼关上任,整训兵马。
“伯雅,我敬你一杯,今日多亏了你,不然这西安城恐怕会生出大乱子来。”
“门生怎敢让恩师敬酒?”
“我说当得就当得,来,尽饮此杯。”
孙传庭也不再谦让,两人一同饮尽,洪承畴说:“不知伯雅对眼下陕西的局势是如何看的?”
孙传庭:“近些年陕西多地久旱无雨,百姓颗粒无收,连活下去都成问题,而有的地方官员为了政绩,逼迫百姓纳赋,激起民乱,澄城民乱便是个例子。若是陕西继续大旱,只怕要不了多久整个陕西便会乱起来。”
洪承畴点了点头:“伯雅所想与我所想几乎一致,只怕这天下有的乱了。”
孙传庭笑道:“之前圣上召见,问过学生这样一个问题。”
“哦,什么问题?”
“圣上问:对流贼是招抚为主还是剿灭为主?”
“你如何答?”
孙传庭轻轻吐出了一个字:“剿。”
洪承畴停下了酒杯,望着昏黄的烛火,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