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薇拿起高脚杯杯抿了一小口红酒，看着面前的明星报纸淡淡道：“我不去。”
野田玉树有些为难，向前探了探身道：“你去随便试一身婚纱应个卯就好，那对夫妇你也是见过的，他们是我父亲的旧友，如今想要为我们主办婚礼也是受我父亲所托。”
如薇将红酒杯“铛”的一声磕在瓷盘上，皱眉道：“我说过不要去了，那****只说我假意点个头就是，如今又要我去试婚纱，到底有完没完了！”
野田玉树缓缓靠回椅背上，垂眸瞧着自己面前咖啡杯中乳白色的奶沫道：“我知道了。”
西餐厅里便安静下来，只听见“沙沙”报纸被翻动的轻响，过了一阵，如薇起身道：“今天我要早些去百乐门和梅晶排舞，先走了。”
年轻的侍者走过来，为如薇取下衣架上的大衣，野田玉树静静看着她系扣子的动作，直到她头也不回地走出餐厅。野田玉树朝侍者招了招手，摸出了钱夹，那年轻的侍者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尴尬道：“蔷薇小姐刚刚……刚刚已经买过单了。”
野田玉树挑眉愣了愣，摇头轻轻笑起来，从他认识她起的六年里，她唯一没变的或许就是这一点倔强。他挥挥手让侍者下去，将已经抓起来的帽子重新放回了桌上，他的指尖极温柔地抚摸过咖啡杯的纤细的手把、执起她喝剩下的红酒嗅着葡萄和浆果的清香，窗外的天被火烧云染得通红。
如薇提着一块蜂蜜起司蛋糕轻轻敲了敲夜瑶化妆室的门，虚掩的门开了一条缝，她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夜瑶却不在。她将蛋糕放在化妆镜前的小桌上，环顾着凌乱的房间，只见口红胭脂、五颜六色的礼服还有丝袜摆满了沙发，想必今夜她又有什么重要的约会吧。
外边传来遥远模糊的靡靡之音，她刚转身要走，旗袍下摆的刺绣忽然被化妆台最下边的抽屉把手勾住了。她低下头瞧着那月白浑紫粉丝线绣蔷薇的图案，遥远的记忆忽然袭上心头，那一夜的灯光和夜色在眼前摇曳，那时她着急地拍着他的肩膀叫道：“哎，你别扯啊，这么好的刺绣扯坏了多可惜……”
如薇正沉浸在回忆中，身后忽然有一双手臂紧紧抱住她，浓重的酒气直熏得人发晕。她本以为是野田玉树，那一天她偷偷瞒着他将孩子送走，他也曾喝得烂醉闯进她的房间握着她的手不眠不休地说个没完。如薇皱着眉试图拉开紧箍在她腰间的手臂，转过身时却吓了一跳，身后的人竟不是野田玉树，而是那日在夜瑶化妆间里走出的中年男人！
她刚要惊呼便被那男人捂住了嘴巴，眼瞧着男人满是络腮胡子的脸慢慢靠近，她只得拼了命地挣扎、试图将化妆镜前的瓶瓶罐罐扫落以引人注意。男人见怀中的人是如薇，愣了愣后朗声大笑起来，他紧紧揽住如薇色迷迷道：“竟然是美人你！我想了你很久了，怎么你今天特意在这里等我么？”
如薇忽然不再挣扎，那男人见状欣喜地放开了捂在她嘴巴上的大手，低下头凑上去。如薇轻轻抵住了他的胸口，冷声道：“你不想活了么，你若是动我半根汗毛，恐怕你今晚别想走出百乐门的大门。”
男人仿佛听到了极好笑的事情，猛地抱起如薇边走边说：“你以为野田玉树的势力还如往日么？他老子如今被派去菲律宾就相当于被判了死刑，他野田家的势力也只有在东南亚才吃得开，这里是上海，是汪主席的地盘！”
男人洋洋自得地边说边打了一个酒嗝，如薇看着他醉得通红发直的双眼，忽然妩媚地一笑，揽住男人的脖子道：“如此说来，我要找一个新靠山才能继续一路红下去了？”
男人听了兴奋地将她放在长沙发上，大手流连地抚摸着如薇的脸颊，笨重的身体覆了上来。如薇强自忍受着男人扎人的络腮胡子在她颈间反复地磨蹭，悄悄将高跟鞋脱下紧紧攥在手里，趁他不备时猛地敲到他的后脑。男人被猛地砸了一下还有些迷糊、压在她身上捂着脑后呻吟，如薇偏头瞧见沙发背上搭着一条长筒丝袜，飞快地用丝袜在男人脖子间缠了几圈死命地拉紧。男人的眼睛凸了出来，双手拼命地挣扎着、忽然用力掐住如薇的脖子，她看着眼前男人可怖的面孔忍着胸口的窒息死命地拉着绕在男人脖子间的丝袜。眼前渐渐一片漆黑，她只知道死命地扯住丝袜，身上忽地一沉，她的双手也脱了力，压在身上的男人终于不再动弹。
眼前的漆黑逐渐被一片白光取代，如薇觉得自己身上没有一点力气，后脊上出了一层虚汗。那些白光恍若是一颗颗流星下坠，每一颗都砸在她眼睛里，过了半晌，色彩才一点点出现在视网膜中，她却只见一片殷红……那胭脂早就被震碎了，她凑到鼻端闻了闻，微笑道：“好香，连我这样不爱脂粉的人都喜欢呢。”他便得意地笑了笑，仿若顽童般眨眨眼睛：“你继续看呀，还有好些新奇玩意呢。”她在包裹里翻了翻，竟瞧见一条黑色的丝袜，她假装生气道：“你这次去上海一定天天都去看百乐门的小姐跳舞吧，要不怎么会想送丝袜给我！”他暧昧地望着她笑，结果乐极生悲地牵动了伤口，趴在床上丝丝吸气道：“我想你穿给我看……”
身上的男人仿佛一座大山一般压在她身上，她没有力气再挣扎，忽然咬着唇呜呜地哭起来，眼前的世界在泪水中不住地旋转塌陷。她不知自己哭了多久，身上忽然一轻，然后便被一双手抱进怀中，明明暗暗的光影落在她脸上，她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浮木似的躲进那个温暖的拥抱中小声嗫嚅道：“斯年，斯年，我杀了人，我杀了人……”一直有人将她紧紧抱在怀中，轻轻扫了她的背，她哆哆嗦嗦地用力回抱住那人的背，眼前一片模糊。
“蔷薇姐，没事了，没事了……”
如薇听着耳边的抚慰，慢慢放开那个怀抱，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的人竟是阮新升，而她正躺在自己化妆间的大床上。
阮新升见她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柔声安抚道：“蔷薇姐，不用怕，我抱你回来时并没有人发现。”
如薇挣扎着坐起来，抓紧阮新升的手臂，盯着他深褐色的眼珠道：“新升，你……你都看见了？我……我刚刚杀了人！”
阮新升皱着眉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水：“蔷薇姐，那个人死有余辜，是他企图轻薄你，况且他还是大大的汉奸，人人得而诛之！”
她机械地点点头，“汉奸”两个字砰地击中了她的心脏，她紧紧闭上眼睛用力捂住耳朵。阮新升轻拍着她的后背，走廊里忽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紧接着便传来许多人杂沓的脚步声和惊呼声。阮新升飞快地脱下了上衣钻进被子里，如薇惊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阮新升严肃地握住她的肩膀，紧紧看着她的眼睛道：“蔷薇姐，你记住，你回到百乐门以后就一直和我在一起，知道么？”
如薇茫然地点点头，听着楼下警察的摩托车队突突的马达声，心脏随之砰砰地跳着。过了一会儿，果然有警察来敲门，阮新升下了床，又折回来寻了一条丝巾替如薇围上、遮住她颈间的指印，小声道：“你就躺在这，我去开门。”
野田玉树听说百乐门出了事忙赶了过来，一上楼便见夜瑶呆呆地坐在化妆间里，沙发边的地上躺了一个男人的尸体，而走廊里围了两个警察。夜瑶痴痴地看着他的侧脸，却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如薇的房门，她恍惚地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
如薇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众人见来开门的竟是一个****着上身的小伙子都大吃一惊，野田玉树紧紧攥着拳头盯着阮新升、然后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房间的大床上那个纤细的身影上。
阮新升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疑惑道：“这么晚，有什么事么？”
一名警员偷眼瞧了瞧野田玉树的神色，探头往里面望了望道：“对面刚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你、你们听到什么动静没有？”
阮新升惊讶道：“什么？杀人案！谁被杀了？我与蔷薇姐刚刚在房间里……我们真是一点动静也没听见呀！”
那名警察与同伴交换着暧昧的眼神，飞快地瞟了一眼野田玉树道：“行了，打扰你们了。”
阮新升刚要关门，野田玉树一把拦住了，冷冷地盯着阮新升、从齿缝间挤出一个字：“滚。”
那两名警察不好意思站在他们旁边，便走到对面的房间里对夜瑶道：“夜瑶姑娘，麻烦你和我们走一趟吧。尸体出现在你房间里，你总也脱不了干系。”
野田玉树攥紧拳头望着床上单薄的身影，听到了警员的话后转过身道：“警官，这件事并没有确凿证据证明是夜瑶做的，还是等调查清楚以后再抓人吧。”
两名警员交换一番目光，彼此应和着说：“野田先生，不是我们不肯卖您的面子，这件案子有这么多人瞧见，死的又是个官员，我们兄弟俩实在是有心无力呀！”
这时候如薇忽然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她隔着野田玉树望着对面房间里夜瑶苍白的脸，开口道：“这件案子——”
“人是我杀的。”夜瑶抬眸凄然地看着野田玉树，静静眨了眨眼睛。
野田玉树的嘴唇动了动，却终究没有说出什么。两名警员相互对视，走上前铐住了夜瑶，野田玉树摸出一叠钞票塞进其中一名警员口袋里，低声道：“劳烦多多关照。”
如薇嘴唇颤抖着看着夜瑶在自己眼前被带走，一旁的阮新升紧紧握着她的手。夜瑶却并没有看她一眼，从始至终都在痴痴地望着野田玉树，走廊里许多舞女惊讶地捂着嘴看着夜瑶被押走，今夜又是百乐门的一个不眠之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