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爸,你别走!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灰蓝色的西装外套游离的渐行渐远,微笑而痛苦的表情忽隐忽现。岱颜珍努力挣扎的想要抓住父亲的衣角,在猛烈呼喊中她抓紧拳头,惊醒了。伴随着急促的呼吸声和一身冷汗,用了全身的力气终于把眼睛睁开了。
周围一片寂静,明亮的阳光刺眼的照射在雪白提花的床单上,窗帘从上至下半开着,偌大的房间里只有自己的呼吸声。
“这是哪儿?”
岱颜珍听着自己的声音,感觉怪怪的。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叫唤张妈,但转念一想这里似乎不是自己的家。于是她掀开被子蹑手蹑脚的打开了房门,整栋房子都是一样的沉默,好像是那主人的躯壳幻化成的一样。复古的欧式装修风格,深绿色的墙围不禁让岱颜珍响起了学生时代的校舍,与校舍欢脱的氛围不同的是这里的空气让人有些压抑。
岱颜珍呆呆的站在那里,思绪又飘向遥远的过去,一个再也回不去的时代,不仅仅是因为时间过去了,而是因为时代里的人都不是原来的模样了,所以即使留恋也只是徒然。
“你醒了?”
岱颜珍倒吸一口气,她猛回头一看,只见一件白T恤站在她身后,微微立起来的头发也还没有彻底干透,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顾总。你怎么在这儿?”
“呵呵。”顾承启挑了挑眉毛,飞速的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女人,她正穿着丝质睡衣微微露出胸口,纤细的长腿细嫩如水。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
岱颜珍马上意识到了尴尬的气氛,一低头不禁觉得尴尬的气氛更加严重了。她连忙转过身双臂紧抱。
“该死!”
顾承启用手轻轻揉了揉鼻子慢慢移近岱颜珍。
岱颜珍突然感到后脊梁骨发凉,可是想躲又不知道如何堂而皇之。她以为是错觉,想必名声在外的顾总应该不会对她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女子感什么兴趣吧,昨天他为她保驾护航也是历历在目。
好痒,一个温柔而深重的呼吸在岱颜珍的脖颈处回旋了一下,她不禁打了个冷战。
“你干什么想?”
她一抬头,恰好遇上了顾承启边线清晰的唇,她瞪大了双眼错愕的不知何去何从。
顾承启原本只是被一种无声的呼唤吸引了半刻,他陶醉在这个曼妙身姿的少女的清香中,没成想却来了个投怀送抱。他原本想顺势而为,却不自觉地退回了半步。
“怎么,这么着急报答救命之恩?”
岱颜珍扭捏地转向背对顾承启:
“看我,没有穿鞋就跑出来,这个,昨天的事情谢谢你,刚才不是故意的,那个,我回去换衣服,一会儿……”
“一会儿书房见吧,会有人把你的衣服准备好的。”
顾承启故作镇静的转身离开了。
回到卧室的岱颜珍陷入了另一场混乱里,安静了一会儿又回想起刚刚的一幕,“怎么回事,明明是那个人凑过来了,我吃亏我还道歉,我真是病到了。”
岱颜珍将熨烫好的套装穿好,擦了把脸,看见梳妆台上早已备好的护肤品拿起来简单抹一些在脸上,边擦边镇定已经稍稍恢复的情绪。
“这个顾承启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外界一直传他不近女色,可这女性用品一应俱全,想必也是情场高手吧。”
想到这里,她似乎又感到他厚重的呼吸在脖子上打转,她用力的拍打了一下肩膀,试图拍散心中的错位感。
在书房等待的顾承启似乎有些不耐烦了,反复用干毛巾擦拭了几遍刚洗过的头发,低头看了一眼手表,已经是下午三点钟了。
这个女人的到来打乱了他一向的生活规律,每天这个时候他应该是伏案办公的,纷纷踏至的决策文件应该又积攒如山了。他用纤细的手指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上下唇一抿又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下雪了,窗外的雪稀稀落落、洋洋洒洒,与午后的阳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雪花落到树枝上便被一个个挂起来,然后越积越厚。
“这个冬天还真是漫长。”
顾承启从摄像头传来的画面看到顾家大门外有一个男子的身影在逡巡,这个人并非与本家沾亲带故,当他正在狐疑是否为岱氏跟踪而来的狗腿子,楼上的岱颜珍却也看见了同样的风景,顾承启没来得及回神,只听见楼梯上留下了一阵急促的高跟鞋声。
“沐礼,你怎么来了?”
那男子竟然就是沐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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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应该我问你啊,颜颜,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哎,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啊,等我办完事的吧,我再和你慢慢说。”
“等你办完事情,什么事情?你有什么事不能和我说的,你已经又消失了一个多月了,这么久不见你又出现在顾家,这么多疑问是不是该解释一下么。”
“大爷您能帮忙开一下门吗?”岱颜珍央求门口的看守者。
看守者被这一声“大爷”叫得脸直泛红。
“少奶奶,您这我可担当不起,况且我今年才四十岁。”
“啊……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啊。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因为少爷从来没带过别的女人回来的,您一定就是少奶奶喽!”
岱颜珍看着有些理直气壮的中年“老大爷”,被这一句话回的哑口无言,好像自己又做了什么越轨的事情……
岱颜珍回头看了一眼楼上,因为这一句话的提醒明白了现在的立场,可是又不能就这样撵走满心疑虑的沐礼。那次分别后,沐礼失望的表情仍然萦绕在脑海间。
顾家门卫也回头看了一眼楼上,他可能比岱颜珍更明白此时自己的处境,左右为难,谁也不能得罪,便朝着窗户开着的方向鞠个躬,然后犹犹豫豫的将偌大的门打开。打开门的力量比想打开门的力量轻松得多了,动一动手中的遥控器听到“咔哒”一声,门自开了。
在看见沐礼的一霎,岱颜珍一直坚守的故作坚强顷刻间崩盘了。不过她只是纵容着眼泪啪嗒啪嗒落了下来,与雪花融在了一起。沐礼二话没说大踏步迈向岱颜珍的方向。
“你别过来!”岱颜珍强忍着让自己不要失控,情绪已经在危险的边缘游离了,她快速后退了几步。
“是不是我哪里做错了?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别哭了好吗?有什么委屈就告诉我,相信我好吗?这一个月来我见不到你只能四处打听,要不是高秘书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身在何处呢。”
岱颜珍自顾自的哭了起来,哭个痛快。
“哎,你一哭我就心乱了,我是担心你,要是真惹你难过你就打我出出气好不好?”哭声仍然未见停,反而愈演愈烈。
沐礼不知所措地原地待命。
虽然带着眼镜,但敏锐的眼睛发现颜颜已经瘦了一圈,这种说不出的憔悴让人心疼,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相处多年来还从未看见她这么伤心难过,看来并不是因为刚刚的三两句话的缘故。可是想想岱颜珍反复的不告而别,还有她已经为人妇的事实,即使岱颜珍让他走进她,他也没有了这份勇气。
眼泪终于平息了,沐礼想要抬手去擦一擦她的眼泪,但只是想想而已。
“不许哭了,再哭就冻上了。”
“噗嗤。”
岱颜珍勉强破涕为笑。
就是这样,沐礼总能轻而易举化解她内心的千千结,虽然近些日子经历了千帆磨难,可眼前这个男人就像冬日里的一缕春风,让你觉得乍寒还暖。
“沐礼,我,这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回国后更是一团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清楚,我……”
“是伯父过世的事情吗?这件事我是知道的,我知道你因为这件事伤心。”
岱颜珍被沐礼突然的平静语调惊了片刻,但没有多想。
“嗯,是意外,车祸。然后家里都乱了,三叔也来争权,然后我根本没有喘息的机会,我也乱了,真的很乱。”
沐礼的手握成了拳头,动作很轻。
“颜颜,对不起,我一无所知,我应该一直在你身边的。”
“这不能怪你,一切来的太突然,我也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是因为我觉得我应该自己做些什么。”
“可是你和顾承启是怎么回事?你不应该给我个解释吗?”原本是痛彻心扉的话,可是因为前几句话,这句话却变得轻松一些了。
岱颜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和顾承启的约定中就有一条,不能再和沐礼见面,也不能告诉他真相,否则契约就终止。尴尬气氛的寒凉往往超过了冷空气,让人突然间忘记了“苦寒”是因为在冬天。
楼上的顾承启看着院子中的一男一女不禁心生反感,这种反感竟带一丝醋意,他回过神儿来觉得自己真是多余,但却在分钟之间来到了“卿卿我我”的现场。
没顾上选择一个完美的开场白,顾承启出现在了岱颜珍的身边,一个用力将岱颜珍向后拽了一下。
岱颜珍看见这个男人从天而降,不知道心中该喜该忧,不过这个时候出现确实可以让自己逃避一下子,像是一个临时避难所。
“你们俩在这叙旧叙够了没有?”顾承启冷冷的说道。
岱颜珍用手捋了一下凌乱的头发,觉得又可气又好笑,这个男人真是当别人的男人当上瘾了,很不符合他一向沉稳的人设。
“沐礼……”岱颜珍欲言又止。
沐礼这个名字对于顾承启来说并不陌生,他早在认识岱颜珍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之后的日子虽然没有正面交流,但一出现准保都是“让人嗤之以鼻”的画面。顾承启在大脑中敲动引擎开始搜索起他的名字来。之前的项目沐礼也是设计人之一,关键的数据都在他的手里,如今看着全然不知的模样,可见也不是什么单纯的情种吧。顾承启目不转睛的盯着眼前这个斯文人,让人毛骨悚然。
沐礼感受到了这股寒意,这种敌意似乎让空气冻结了,雪花成群结队的落在半空中,停止了一会儿,然后又同时纷纷落下。
“有些事并不是每个人力所能及。”顾承启直视沐礼,让寒意更加真切的传递出来。
“是否力所能及也不是你说了算。”沐礼冷静的还击。说完便将岱颜珍搂进怀里然后转身打算离开。
“哦,对了,谢谢你这两天的照顾,我们就不多叨扰了。”沐礼没有回头的扔下了一句。
顾承启穿着拖鞋和单薄的T恤站在院子中间,眼看二人要离开顾家大门便三两步走到岱颜珍身边拉着她的胳膊低沉地说道:
“你的求救这么快就结束了?明天你打算怎么办?”
岱颜珍刚刚从恍惚中清醒过来,看见沐礼她的防线就崩塌了,好不容易装出的成熟与沉着也一瞬间消失,她此刻真的想就这样待在他的身边,可是太多的事情要去面对,她清楚的知道这件事只有顾承启有这个能力帮助他,就算他不是真心帮忙或者说可能是罪魁祸首,但毕竟离他越近才越接近事情多真相。
“沐礼,你先回去。”
“你说什么?你还要留在这里吗?”
“听我的,我还有些事需要解决,回头我会好好和你解释的。”
“你真的决定这样做吗?我可以帮你想办法解决的。”
“这件事非同小可,我并不是怀疑你的能力,而是有些事情不是在预料范围内的。如果你相信我,你就先回去吧。”
看着岱颜珍凝重的表情,沐礼用手轻轻抚摸了下她的头,捋顺了下被风吹乱的头发,勉强的微微一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peng!”
大门再一次牢牢紧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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岱颜珍径自走进房门,全景的落地窗户将阳光完整无缺的引入两层举架高的大厅中,后面男人的身影也映射到前面的地砖上。这个屋子真白,好像被雪覆盖了一样,刺眼的很。
“我没有食言吧。”岱颜珍抿了抿嘴唇。
“嗯,差一点。”顾承启看着岱颜珍抿着的嘴唇。
一阵安静后顾承启走到了岱颜珍的身边,又一次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来了:“我们是不是该温习一下协议内容呢。”
岱颜珍转过身去又走了几步,“不用你提醒,我都知道的!”
防备的眼神和配套的动作让顾承启很无耐。
“你别想歪了,我可没有别的意思哦。”
“我?我哪有想歪,我也没有什么意思。”
“哦?那你紧张什么?”
“你不知道人和人之间要有安全距离吗?”
“呵呵,你知道的还挺多。”
“那,那我们还是谈谈条件吧。”
“好啊,你想谈什么条件?”
顾承启狡黠的笑着。
“我其实并没有什么头绪。不过看着你们三番五次的见面,你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有附加协议了?”
“什么附加协议?”
岱颜珍警觉的发现,顾承启微笑的表情里隐藏着其它的东西,可能这种东西叫做决绝。
“不许再和他见面。”
“……”
“他来找你也不可以,只能视而不见。此外我也会避免他与你再次见面。”
“好,我答应你!”
“这么痛快,你想好了吗?我说的是,如果让我发现……”
“好!”
没等顾承启说完,岱颜珍便打断了他:
“我答应你,我说过的话就算话,但也请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你也不要找他,不要为难他,这些事情都和他无关,他……”
“好了,我知道了!”
顾承启扭头三两步迈上台阶,没有再说一句话就奔向书房了,剩下一脸错愕的岱颜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