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严所言非虚。
圆道师弟，凡事需遵从自然，方能求索大道。
让法严去吧！”
飘渺的声音不知来自何方，让人难以捕捉圆清的方位。那尊老佛是一直关注着戒律院的，他早已推算到智灵的结局;
老实说，他非常欣赏智灵;
也暗骂自己没有早日发现这个好苗子。
但……
不能救，凡事皆有定数。救他，是在坏他的功徳！
~
“我不同意！”
呼——
破空之音响彻鸡鸣寺，法正脚踩袈裟徐徐落下，只见他双眼金灿灿，额头有皮肤脱落，显露斑驳金身……
他要成佛？
只有圆字辈的大佬才有这般功业！
众僧仰视，皆羡慕不已。
韩旭却是不可置否，笑道：“你不该阻我的！”
寺庙虽是祥和之地，却也少不了勾心斗角，相比其它江湖门派而言，淡了些而已。
多年前，圆觉本可以坐上方丈主持的大位，却是让圆清抢了先。
不显露人前的怨念，一直潜藏在圆觉的心灵深处。
而他收法正为徒的目的，便是将希望寄托在徒弟身上，期许自己培养的弟子得登高位。
看着徒弟俯视众生;
这便是圆觉毕生的愿望。
只不过……
近些年来，法正和法严的竞争似乎是淡没;
法正转而不遗余力地督促法严钻研佛理。
不知为何……
法正面无表情，道：“在本座眼里只有对与错，没有该不该！
你辜负佛恩，这便是错;
你不念师门的养育之恩，是错;
你身负至高佛理，却口出逆言便是错！
你大错特错！”
“哈哈哈……”
韩旭狂笑，道：“法正，那你说说看智灵有错没错。”
“当然有错！”
法正道：“他擅离职守，私闯内门禅室。
被抓后闪烁其词，意图诓骗戒律院长老。
他于佛前放荡形骸，口出恶言诋毁我佛！
其心当诛！”
韩旭哦了一声，道：“他犯的错我也在犯，怎么不见师兄你来诛我？
却是已错问之;
一叶蔽之？莫非……我生来就比智灵高贵？”
“法严，你变了！”
法正背过身去，不想再看法严那张脸，那张脸变得完全不敢识别，精明且侵掠如火！
“不对——
师兄你错了！”
韩旭蹲下身来检查智灵的伤势，只见小和尚全身都是鞭痕，法衣没有一片完整，肋下更是血流如注，口中还有鲜血渗出，“智深、智通，速速带智灵去疗伤！”
可是……
智深和智通纷纷后退，没有半点想要上前的意思。
“你救不了他！”法正喝道。
“呵呵……法正，你我的情谊就此断绝吧！”
韩旭仰天叹息道：“方才，你说我变了！
不，法严没有变，而是死了！
法严死在洛水桥，死在你怀里。
他迎着光走了很久……
而我，就是我！”
“你入魔了？”
法正大声道：“法严，你休得胡言乱语！快快醒来！般若麻麻空……般若麻麻空……”
霎时间，戒律院内佛光大作，似一层层薄纱，仿佛要将场中两人整个打包起来。
嗡——
佛音浩荡，和尚们皆盘腿坐下，舌绽梵音，涤净院内戾气，还佛门一份清净。
只可惜你们大错特错;
寺里没有人入魔，哪儿来魔气需用佛音净化。
简直是在浪费力气。
韩旭苦笑。
有些疑惑，有些失望，也有一些迷惘。
他们有时间念经，却没有时间去救治一条人命。
佛到底是什么？
智灵真的有触怒到佛？
不，佛是很忙的，不可能理会智灵这样的小人物。
或许……
小人物还包括他自己，也包括鸡鸣寺所谓的大佬们，佛根本就没把众生放在眼里！
佛的眼中，世间一切的一切都是泡影;
如梦似幻！
智灵触怒的，只不过是鸡鸣寺的规则。
犯了那些所谓大佬们的威严！
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韩旭默默垂下头高傲的头颅，看着智灵痛苦的模样，心中泛起一丝悲意。
呜呜……
智灵忽然转醒，睁眼便见到漫天飞舞的佛光，迷迷糊糊，呓语：“这便是人死之后才能见到的景象吗？
真……
真好看！
还…咳咳…咳。
我何德何能死后还在庙堂，还能听到梵音颂唱;
和我在佛堂外偷偷听到……
听到的一……一样……真好……”
“智灵！”
韩旭不忍心打断智灵的话，等到他说完，这才轻轻唤了一声;就像当日法正唤醒他一样。
他希望奇迹出现……
“小师叔？……”
智灵粲然一笑，道：“死人也会做梦吗？
为何梦到小师叔！
我知道了！
我五岁上山，至今年九月便是整整八年;
师父离世后，也只有小师叔问起过我的法号;
在偌大的鸡鸣寺，智灵是真的很孤单;
我，没有一个朋友……”
韩旭控制住眼泪，道：“不，你不会孤单。还有智深智灵呢，他们不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吗？”
智灵好似回光返照一般，瞪大眼睛回忆道：“不…他们不是朋友，只是搭班而已;
法惠师伯把他们丢在山门，便没有过问，只是交代于我，要照顾好两个新来的师弟。”
“哈哈哈……照顾？需要把自己的命照顾进去吗？”
韩旭看向智深和智通，道：“他们正远远看着我们！”
“是……是吗？”
智灵含泪道：“二位师弟，不用太过担心，兴许大水没有冲到你们家乡，你们的父母或许还在人间。倘若我在阴间看到他们，必……咳咳……”
“不是同乡吗？”
韩旭这才幡然醒悟。
他们的口音都不相同，怎么可能是同乡。
“哈哈哈……”韩旭笑了，笑声异常惨淡。
智灵是他两世为人以来，所见到过最蠢的蠢蛋;
简直是傻的可爱。
傻到让人心疼。
“小师叔……带我回家……回……”
一句话还没有完整，智灵的眼中已失去光彩，整个身子软了下来，倒在韩旭怀中。
“智灵，智灵……”
韩旭深吸一口气，道：“睡吧，无家可归的孩子。
你我都一样，也好，你就跟在我身边浪迹天涯吧！
只是……
身边这些‘苍蝇'嗡嗡嗡乱叫，当真是呱噪！”
“住口！”
韩旭缓缓起身，紊乱的气息令他站立不稳，环绕周遭的佛光，竟层层崩裂开来。
法正第一个停下，凝眉看过来；众僧也随之停下。
梵音终是停歇。
再看韩旭，他身上的佛光居然开始逆流，从头往脚下流，那是与功法运转相反的方向！
他要自废功业！
“停下！法严，快停下！”法正心中大急，如同一只老鹰飞起，抓向正在逆行经脉的韩旭。
然而，两仪境界太过粗浅，经脉和气血很是薄弱，若铁了心想自废，谁也阻拦不了！
“滚……滚开……”
韩旭的怒吼竟有三重音色！
神音？
圆道是在场修为最高的一个，活得最久，他查阅过古籍，里面就有关于神音的记载。
神音三重，无喜亦无悲！
“哈哈哈……今日本座就斩断佛缘；
他日再见，莫要怪刀剑无情！
……无情……无情！”
法严苦修而来的佛门法眼，突然间炸裂，黑白相间的眼瞳中，金色佛光迅速退走，一道道光芒惨淡垂下，就像是在毁掉一幅油画。
“啊……”
韩旭陷入混乱，但他还保留一丝理智，走上前去抱起智灵的尸体，扛起来一步步走向寺外……
“拦下他！”
戒律院和达摩堂的武僧匆忙筑起一道人墙;
“挡我者死……”
神王一怒，众生皆殇……
神音竟让数千僧侣的思维空洞，茫然不知所措;还好有圆道坐镇，他大喝一声，佛音浩荡，韩旭浅薄的神音尽数消散;
天地恢复以往神采;
但，无人再敢上前;
看着韩旭背上灵智的尸体远走，圆清立于虚空，却是淡淡一笑，道：“祸兮福兮？
万般皆是命。
好徒儿，你该出去走走，累了记得回来就行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