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进入天启七年的十一月，辽东关外便纷纷扬扬降起了铺天大雪。这雪给辽东大地披上一层厚厚的银装，风雪在山峦起伏之间来回肆虐。
辽东的雪不像南方那种零零散散飘着的细碎的雪花，而是滚滚团团漫天洒落的大片鹅毛。铺天盖地，入目皆白。山峦，河流，森林，村舍，都变成了浑然一体的雪原，到处都是银白色的世界。
就在这天寒地冻，风雪弥漫的雪原里，却有一支五百来人的马队在踏雪而行。
队伍中间一匹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将领，正是辽东二虎将之一的山海关总兵满桂。穿着一身厚厚的棉甲，头上戴着一顶用貂皮包裹起来的铁盔，外面套着件毛绒绒的黑熊皮斗篷。
他的身侧，是一辆改装过的雪地马车，两个轱辘被换成了更适合在雪地里行驶的雪橇。
打头的骑兵发现有几个黑色的小点出现在视线的尽头，一行人立马停了下来，进入戒备状态，等到几个黑点越来越近，才发现原来是探路的人回来了。
探路的几个骑兵与队伍交汇，领头的探子在满桂面前翻身下马：“大帅，这前面二三十里也没个打尖住店的地方，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小的在前面的山脚下见到个破败的山神庙，香火早就断了，要不咱们就在那里扎营吧。”
满桂望着渐渐黑下来的天色，叹了口气，对身边的传令官说：“传令，全速前进，务必在天黑之前安好营地。”
身边的两个传令官得了令，一个向前一个向后，开始扯着嗓子喊了起来:“大帅有令，全速前进，务必在天黑之前安营！”
马队开始全速前进，到了一座破败的山神庙前停了下来，士兵们纷纷下马开始安营扎寨。
满桂走到马车跟前，隔着厚厚的布帘拱手行礼:“督师，天色已晚，这附近没有驿站可以歇脚，只能在此地安营了。”
少顷，布帘被掀开，一身大红官袍的孙承宗下了马车，满桂连忙过去扶他下车。
孙承宗颌下的一撮白花花的胡子瞬间在风雪中凌乱，他朝四下里看了看，长叹一声：“阔别两载，老夫又回来了。”
说起来心头也有些酸涩，当年他以内阁辅臣的身份亲自请奏督师辽东，在辽东四年，苦心孤诣，步步为营，想不到却遭朝臣弹劾，说他劳民伤财，最后罢官而归。
这两年闲赋在家，却没有真正闲着，一直关注着辽东的局势。如今他再次出任蓟辽督师，总算是一扫当初的郁闷。
满桂自然是晓得督师的心情，未敢接茬，转头吩咐身后的亲兵：“快些把营帐安好，用了饭早些歇息，不准吃酒，明日还要赶路。”
“督师，外边天寒地冻的，您回马车稍待片刻，等小崽子们把您的营帐安好您再出来吧。”说罢扶着孙承宗又进了马车。
“满桂，你也进来吧，老夫有话跟你说。”
满桂犹豫了一下，然后跟着进了马车。马车里的装饰比较简单，但是空间很大，中间摆了一个炭火盆，二人直接席地而坐。
孙承宗将双手伸在炭火盆前:“明日一早，你就回去吧。”
满桂:“督师，这里离宁远还有二百多里地呢，就让卑职护送你去吧。”
孙承宗笑道:“你呀你，老夫还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吗？无非是想皆护送老夫的名义，回宁远去，在袁崇焕面前气他一气。”
满桂尴尬地挠了挠头脑勺，陪着笑道:“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督师的火眼金睛。”
“你呀你，少拍马屁了，明日一早就回山海关吧，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你呢。”
“重要的事？督师是说在三屯营和遵化练兵吗？”
“除了这事，难不成还有更重要的？”
“说到这事，卑职倒是想请教督师一番。”
“说。”
“如今辽东战事吃紧，正是缺兵缺饷的时候，为何圣上会下旨让卑职在关内练兵？蒙古与我大明也是一条船上的，难不成蒙古人要偷袭蓟州？”
说到这里，孙承宗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一脸严肃地对满桂说道:“这也正是老夫要提醒你的。你可知道，今年十月，林丹汗已经率部西迁，只留了察哈尔部八鄂托克之一的多罗特留守故地。”
“自然知道。”
“但是你可曾想过，如今察哈尔兵力空虚，若是建奴乘虚而入占了察哈尔，便可以取道蒙古，绕过我关锦防线，从蓟州直扑京师。”
满桂听完，只感觉一身冷汗冒了出来。身为山海关总兵，自然不是什么酒囊饭袋，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要害。
如今朝廷重兵囤积在辽东，而蓟镇正是兵力空虚的时候，若是建奴绕道蒙古入关，只怕整个关锦防线就会成为摆设。
“可是，从建奴老窝到蓟州，如果绕道蒙古，何止千里，建奴会如此大费周章？”满桂细想想又有些怀疑。
“兵法云:攻其无备，出其不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可是圣上千叮咛万嘱咐的头等大事，你若是办砸了，可别怪老夫不念旧情。”
满桂:“卑职定当尽心尽力。”
孙承宗:“你可要踏踏实实地用心干，老夫本来是打算让赵率教去办这件练兵的差事的，可皇上却点名要去去，还在老夫面前将你夸了一番。”
满桂伸长了脖子问道:“哦，皇上都说我什么了？”
“皇上说，满桂忠勇无双，是我大明如今数一数二的猛将。”
“当真？皇上当真这么说？”
“老夫还诓你不成？”
“嘿嘿，没成想皇上居然这么高看我满桂，那我满桂可不能辜负了皇上的圣恩，得把这差事办的漂漂亮亮的。”
“嗯，你且用心练兵，皇上已经跟老夫说了，朝廷过阵子便会有送钱粮过来。”
“定不会让皇上失望。”
两人正聊着，马车外有亲兵禀报说:“启禀大帅，督师的营帐建好了，已经烧好了炭火，请大帅示下。”
满桂打发道:“知道了。”
二人又聊了一阵，直到亲兵来说晚饭已经备好了，才意犹未尽地下了马车去用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