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李二人皱着眉望着地面陷入沉思,朱由检双眼盯着那青花瓷的茶盏,目光深邃,三人沉默不语。
眼见着茶盏里的水已经见底了,出来三个小太监提着三把青花瓷茶壶,轻步走到各人背后的茶几边,青壶一倾,几条腾着热气的水线同时注进了各人的茶盏里。
李崇似乎是心中有了定计,抬起头有些慌乱地说道:“不如,不如王爷上个折子称身体不愈,再卧床一段时日,圣上总不至于让王爷托着病体去就藩吧,况且如今封地尚未确定,等这段风头过去了,再想其他法子。”
李崇提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就一个字,拖。这倒不失是个不错的法子。
“薛长史以为如何?”朱由检又把目光投向了薛廉。
薛廉到底资历和年纪都老些,沉稳许多,道:“这到是个法子,王爷自醒来不过修养了月余,伤筋动骨尚且需要一百天,更何况受了如此重创,想必圣上念在手足之情,也不会过于苛责怪。”
说着端起茶几上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说道:“若王爷觉得可行,便由老朽觍脸代为秉笔吧。”
朱由检不置可否,天启皇帝这些日子赐了这么多的名贵药材,之前还赐了这么大一座园子,可见对他这个弟弟是非常恩宠的。他每日里不是游园赏花,就是饮茶听雨,消遣时光而已,想来天启也不会过于苛责。
“如此便有劳……”
朱由检正欲说有劳薛先生,曹化淳快步走了进来,绕到他身后耳语道:“殿下,宫里头来人了。”
这几日三天两头的天启都会差人来信王府探望,开始还有些好奇,现在朱由检早就见怪不怪了,问道:“今日就不见了,按老规矩打赏吧。”
曹化淳又道:“王爷,今儿个宫里来人是来传召殿下去宫里陛见的。”
朱由检回过头望着曹化淳那张胖墩墩圆滚滚的大脸,问道:“皇兄传我进宫?”
“是。”
朱由检深呼吸了一口,右手在太师椅的扶圈上轻轻的敲击着,目光迷离。
前头还在讨论怎么应对崔呈秀的这封折子,现在还没来的及递折子,就要召自己进宫,十有八九是为这事来的。
李崇问曹化淳道:“传旨的宫人可说了其他?”
曹化淳摇了摇头,道:“小太监只说陛下召见,其余他也是一概不知。”
薛廉摸了摸颌下的胡子,道:“皇上召见,八成是为了就蕃的事,王爷还得小心应对才是。”
“两位先生可有什么建议?”
薛廉思索了一番道:“若是皇上问起,王爷只需说但凭圣上安排便是,其余的不必提。”
“这样说便可以?”
“不错。”
李崇问道:“若是圣上真让王爷就蕃又该如何?”
薛廉老神在在地说道:“皇上对于王爷还是顾念手足之情的,不然王爷也不会得了如此多的赏赐。要知道桂王和瑞王如今还暂居十王府呢,就算就蕃也是桂王和瑞王先就蕃吧。”
薛廉接着道:“如今王爷的封地尚未确定,王府更是未修建,此时出京就蕃,王爷住哪里?我朝自太祖皇帝以来,皇子亲王就蕃都是先选封地,由工部修建好了王府再就蕃,岂有王府未建便就蕃的,皇家颜面还要不要了?就算现如今开始修建王府,等到要就蕃还早着呢。桂王府从万历年间就开始修建了,之后兵事不断,如今辽东又乱了起来,国库早就亏空了,哪里还有钱修建王府,桂王到了如今还未就蕃呢,王爷就算要就蕃,也还早着呢。”
薛廉一番言论说的李崇频频点头,道:“薛先生果然老成持重,一言切中要害,如今国库空虚,就算是圣上采纳崔呈秀所奏,王府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建成,就蕃也不可能说去就去,时间还多的是。”
“嗯。”
因为皇上召见,薛李二人闲话不再多叙,各自告辞离开了王府。
朱由检也不挽留,只说改日再请二位先生饮茶,便在曹化淳的提醒下沐浴更衣去了。
云儿找出来一件崭新的,用上好的熏香熏好的朱红色圆领四爪团龙袍,又寻来一顶黑色翼善冠,给朱由检穿戴整齐。放远了瞧,好一个英气勃勃的翩翩少年王爷。
待准备妥当,曹化淳早就备好了马车侍卫在门前候着了。
马车前后各十个身着黑色劲服的带刀侍卫,曹化淳并两个青衣小帽便装打扮的太监随侍左右,一行人低调地出了府往紫禁城方向行去。
明朝的北京城是在元大都的旧址上重建的,嘉靖年间又在南面修建了外城,到如今北京城的人口规模已经到达了百万不止。
朱由检坐在马车里耐不住寂寞,掀开窗帘打量起这四百年前的京城。
放眼望去,街道纵横宽阔,两边屋宇鳞次栉比。茶坊、酒肆、当铺、肉摊、庙宇依次排列。
商品更是眼花缭乱,有卖绸缎布匹的、有卖珠宝首饰的,有卖胭脂水粉的、就连卖香火纸马也都有。
大的商铺牌匾宽大阔气,门首还悬挂着旗帜,小一点的店铺就挂个简陋的木牌匾,而路边摆摊的商贩则用帆布竹棍搭一个简易的棚子。
街市上行人车马,摩肩接踵,川流不息。
买卖货物的商贾、叫卖的小摊贩、乘轿的女眷、牵马挎刀的游侠、进京赶考的书生、巡街的五城兵马司军士、酒楼茶社里说书的先生、听说书的闲汉茶客、酒肆里醉饮放歌的狂生、街头嬉戏打闹的稚童小儿、墙角下行乞的老人。
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有。
骡马、驴子、骆驼、马车,牛车,斗车,形形色色,样样俱全。
叫卖声,吆喝声,嬉笑声,谩骂声,猪狗鸡羊等家畜的叫声,嘈杂鼎沸,好不热闹。
这一路行来,朱由检才真正对这个时代的民间生活有了一个大致的印象,比后世在电视剧中见到的古代市井生活更生动十分。
因为他如今就置身于此,成为了这个时代的一份子,感受自然是真真切切的。
马车晃晃悠悠地沿着长安街来到了宫城下,曹化淳向守门的千户递了天启皇帝御赐宫中行走的牌子。
因为马车不能进宫,朱由检在宫门内西侧的偏殿换了步撵,留下曹化淳与侍卫们在宫门后偏殿里歇息。
宫门处早有天启派来的长随太监在候着,引着步撵向宫里去。
领头的一个小太监堆着一张笑脸对朱由检道:“信王殿下,皇上这会儿正在万岁山上观景呢,吩咐奴婢前来引殿下直接去万岁山陛见。”
“嗯,有劳了。”
步撵摇摇晃晃来到了万岁山下,说是山其实就是一个小土丘。
永乐年间修建皇宫时根据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星宿的说法,北面玄武的位置必须有山。
于是便命工匠将挖掘紫禁城筒子河和太液池南海的泥土堆积此山,成为大内“镇山”,取名万岁山。
万岁山虽然海拔不高,却是为北京城内登高远眺,观览全城景致的最佳之处。
加之树木葱茏,风景秀美,历代皇帝多喜欢来此登山观景,赏花饮宴,天启皇帝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