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为人形的暗鸦，一走进浓雾便皱起了眉头。
他的感知能力在这里无法展开，心眼所见即是肉眼所见，一片白茫茫。
好在这片白雾也就方圆五丈大小，那名手段诡异的真华弟子逃不掉哪里去。
多走几步，说不定就撞上了。
只不过当他提剑在白雾中来回穿插几次、仍没有发现对方的踪迹后，心中的躁意也逐渐放大了。
“我看你最多不过雷鸣境的修为，挣扎了这么久，体内的灵力快要枯竭了吧？”暗鸦扬声道。
“你躲不了多长时间了！”
“只要你乖乖出来，随我一道离开此处，我可以饶你一命。”
斜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冷笑，“黑皮鸟人，满嘴鸟语。”
暗鸦闻声，立刻抬手朝着那边一甩，数枚鸦羽破空而去，他也提着剑紧随其后。
可直到他冲出白雾，月光照在身上，也没有发现对方的踪影。
“你现在离去，还能保住性命。”
白雾里又传来沈清寒的声音，“等镇子中其余的人族修炼者赶来，你想逃也逃不掉了......”
“——没毛乌鸦。”
暗鸦额角青筋直跳，聚全身妖力汇入剑中，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横剑一挥。
一道黑色的剑气破空斩去，越飞越宽，很快没入雾中。
几息后，雾里传来沈清寒的闷哼声。
暗鸦立即冲了进去。
虽然这一次仍没有抓住沈清寒，但地上多出的那一滩血迹却是货真价实的。
他冷笑一声，心中甚是快意。
“喊啊！怎么不继续开口了？”
白雾的另一角，沈清寒翻了个白眼。
虽然他可以消耗灵力在白雾中瞬间挪移位置，但这横来的一剑却是没办法躲避。
他咬着牙，指尖聚出一团灵火，在胸腹间的剑伤上抹过。
血肉滋滋作响，但也不再继续流血了。
体内余下的灵力实在不多，他只能这样粗粗地处理伤口了。
嗖！
一枚鸦羽从他脸边擦过，划出一丝血痕。
暗鸦发现自己了？
沈清寒心中一惊，很快意识到对方只是在随意出手，试探他的踪迹。
又一枚鸦羽落在附近，斜插进地面中，颤抖了好一会儿。
他拾起羽毛看了看。
还好这白雾有隔绝神识探查的效果，否则光是这个举动便会暴露他的位置。
这片鸦羽不似之前那般坚硬，连色泽都差了许多，显然是尚未完全长成的新羽。
“没毛了啊......”
沈清寒嘴角一勾，笑得比哭还难看。
暗鸦没毛了，但这片白雾也只能再维持两炷香左右的时间。
而他体内的灵力，也只够他在白雾中挪移一次了......
“黑毛鸟，你没毛了啊！”
白雾中又传来沈清寒刻意做作的语调，暗鸦已是怒极，立刻朝着那边挥出一剑。
剑气飞出，他自己也是头晕目眩，扶额站在原地一阵摇晃。
他不仅没毛了，使出鸦羽风暴后又连番挥剑，体内的妖力也所剩无几了。
“你且看着！是你先死，还是我先用尽羽毛！”
沈清寒平躺在地上，眼看着那道黑色的剑气从上方飞过，才立即起身挪移到其他位置。
噗呲！
他吐出一大口血，踉跄着倒在地上，眼中满是惊讶与无奈——他刚落地，便又中了一道剑气。
这却是暗鸦闻声出剑后，立刻又朝着另一个方向挥了一剑。
扑通一声，暗鸦也跟着倒下了。
一人重伤，一妖无力，都无法动弹。他们一直在地上躺到白雾散尽，才发现彼此相隔不过几十步的距离。
沈清寒身上又多了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鲜血汩汩流淌；而暗鸦脸色苍白，正是妖力过度透支的表现。
“你要死了。”
沈清寒望着那边的暗鸦，一开口身上和嘴角就又冒出血来，“等我那两位同门赶来，必将你碎尸万段。”
暗鸦冷笑一声，原本已经力竭的他，此时忽然又生出几分力气来。
“......”
望着暗鸦几步一顿地朝自己爬来，沈清寒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多嘴了。
“其实你也不一定会死，你活着对人族的利用价值更高。我那师姐、师弟也是明事理的人......”
暗鸦自顾自地爬着，完全不理会他的絮叨。
沈清寒见状，不得不努力挣扎一下。
只是他甫一用力，身上的几道伤口便齐齐冒血。
他想了想，再动下去可能死得更快，于是干脆地放弃挣扎了。
月色正好。
他直愣愣地望着天空中的玉盘，直到暗鸦爬到他身边。
“我想起来了......”
暗鸦趴在地上，声音嘶哑低沉，像是从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喉咙里挤出来的。
“我确实见过你......不是在泽州......”
暗鸦近在咫尺，沈清寒瞥了一眼，又收回目光，“我没见过你。”
“呵呵......”
暗鸦费尽全身力气，终于抬起一只手臂，搭上沈清寒的胸膛。
接着，这只粗壮的手臂渐渐挪向他的脖子。
“我也逃不了了。”
“不管你是什么身份......”
努力许久，他的手臂终于压上沈清寒的喉管，“我今天都要杀了你。”
沈清寒此时还剩几分力气，呼吸受阻，他的动作也逐渐急促起来，却怎么也推不开压在脖子上的那条沉重手臂。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暗鸦声嘶力竭地狂笑着。
他早已无力撑住身体，半边脸陷在地里，用余下的一只眼盯着沈清寒垂死挣扎。
下一刻，少年不再挣扎，而是伸手摸到了他这边。
“啊！”
已然力竭的暗鸦，硬是从喉咙里挤出了一丝惨叫，实在是突遭重创，疼痛难忍。
沈清寒的手指深深插进他的眼窝中，此时还在肆意搅动着。
沈清寒咧嘴想笑，却发不出声音，唇齿间满是血液。
噗呲——
意识逐渐昏沉，但他仍感觉到自己扣出了一颗圆滑的肉球。
“啊......”
暗鸦又叫了一声，声音渐低。
想到自己即将被一条胳膊给压死，沈清寒心中直呼可笑。
不知陆清英待会儿见到他的尸体时，又会是怎样的想法。
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瞬，他看见身边忽然多了一只半透明的巨兽，正张嘴向他咬来。
“什么玩意儿......别吃我啊......”
......
沈清寒再睁开眼，已是数天之后了。
他从床上坐起，发现此处又是一个陌生的房间。低头扯开衣服，身上的诸多伤口皆已结痂愈合。
“看来是我运气更好一点。”
至于昏迷前见到的那道半透明的兽影，已经被他归结为梦中的臆想了。
推开门走出房间，沈清寒才发现此处正是他前几日暗中观察了许久的小院。
“师兄！”
金清钧惊喜地叫了一声，飞也似地跑了过来。陆清英跟在后面，也直勾勾地望着他。
“我这一次昏迷了多久？”他笑道。
“四天......不，五天！”
金清钧向来不掩饰心事，此时脸上既是喜悦，又带了几分埋怨。
“若不是陆师姐手中还有一瓶救命的药丸，师兄就流血而亡了！”
沈清寒愣了愣，很快想起来庄闲云送给他，他又送给陆清英的那一小瓶药丸。
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因此得救，庄闲云的乌鸦嘴还真是灵验......
沈清寒呸了一声。
“抱歉，我也没料到那只妖族会是暗鸦。当时想逃也逃不掉，不得不应战。”
陆清英淡淡地开口了，“等我们赶到时，那只暗鸦也已经死了。”
“师弟能独自斩杀它，真是深藏不露啊。”
居然死了？沈清寒有些意外。
那只人形暗鸦只是力竭，伤势并不重，即使被扣出了眼珠，也不至身死才对。
他往前走了几步，陆清英立刻避开，并瞪了他一眼。
他这才注意到院中还有其余人。
院中那几名真华弟子，除了梁道芳，还有一名清字辈的弟子他有些印象，其余一概不认识。
“恭喜沈师弟。”
那名清字辈的弟子对他拱了拱手，“立下大功，又在绝境中寻得生机，了不得！”
沈清寒拱手以应，“齐师兄。”
齐清礼，驻扎于百里外望川镇的真华弟子，海分境修为。
余下几名低辈弟子，也跟着一一行礼。
寒暄片刻后，沈清寒问道：“不知师门又是如何看待妖族这次的换日偷天之举？”
“九州之大，恐怕不只有此处这一例。”
齐清礼笑了笑，“师祖深谋远虑，已经早早作出应对了。”
正在这时，又有几名陌生的修炼者走入院中，对着这边招呼一声后，自己随意找了一处坐下了。
“寡不敌众，才给了妖族可趁之机。”
齐清礼以眼神示意他看向那边的几人，继续说道：“既然如此，师祖便令九州各处的真华驻点，对附近所有的修炼者开放。”
“主动招揽那些小门小派的修炼者，提供一些修炼上的支持；并且除了真华内部的消息，大多数情报也向他们分享......”
“自然就有很多人愿意过来了。”
沈清寒连连点头，除了佩服，一时也没有更多的想法。
“各派联合抗妖乃是大势所趋，但很少有人能意识到这一点。或者，对所谓的‘联合’想得并不深刻......”
比起小门小派选择靠向真华山，真华师门放下秉持了三千年的高傲身段，主动接纳他们，才是真正令沈清寒佩服的地方。
“对了，听两位师弟师妹说，沈师弟准备回山？”
沈清寒微怔，随即笑道：“是也。师弟在修炼时出了一些意外，准备回山让掌门师祖为我瞧瞧。”
“原来如此。”齐清礼不再多问。
沈清寒却是忽然咦了一声。
接着，他的脸上浮现出一半庆幸一半茫然的怪异笑容。
“似乎......不用回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