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是苏北平原最好的季节了。大地已经从沉睡中复苏,河边的柳树披上了一层新绿,几颗零星的桃树沐浴在粉色的阳光里,一片桃红。露水把刚刚露芽的小麦和青草抹了一层嫩白。河面上的那层薄雾渐淡渐浓,笼罩在水面上,朦朦胧胧的。空气中你仿佛能闻到混合着水雾和绿叶的青香,令人神清气爽。
尽管是春天了,可晌午了却还是让人感觉有些寒意。许京走在河边的堤坝上,心情可没有这么阳光。他没有心思欣赏这路边的春色,今天私塾里发生的事让他依然心有余悸,左手掌那针扎般钻心的疼痛好像连到了心上,走路的姿势也变得异样,一拐一拐的,脚步声里透着浓郁的忧伤。
许京的家就在前面不远的许庄。刚过10周岁的他,因为父亲早逝,与母亲相依为命,过早地感受了生活的艰辛。许京的母亲,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知书达礼,深明大义。虽然家境败落,却深知学问的重要,宁可自己吃苦,也要让儿子读书认字,将来求个功名。
好在许京也非常珍惜,每天都是一大早就赶到五里外的镇上,去唯一的私塾学堂读书。
私塾的教书先生姓濮,是个落第的秀才。濮先生生性耿直,也许是读书多了的缘故吧,感觉有些迂腐。学堂里的学生都是周围十里八乡有钱人家子弟,顽皮捣蛋是免不了的。濮先生对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些年来倒也平安无事。这一日闲来无事,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到钱员外家喝酒时带回来的五香豆,就有些馋酒。于是就让最听话的许京带着孩子们读书,自己一个人拎着酒壶打酒去了。
钱员外生性豪爽,靠着在镇上做点小买卖,烤烤肉串发家,置了些地,娶了两房太太。可是好些年过去了,一直没有生育。直到年近四十,才终于老来得子,取名钱贯仲,小名窜窜。员外望子成龙心切,孩子刚刚六岁,就送来私塾里请濮先生调教。这钱窜窜从小娇生惯养,调皮捣蛋。为了怕孩子调皮被濮先生责骂,所以钱员外常常邀濮先生来家吃个便饭,喝几盅酒,小恩小惠一下。
濮先生的任务真让许京为难,他哪里管的住这些同学。濮先生前脚出门,钱窜窜就领着熟地,茄根等几个小子跑了出去。许京知道拦不住,就自己一个人在学堂里读书,倒也自在。
大概一袋烟的功夫,估摸着濮老先生该回来了,这些臭小子才一个个神秘兮兮地回到教室,假模假样的读起书来。
茄根忽然悄悄的跑到许京跟前,笑嘻嘻地说:许京,濮先生叫你去他房里呢!
许京一惊,心想,濮先生生活仔细,喜欢干净。从来不让学生去他的房间,怎么可能是让他去呢?不去吧,又惹不起这些坏小子。于是硬着头皮跑到濮先生房门口,轻轻叫了一声:濮先生?
一会儿,好像听见里面有哼的一声。许京于是才大着胆子走进房去。
濮先生的房间不大,但果然整洁。一张书桌,一把椅子。几十本书整齐地放在桌子的边上,桌中间摊开了笔墨纸砚。
屋角放着一张大床,大床占去了房间的近一半的空间。床的蚊帐放了下来,看不清里面。床前却没有看到鞋子,好像床上没有人的样子。
许京怯生生地试着又叫了一声:濮先生……
没有回答。但听到床上有“皮塔”“皮塔”的声音。
莫非濮先生生病了?许京想。于是他提心吊胆地掀开蚊帐。
蚊帐刚刚掀开,一股浓烈的臭味就扑鼻而来。就看见濮先生的夜壶被放在了床的中间,几只癞蛤蟆爬在床上,还有一只正从夜壶的口子里爬出来。
许京吓的调头就跑,却一下子撞到了刚刚一只脚踏进房门的濮先生怀里。啪嗒一声,酒壶一下子从先生的手里掉落下来,砸了个粉碎!
这下子闯了大祸,一顿戒尺是跑不了了。濮先生气得火冒三丈,不分青红皂白,拿起尺子就打。可怜许京左手被他打的皮开肉绽。许京几次想告发,但回头看到钱窜窜和熟地,茄根恶狠狠的眼睛,就再也没有了说出来的勇气。
濮先生暴跳如雷,一顿戒尺之后,把许京赶出了学堂。
许京垂头丧气地往家走,想到妈妈劳作一天疲惫的身躯和满含希望地看着自己的眼神,就无端地感到害怕和愧疚。下来怎么办呢?妈妈肯定会伤心死的。一边沮丧地想着,
他好不容易挨到许庄口,就再也挪不动步子了。
午后的阳光非常好,水面的薄雾已经散去,太阳把大地照的暖洋洋的。
庄口的老槐树下有几个小孩在戏耍。鼻涕虫小骡领着几个小孩在玩猫捉老鼠。忽然间就听一声尖叫,小姑娘二丫一下子从草丛里跳了起来:蛇,蛇!
这鼻涕虫一下子来了精神,荷尔蒙激发了他保护姑娘的冲动,他一下子窜到了二丫的跟前。
只见一条三尺多长的白蛇盘卷在草丛里,正慢慢地往河边退去。这是一条冬眠刚刚苏醒的蛇,被春日的阳光晒的不知不觉地离开了洞穴,身躯还有些僵硬。
打!鼻涕虫叫着,他挥起树枝就打。打了几下之后,白蛇不动了。小骡就用树枝挑起白蛇抛向天空,啪的一声,蛇跌落在许京的面前。
许京从沉思中被惊醒了。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白蛇,忽然间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别打啦!他制止住往前冲的小骡,低头看着那白蛇。那蛇还有一丝气息,一点一点地蠕动着。
许京一下子有了放蛇一条生路的冲动,他毫不犹豫地拎起白蛇的尾巴,把它扔进了河里。
噗通一声,平静的小河被这忽然的活动惊扰,眨了一下眼睛,又转瞬平复下来,河面上只留下一串微笑的涟漪。
这个时候的草丛里,有一双眼睛正急切地注视着大槐树下发生的一切。许京不知道,他下意识所做的事,引发出了一段旷世的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