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文明时代，沿用公元纪年2345年。
华夏古城香海，植物入侵城市，往日繁华被勃勃生机掩盖。
群楼高处，各自站着一人，装束迥异，遥相对峙。
戴斗笠佩唐刀的汉子，披一件灰色长袍，脸上有伤，头发有被烧焦的痕迹，略显狼狈。
穿紧身甲胄的明显是西方人，眼神锐利，一身装备科技感十足，手臂上有
明珠塔顶，坐着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他们沐浴在夕阳里，脚下是寂静破败的旧日巨城。
往日寸土寸金的地方，如今却成为“穷乡僻壤”，只有那些毫无无根骨天赋修行的普通人，或者是靠着舶来品的低端机械科技续命的被遗忘者，才来此随意挑选一处弃宅虚度余生，半颗铜钱也不需要。
换作各家宗门山下的城镇，只要是稍稍能飘来点丹香的位置，一间茅草屋都值几十枚小篆银币。
这个时代，地球早已挣脱太阳系，流浪至宇宙边缘，成为一颗不再自转公转的孤星。
昼夜依旧更替。
终极科技造就了不朽能源，它驱动巨大的太空堡垒绕地球公转，同时释放出跟太阳同样周期的光和热。
这座规模不断壮大的太空堡垒，被后文明时代的人们称之为“灼”，象征着终极科技文明的延续。
也是华夏走向仙侠古武时代，不同文明共存后，天然互斥的对立面。
“云溪爹，我讨厌它！”莫默指着云层之外的堡垒，小丫头个子不高，赛博朋克风格的装束，与她身边那位青绸长衫的云溪爹形成鲜明对比。
很显然，小丫头的扮相与脚下的群楼大厦更般配。不枉费她偷用芷然姑姑的胭脂匣子放手施为了小半天，满意倒是满意的，就是突然就有点不想回家了。
“既然不喜欢！”莫云溪望向小丫头所指的方向，沉吟了片刻，取下酒葫芦浅尝即止后又道：“那就不喜欢罢。”
“是讨厌，比不喜欢还不喜欢。”莫默撇了撇嘴纠正，然后又托着腮帮子轻声呢喃：“就算挂上酒葫芦也差点意思。”
莫云溪心知肚明，小丫头所谓的差点意思自然是跟某个不修边幅的家伙作了比较。
“差在哪里?”莫云溪佯装不满，自认为多少有几分轩昂气度，如今又喝上了杏花巷最烈的酒，凭什么还差点意思?
山上山下那些徐娘半老的妇人之见也就算了，家里那位超龄恨嫁的芷然老姐也自不必提。可是眼前这个才六岁的便宜闺女，她懂什么放荡不羁的男子气概，懂什么汉子粗糙猛士稳健。
“差在...差在...”莫默思量了半天，然后起身摆出一个很欠揍的豪迈姿势，而后望向天边吼道：“干他娘的乌龟壳子王八炮。”
小丫头话音刚落，头顶便响起一个嘎嘣脆的爆栗，不偏不倚正好敲在两根羊角辫的正中间。
“狗日的徐大牛，啥时候教你的。”
女儿虽不是亲生的，但好歹仔仔细细养了五年。儒士风雅，君子气度做给谁看，不就是想让身边的丫头多受些熏陶吗？如若不然，就他徐大牛那些招老姑娘喜欢的路数，谁学不来?
“这样讲话，就像几分了！”
莫默揉了揉头顶，这话说得有点欠爆栗，其实也准备好了再挨一记。只可惜闭着眼睛等了好几秒钟，头顶也不见疼，小丫头这才翻滚着眼珠子看向莫云溪。
当她看到自家云溪爹正学着某个人的姿势举起了酒葫芦，但却只敢小口泯不敢大口吞的样子，小丫头脸上的委屈瞬间消散，丝毫找不出方才装过委屈可怜的痕迹。
节约下一个大青包，比起绣花钱袋子吃胖些小银币，好像都是同样值得高兴的事。至于是留着青包回去挨芷然姑姑的爆栗，还是从钱袋子里数出几枚“功臣元老”硬气赔款，小丫头尚且还没决定好。
如此思量，好像又一点点都不开心了，不亏不赚，还是得愁。
只希望神仙保佑，胭脂匣子可千万不要真是当年大牛兄弟送出去的劳什子搞不懂的信物，不然就算是把钱袋子里的虾兵蟹将都请出来，也落不得个花钱消灾的其乐融融。
可是如果不回家，自己又暂时没学会很厉害的剑术和仙法，没本事离家出走，也不想真的就当个孤儿，更更舍不得云溪爹。
念及此处，莫默又下意识地抬眼看向莫云溪，可惜某个人正用一个很臭屁的姿势抬起酒葫芦，尝试着把烈酒喝得更豪迈。
小姑娘气鼓鼓地低头坐下，然后熟练托腮，心生不忿，有些鄙夷。
“你学得，我就学不得，大人的道理真难懂。难道是只学得大牛喝酒，学不得大牛讲话。可是我啥时候能喝酒啊?喝完酒让云溪爹背进门，挨揍都不晓得疼，那才好呢！芷然小姑姑，请您敲我一百个爆栗消消气吧，我家钱袋子里这些个小喽啰，也就不必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小丫头满脑子的心思，莫云溪毫无察觉，他郑重其事地将葫芦挂回腰间。原本还想再叮嘱莫默几句，有些东西学不得，但又怕说多了反而让她记深了。
实在是有些东西想学也学不来，不愧是杏花巷最烈的‘雪里红’，真要仰着脖子往下倒，世上有几个人能像徐大牛那样不红脸。
“雪里红不红，是大牛哥独有的浪漫，这份男子气概，与生俱来，云溪兄弟也莫嫉妒。大不了天下的姑娘我给你剩下一半，总有些个俏佳人爱俊书生，当年不就有个宁采臣。”
莫云溪回忆着徐大牛的这番话，讲得那才叫掏心掏肺，严肃认真，诚诚恳恳。此间真意，够得学，就像昆仑剑池里的剑意，好领悟，难施展。
“看够了吧，赶在天黑前，还有正事要办。”莫云溪整理过被风吹乱的衣带，伸手拉起单手托腮的莫默。
“还没看够咧！云溪爹，以前的人都不用做其他事吗?建这么多高楼，需要多少银币付那匠人的工钱呀?”莫默蹦跳起身。
“那时候...”莫云溪回忆着古书上的记载，牵着小姑娘跳下明珠塔，顺着没有路灯的街道一边走一边说：“匠人勉强糊口，钱币皆是纸张，不图银钱上被篆纹封印的灵气，盖一天楼拿一天工钱，拿到工钱买一盒胭脂讨好夫人，再换些柴米油盐养育儿女，过日子，不修行，安定幸福！”
“真的幸福吗？”莫默偏着脑袋问。
“那时候没有高高在上的灼，每个人都有生存的权利，即便平庸也能活着，努力总有收获。而今这个世界，受灼庇佑的西方等级森严，就连我们华夏，也讲究世家传承。”
“能活着就是幸福的吗？听起来好像很没劲诶！”莫默又问：“没有灼也没有耀吧？”
“那时候只有太阳和月亮，他们只代表白天和夜晚，仅仅是天外的星辰。不代表文明，更不代表立场。”莫云溪沉默片刻才开口：“还记得岛国京都那座围城里的行尸吗？”
“记得，我害怕他们，又觉得他们好可怜，他们那样也算活着吗？”
“不算！他们的身体还活着，意识灵魂却早已死亡，因此失去了良善，分辨不了是非，留不下记忆，甚至无法主导自己的行动，变成只会啃食血肉的怪物。当然这不怪他们，你说得对，他们也很可怜。”莫云溪回答，好似看到了小丫头脸上写满了不明白，又补充道：“终极科技诞生之前的世界，没有行尸，没有围城，没有被行尸怪物吞噬的恐惧，也没有机械科技改造的四肢和器官。那时候活着，是完整的活着，平静地生活。日出就有光明，日落也有明月。”
莫默点点头，好像是明白了，其实还是有些迷糊，管他呢，反正等她再长大些肯定什么都懂了。
“那时候没有剑气，没有江湖，没有红胡子爷爷的炼丹炉，也没有像大牛这样的英雄好汉吗？”莫默想到了一个更感兴趣的问题。
她所说的“耀”，正是此时天空中已经若隐若现插着一柄巨剑的浮岛。
灼与耀，恰好对应从前的日和月。
当不朽能源落下西边山头，插着巨剑的浮岛从夜空显现，宛若镜面的剑身，以来自灼的余光，反射出一片银白锋芒，普照华夏山河大地。
莫云溪白眼望天，骂骂咧咧道：“徐大牛算哪门子英雄好汉。”
天下间当爹的，都很难容忍女儿心里出现另一个英雄，即便是徐大牛也不行，即便女儿不是亲生的，爹也自诩宽宏大量得很。
“310年前，不朽能源诞生于西方帝国联盟实验室，由五个国家的五位顶尖鬼才主导研发，这也是为什么如今天外堡垒灼由五大家族主导的原因。”
“大牛说帝国联盟的五个老祖宗都是像红胡子爷爷一样的秃头地中海，云溪爹，地中海是什么意思？”莫默总能从很长一段话里只听取几个字，也就是能让她觉得有趣，从而联想到身边更多有趣的人和事的重点词汇。
莫云溪满头黑线，终于按捺不住，免不了一个爆栗敲在小丫头头顶，然后一本正经道：“地中海就是爹常敲你爆粟的脑壳顶上，头发都掉光了，只剩下周围一圈，就像茂密的丛林里藏着一片光秃秃的海子。”
“咯咯咯咯”莫默灵光一闪，脑瓜子里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一个人的样子，与她差不多年龄的小男孩，跟着红胡子爷爷学炼丹的莫云歌，只不过现在那家伙头上正顶着个地中海发型，可怜幽怨得很咧。
小丫头笑得没心没肺，只是没走出几步，又哭丧着脸，撇起了小嘴，终究是把暴栗和秃头连线成了因果逻辑。
“云溪爹，往后再也敲不得脑阔咯，特别还要跟芷然姑姑也说清楚。”
“挨爆粟不会，用脑过度，烦恼多了才会。”莫云溪心中暗笑解释道。
莫默长长舒了一口气，好似放下了心中最沉重的石头，其实多少有点失望，也就是爹和姑姑都没了顾忌，该挨还是得挨嘛。
“可惜了云歌老弟，连我都羡慕的长发飘飘，没几年就得掉光了吧...哎...挺好的孩子，学什么炼丹呐！”莫默自顾自言语，连连摇头，是个善良并有同情心的姑娘。
“按辈分，你得叫云歌叔叔，炼丹一事讲究天赋，当年你爹都没能被红胡子爷爷选中。云歌，福缘深厚。”
“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成了大名鼎鼎的女侠，还要飞上剑岛，他这样只会炼丹的楞头小子，往后还得由我来保护他呢！”莫默撅着嘴说：“谁让他是云溪爹的亲弟弟呢，优秀是肯定的嘛。”
莫云溪抬起手，小丫头约定成俗地缩了缩脖子，只是这回没有爆粟，而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一个脸上笑容温和，一个像乖巧伶俐的小花猫。
“云溪爹，咱们继续讲剑岛耀的由来吧！”
“大牛不是跟你讲过很多回吗？”
“我想听你说！”
“为什么？”
“因为大牛讲话一点也不实事求是，总讲人坏话，也没有学问，肚子里的几滴墨水全都被酒水冲淡了。”
莫云溪心中甚慰，便宜女儿没白养，很识货，随口问道：“最后这句又是谁教你的。”
“芷然姑姑咧。”
看来在老姐心中，徐大牛肚子里也是有几滴墨水的？大概也就是情人眼里样样好吧，何况还是单相思。狗日的徐大牛，我家姐姐那点配不上你！让我当了你家小舅子，辈份上，家里事，总要有事没事就拿出来说道说道才对。
“云溪爹想什么呢！”
“没！”
莫云溪摇摇头，有点莫名心虚，总不能告诉自家闺女，自己正想着把姐姐倒贴送出去也要占徐大牛一点便宜吧。所以连忙伸手牵住小丫头，顺着零星几点灯光的荒城街道，往此行目的地走去，一间不知道存在了多久的杂货铺，正事要紧。
百里荒城，悄然寂静，只有莫云溪讲述灼与耀的声音，银白剑光普照下的都市群楼之间，只有黑与白的影与光。
帝国联盟创造出不朽能源后，野心欲望膨胀，终极科技对上基础科技建设的其他国度，以一种降维打击般摧枯拉朽的速度，将帝国版图连成一片，只剩下孤零零的华夏，按理也难逃厄运。
从那时起，灼开始建设，起初只是以帝国联盟实验室和五大家族为核心的钢铁机甲堡垒，升空天外，打着人造太阳拯救地球生态的大义旗帜，主要目的还是俯瞰众生，巩固帝国统治。
战争、反抗、极端主义、民族主义的不断碰撞，才有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荒城、丧尸、流亡的吸血鬼贵族。
最坚韧的华夏意志，让帝国联盟的吞并扩张计划停滞不前，最后提出以灼的绝对力量彻底毁灭这片土地上的一切。
不朽能源催动终极武器蓄势待发，天地颤鸣，分秒之间，传承几千年的文明古国，连同几亿无辜子民，即将被彻底抹灭，众生平等，不留痕迹。
随着蓝光爆闪，刺破大气直指华夏，先有虚空一声鹤鸣，老道拂尘六丈，后有剑十二，长袍男女御之。再有蛮汉扛鼎炉，仙子骑鹿，木鸢草船临空。最后巨剑现世，拔起几座大山，瞬间腾挪至虚空，幻化剑罡盾罩，护佑万里山河，抵御蓝光，不伤分毫，反而尽数吸收，更加凝实。
世间从此平静，剑岛为耀，堡垒为灼。
华夏百家山门重开，力求修行证道，视剑岛为圣地，三百余年，重建了个江湖。
西方科技繁荣，以灼为信仰，光炮机甲，终极战士，也有了新的秩序。
“云溪爹果然是学问用都用不完，好些词我都听不懂咧。”
不远处已经能看到杂货铺的招牌，莫云溪恰好说完，莫默赶忙称赞。
“大牛如何跟你说，你却能听懂？”对于莫默自然而然的称赞，莫云溪总是很受用，然后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地问了一句。
“不差多少，只是还有补充！”小丫头正了正衣襟，学着徐大牛的样子道：“话说剑罡现世之后，老道骑鹤归去剑岛之前，有个骑牛的彪悍武夫，身下青牛踏云而去，撞入天外钢铁城堡，无人敢出其左右，只是三拳两脚，堡垒之上的男子尽数跪地求饶，女子更是倾慕其勇武，牛角扳断也挽留他不得。”
莫云溪低头苦笑，都不消问这骑牛的猛士何许人。这倒是真误会了大牛兄弟，无论与谁说，他都只是点到为止，至于谁若是将他与这位几百年前的英雄对号入座了。这世间各有各的自由，别人心里怎么想，强加不得，懒得解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