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大事？方潜渊闻言并未做声，方潜凡也似是不想多说，转移话题，“今天逮到两只野鸡，午饭可能还要再等一会。”
提到野鸡，方潜凡神采奕奕，显然很是高兴，“毕竟煲汤还要点时间。今天一只，明天一只，刚好！”
方潜渊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融在昏暗里悄无声息，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对了！”方潜凡似是想起了什么，“村老还给了一篮鸡蛋，我去做蛋花汤，先给你垫垫底。”
听闻是村老送的，方潜渊并没有感到意外，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你该不会又扭扭捏捏，不好意思了半天吧？”说着，看着方潜凡。
方潜渊似是亲眼看到方潜凡拿鸡蛋一样——居然被说中了，方潜凡并未隐瞒，而是将两篮鸡蛋的事如实告知。
听完，方潜渊笑了，微微摇头，然后显得一本正经的说道，“我要是你——就把两篮鸡蛋都拎回来！”
“哈哈！”一如方潜渊了解方潜凡一样，方潜凡自然知道弟弟是在开玩笑，这么厚脸皮的事，方潜渊可做不出来——
“村老肯定又要婆婆妈妈的念叨你一大堆了。”方潜渊满脸的幸灾乐祸，方潜凡变成了苦笑，“你再好好休息吧！不打搅你了，我去做蛋花汤。”
说着，方潜凡离开了侧卧，将门关好，苦笑依旧挥之不去——在这样一个鸡犬相闻的村子里，传达善意和接受善意几乎是同一件事，但方潜凡只能做到前者。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方潜渊蜷缩在被子里，收敛了笑容，仿佛之前的开朗都是伪装一般，想到那两只野鸡，想到方潜凡独自一人抓到的两只野鸡，喃喃道，“果然，我就是个累赘吧！我没办法心安理得的接受你的照顾，因为你不知道，其实我并不是你的弟弟。”
似是不愿再说，也不愿再想，方潜渊任凭困意侵蚀着，渐渐睡着了。
……
再次醒来，不知是蛋花汤的功效，还是野鸡汤的作用，方潜渊不再感觉昏昏沉沉，感冒似是已经好了一大半，接连几天的强制卧床休息，使得方潜渊躺的难受，起身穿衣后，走出了屋外。
本想外出走走，但寒意喝退了这一想法，方潜渊使劲伸了个懒腰，随后在屋檐下坐了下来，水滴不断顺着房檐滴落，在不厚的积雪上砸出水窝。院内的一切，方潜渊都太过熟悉，甚至这雪景也乏善可陈，地上来来回回的脚印，都是方潜凡留下的——
“咦？”积雪上有片树叶，显然不属于这个院子，是位客人——同样是客人的，还有方潜渊自己。
恍惚间积雪上的落叶被风卷起，冲出了院子，飞向漫天乌云的天空，一如方潜渊回想起了过往……
大约三年前，方潜渊还未睁开双眼，只听到耳边撕心裂肺的哭泣声，自己被紧紧的抱着。
“潜渊——！”“潜渊！”
稚嫩的童音，一边嚎啕大哭，一边大喊着，嗓音有些沙哑，方潜渊有些莫名其妙，扫视了一下附近，壁炉里跃动着火苗，整个房间看起来昏暗又柔和，这屋内的摆设也未免太过陈旧落伍——这好像不是自己所处的世界？
怎么可能！方潜渊暗自嘲笑自己的异想天开，又感觉被这样紧紧的抱着不舒服，用手轻推着——
“潜渊！潜渊！”童声显得异常兴奋，松开了怀抱。
入眼所见，是个小孩子，涕泗横流，哭的一塌糊涂的脸上，见到自己又满脸的喜悦。咦？自己的手怎么变小了？这衣服也不对？咦！我好像也变成小孩了？！方潜渊满脸的惊恐疑惑，“我在哪？”
“在方老伯家。”眼前的小孩抽泣着——并没有哭，而是一时无法停止哭泣，说着，指向方潜渊的背后。
方老伯家？方老伯是谁？你又是谁？方潜渊越发疑惑了，顺着小孩所指回头看去，瞬间瞪大了双眼——只见一位老者躺倒在血泊之中，头上的伤口显然就是致命伤，旁边散落一地的椅子残骸——
凶案现场？！
快救人啊！
虽然这样想，但身体却一动不动，强大的视觉冲击使得方潜渊吓傻了，“死了？”
“方老伯想杀我们，潜渊你不记得了吗？”
潜渊？我不叫潜渊啊，我叫——
“你身上的伤，不碍事吧？”小孩终于不再抽泣，紧紧握着方潜渊的手。方潜渊越发摸不着头脑，一切都太古怪诡异了！不过身上好像确实这里那里的疼，喉咙也有点疼。
“忍一下，我们快走！”说着，小孩就要拉着方潜渊走，咬紧牙关的样子，显然这小孩也受了不少伤——
屋外吵闹起来，身旁的门被推开，只见一位满头银发的老者带着几位中年大汉，大汉手中举着明晃晃的火把，“这——？！你们俩没事吧？”老者先是大吃一惊，然后关切的问道。那几个大汉看见倒地的方老伯后，惊恐的看着方潜渊和小孩。
“醒来后发现你俩不见了，估计着就是跑到这来了。”银发老者似是也看到了一旁的方老伯，“你俩被吓坏了吧！我们走，离开这里。”一边说着，一边牵着方潜渊和小孩离开了。
……
后来，方潜渊知道了那个银发老者就是村老；知道了自己叫做方潜渊；知道了小孩名叫方潜凡，是自己的“哥哥”；知道了这里并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方潜渊不知道，方潜凡从未向方潜渊讲过，自己这个“方潜渊”在他眼中是受了刺激，失忆了——毕竟，村医就是这么说的。
再后来，一切就变得有些好笑，方潜凡明明是个小孩，却时时刻刻的把方潜渊当做弟弟照顾。俩人一起向季叔学习了打猎的本事，在后山所向披靡，甚至凶狠的猛兽，在陷阱的帮助下也捕过几头，正当俩人目空一切时，被野猪好好教训了一顿，它仗着自己皮糙肉厚，脾气暴躁的无法无天，以至于俩人躲到树上仍不依不饶的撞树，俩人只能哭天喊地的高呼救命，要不是被恰巧路过的季叔出手相救，后果不堪设想。最后的结果就是方潜渊嘻嘻哈哈的躺在床上休养了一个多月，被方潜凡告知再也不准踏入后山半步。
然而尴尬的是，方潜凡总能遇到来后山“偶尔散步”的方潜渊，方潜渊的“运气”特别好，总是带回一些“碰巧捡到撞死在树上的野兔”、“自己摔死的野鸡”、“前来问路的獐子”、“不慎跌落山崖的猛兽”等，然后方潜凡总会婆婆妈妈的念叨一大堆方潜渊根本不听的话——显然，野猪在方潜凡幼小的心灵里造成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时间一晃，将近三年就过去了。方潜凡成长了不少，毫无疑问是个好哥哥，但方潜渊却并不是好弟弟。方潜凡越是照顾的无微不至，方潜渊越是难以接受，自己并不是他的弟弟，一切照顾实在受之有愧——这是两兄弟的心结。
“明天就好了。”方潜渊自言自语着，历历在目的回忆顷刻间烟消云散，“明天我一走，他就不用再这么逞强的当哥哥，我也不用再当累赘。”
天色已暗，方潜渊微微侧目，那片被风卷起的叶子，又落回了原处，静静的躺在院子里的积雪上——
大门突然被推开，原来是方潜凡回来了。
方潜渊并没有打招呼，而是默默转身，进到客厅，围着壁炉烤火——
“这么冷，你在院子干嘛？为什么不继续休息？”方潜凡紧随其后。
端坐着的方潜渊回头看了眼略显生气的方潜凡，“你回来了啊！”然后装作满脸的茫然，“我没去院子，我一直在这烤火。”
要不是亲眼所见方潜渊刚才就在院子里，方潜凡或许就真信了，正准备说话——
“你咋又拎了一篮鸡蛋？”方潜渊急忙问到。
“唉——”方潜凡轻叹一声，满脸的苦笑，“下午村老讲完明天的安排，然后把我叫去教育到现在。”
方潜凡搬了把椅子，也围坐在壁炉旁，“刚开始还知道村老在说些什么，越往后听越糊涂，等醒悟过来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拎着这篮鸡蛋走到家门口了。”
“你是真的狠啊，居然真的两篮鸡蛋都拎回来了！”方潜渊像是往伤口上撒盐，“怎么好意思开口的啊？”
“我就开玩笑说了一下，‘潜渊说要是他，他就两篮鸡蛋都拎回去’，然后就变成这样了。”
看着方潜凡满脸的苦瓜样，方潜渊很开心，“和村老就别见外了，你这占了便宜还愁眉苦脸的。”
“可是……”方潜凡似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欲言又止。
“明天的事，怎么安排的？”方潜渊转移话题，免得方潜凡一直纠结。
“主要是安排了一下顺序，方大胆第一个，你第七个，我第六个。”
“方大胆？”方潜渊偷笑着，这外号还是自己给他起的。方大胆，同龄人，男，前年盛夏为了显示自己很厉害，想要争夺孩子王的地位，于是用木棍捅了马蜂窝，方潜渊则带着其他小伙伴隔岸观火，在一片叫好声中，被马蜂蜇的方大胆落荒而逃。虽然他被蜇的面目全非，虽然被迫领略了鸡毛掸子的威力，虽然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了半个多月，但也总算一战成名，享受了三五秒被崇拜的感觉——
然后他就被忘之脑后了，因为方潜渊与众位小伙伴美滋滋的分食了蜂蜜。自此，再也没人傻到去捅马蜂窝，最傻的那个被叫做“方大胆”。
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
深夜，方潜渊辗转反侧，似是最近睡得太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