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的小湖边。
连山从未见过人有着这般凶暴的模样，与其说像人不如说更像是野兽，尤其向着连山试探着走来的那个人，口中发出的嘶吼之声与野兽并无二致。
就在连山举剑戒备观望之时，身后忽是刮起了一道劲风，卷起飞石沙尘无数，而那嘶嚎着走向连山的人忽是受到了极大的惊恐一般，颤抖地趴在了地上。
“你是谁？”戛然而止的风声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那声音之中带着轻蔑与一丝疑惑。
连山闻声急忙转过身去，瞧向那声音的主人。这一瞧却是叫连山迷惑了起来，急道：“蜉蝣？你怎么在这儿？”不过短短一瞬之后，连山便低声自语道，“不，你不是蜉蝣？”
的确，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着跟蜉蝣几乎相同的脸庞，却是没有蜉蝣那般气质，相反，周身尽是透着阴沉与桀骜，并且他没有蜉蝣那般罕见的异瞳。连山感受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向着自己袭来，不由地对着那男人举起了剑。
那男人上下打量着连山，目光却是停留在他手中的木剑上，冷冷道：“我劝你最好不要对我刀刃相向。”那男人似是看出了连山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却是疑惑这为何这样的人会出现在此地。
“你是循？”连山盯着那男人问道，手中的剑却是并未放下。连山不断暗忖着，这里大抵便真的是放逐之地，虽然并不清楚为何会有其他人的存在，不过眼前说话的这个男人身上，却是有着连山厌恶的气息，独属于不周的气息。
那男人闻言嘴角忽是一扬，冷笑道：“许久不曾听到这个名字，倒是快忘记了。小子，你到底是谁？他的手杖为何会在你的手中？”
还未待那男人话音落下，空中竟是有一只雄鹰俯冲而下，向着男人的身后直直袭来。只是下一瞬所发生的事才更叫连山惊诧，那雄鹰生生停在了男人的身后，抖了抖翅膀生出了一团黑烟，随即便从那黑烟之中站起了一个年轻的男子！
这般情境若是换作了他人必定吓得不轻，只是连山却是见过那黑烟多次，不禁急道：“妖！”
还未待连山做出其他反应，不远处竟是传来了兽群狂奔之声，不出半刻，那兽群停在了那男人的身后，接连而起的黑烟过后，竟是数百人出现了！而如此的多的妖同时出现才是叫连山更为惊慌！
昔时所见之妖不过三两之数，便是为世人带来了难以想象的灾祸，不但身具野兽之力且袭夺人魂于黑夜之中，平日里化作人的模样亦根本无法分辨...
此刻眼前众多妖站在那男人的身后，眼中透着凶光，皆是将连山视作猎物一般！
“看来你倒是见过他们...”那男人并未说出自己的身份，却是对连山见过妖的模样显得极为高兴，眼中透着狂热道，“他们都是我的孩子，在这里，我便是唯一的神明！只要我一句话，他们就会立即将你撕成碎片...”
那些化作人身的妖们闻言霎时便躁动了起来，巴不得立即就扑上来撕碎连山。
自从连山在这荒凉的湖边醒来，所见所闻早已超出了最初的预料，在跳入归墟之岛下那漆黑的裂缝之中，连山便在试想过放逐之地到底会是什么模样，只是无论如何却是未曾想到眼下这般情境。
“等等。我是来找你的，循。”连山对着那男人说道，即便他未说出自己的身份，连山却是十分笃定。
“找我？不周难道已经容不下我了？哈哈...竟然派你这么个废物来！”循默认了自己的身份，却是对着连山大笑了起来，“母亲大人若是容不得我了，为何不亲自来？”
此言一出，却是叫连山有些听不懂循话中之意，不过转念一想，莫不是循被囚禁的太久，已然疯了？...且他刚才所言妖是他的孩子，难道竟是循造出了妖？...他是如何做到的？...只是他与蜉蝣相同的脸却是叫连山越看越发的别扭了。
见连山迟迟未回答自己的话，循眼中渐渐出现了不耐烦的意味，再次冷言道：“不但是个废物，还是个傻子。说来我倒是没见过你，不知母亲大人何时造出了你这么个废物东西，就连我的妖都比你机灵些。”
在循的口中，连山是个废物...这点倒是让连山苦笑了起来，道：“我是连山。我来这里是希望你能帮我。”连山毫无底气地说着。
“帮你？我为何要帮一个废物？千万载来，你们不周怕是早就将我遗忘了，今时竟然还会来寻求我的帮助？”循似是从连山口中听到了笑话一般。
“这个。”连山从怀中摸出那个小小的水晶瓶示于循的眼前，“这个便是理由。”
循望着那小小的水晶瓶，脸上的表情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了，眼中从不可置信凝结成了不可化去的悲伤。
不知多久了，胸口中早已被漫长无尽的时光磋磨了全部的温度，永恒的孤寂之中，唯有那小小的水晶瓶是心底最后一丝明亮的火焰。为了这一丝火焰而执着，为了这一丝火焰而疯狂...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再次为了见到那张明媚动人的脸庞...
良久，循才缓缓开口道：“把瓶子收好吧。你要我如何帮你？”
“我要打败始！”连山肃然道。
循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狂笑道：“你想要打败大哥？哈哈...就凭你这废物...”说着便再次对着连山打量了起来，随即便皱眉自语道，“没有神之魂...也没有神之心...有意思...果然有意思...”
只是连山似乎再没了力气与循继续说下去，忽是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把他带回去。”循对着身后的众妖命令道。
……
那是循第一次见到她。循坐在河边，她站在了河对面一块大石上。
河岸便生着成片的柳林，柳枝随风轻舞，明明是一幅生机盎然的模样。
她眼中没有丝毫的光彩，便说是如死灰一般亦不为过，一身粗麻衣裳破旧不堪。她就那般静静地望着河水，仿若一块冰冷的石头。
循从未见过她这般的人...
自从神明创世造人以来，世人便在九州四极大地之上生息繁衍，一代又一代。每一位昆仑神使都有神明所赋予的职责，循便是司职监察人魂轮转，为的便是这大地生生不息。循知道，河对面的她即将在奔腾的河水之中归于大地，只是循迷惑了。
世人皆畏惧死亡，唯独她的眼中没有畏惧，甚至可以看出她正热切的期待着生命的结束。对于循而言，这世间的每一个生命皆是母亲大人耗费了无尽的心血所创，本该珍惜生命并且努力的活着。
她终是如落叶一般坠入了翻腾的河水之中，只是她最后眼角的一滴泪...
循救起了这年轻生命，那一刻循自己亦不知道自己再想什么，或许循想问她，为何要决绝地选择死亡...
她醒了，她并没有多看循一眼，甚至没有一句感激之言，眼中依旧是一片死灰。
这便叫循更加的不解，问她道，神明赐予你珍贵的生命，你为何不珍惜？
她说，我早已没有活下去的理由，即便如行尸一般活着亦是对神明的亵渎。
活下去的理由？...循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虽然身为昆仑神使，但循却从来没有思考过何为活下去的理由，世人难道不是应该遵从神明的旨意繁衍生息便是了吗？...那自己活着的理由又是什么呢？...循迫切地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你的身体里，有一个小小的生命，他不该与你一同结束生命。循对她说。
她闻言有些颤抖咬紧了嘴唇，这才将目光移向了循，右手亦轻轻地覆在了小腹之上。
一个小小的搏动，正在强烈的呼喊着对生命的渴望。她那死灰一般的眼神之中，终是出现了一次微熹的明亮。
或许即将诞生的生命正是她眼中那丝明亮的根源。循臆想着，母亲最初将他们四人造出的时候，是不是眼中有着同样的明亮，而那明亮是不是就意味着活着的理由？...
循跟随在她的身后，走向了她的家。
从此，循便一直坐在那小小的院子中，看着她织布种地，日复一日。她几乎从来不跟循说话，好像循仅仅只是那院子中一个木桩。循也就那般坐着，看着她忙碌地生活着，想看到她眼中一直有着那一丝明亮。
几个月的时间久那般悄然而逝。
在一个月夜，她的孩子终是诞生了。只是那个孩子出生便没有洪亮的哭声。
循惊恐地冲进了她的屋内，瞧着虚弱的她抱着奄奄一息的婴孩，她眼中那一丝明亮眼见着便要散去...
就是在那样的一刻，循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几乎是短短的一瞬，循来不及思考其他。他只想着要救活这个婴孩，因为他可以清晰地看到属于婴孩体内那一丝人魂，即将离开那新生的生命，即将归于大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