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消得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
年正韶华的姑娘,有几个是愿意在刀光剑影里度过青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日枯燥而机械地练武,比身体更难承受的,是内心的蹉跎。
然而,又有哪一个武林高手,不是从这一步走过来的呢?
只是像小陌这样,年过二十再来重新打根基,练以前从未学过的一门武功,需要付出的努力比别人更多。
她的天资就如她自己所说的,并不算聪颖,但也不笨。苏三是聪明的那一类,但是她心太飘,任何武功都学不到最上乘。
可是小陌不一样,她一定要把一种武功练到自己能够满意了,才开始练下一种。
就像偷盗,也是如此。
……
两年过去了,小陌的武功突飞猛进。
这其中,她自己的勤奋必不可缺,温云的因材施教也十分关键。
温云是一个很会征求学生意见的老师,他很认真地询问过小陌的爱好,她以后这一辈子,想用什么兵器来比武。
小陌想也没想就答道:“剑,细剑。”
她见过小满在武林大会上用她的细剑打败重重高手的样子,很潇洒,她觉得很自豪,她的剑也能有这么风光的时候。
下次要是碰见小满,鼓起勇气问问他能不能把剑还给我。
前提是还能碰见吧。
“你想好了?细剑讲究举重若轻,是要以极快的身法为基础的,练起来不轻松。”
“想好了,师父。”
……
温云言出必践。
学一天武功,就必须学一天花手,这是原则。
起初小陌是对这些指上莲花很是抵触,学起来进步很慢,但苏三的一句话让她略微改变了想法:
“你这样想,这只是一门武功罢了。”
只是一门武功,那么为何不学呢,自己本来就只是想学武功,又何必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日后一柄细剑走遍江湖的小陌肯定会很感谢这一身飞檐走壁的功夫。
既练了轻功,又练了腕功。
这恰是细剑剑客最需要的两门功夫。
功夫都是有用的,关键是你怎么看待它。
……
小陌刚入到温云门下的时候,一共有三位师姐,包括苏三。
过了一个月,大师姐不见了。
再过了一年,二师姐没再回来过。
“师姐她们去哪了?”小陌在二师姐失踪后问苏三。
“她们离开了师父。”
“为什么?师父赶她们走的么?”
“不,这是规矩。入门三年后,必须出师。”
小陌一怔:“那么我们……”
“没错,我还有一年,你还有两年。”
“可是师父怎么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个规矩。”
苏三眼里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阴郁,淡淡道:
“也许他忘了吧。”
……
跟了温云后的两年又两个月,小陌已练就了一身游龙般的身法,和一手快若秋风的剑法。
如果不是故意把动作降慢了半拍,苏三不可能在她手下走得过二十招,更不可能最后打成平手。
温云看完二人的练武,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那一天的洛阳,夜里来了场倒春寒,迎来久违的春雨。
苏三轻轻走到温云的房间,帘外雨声玲珑。
“师父?”
“恩。”
“这么晚,还没休息么?”
“坐吧。”
苏三坐下来,手肘撑着圆桌,看了温雷萨一会儿,道:
“师父,能和苏三说会儿话么?”
温云别过头,像不认识般看着自己的女徒弟。
……
三天后的清早,小陌醒来,床头置着一封别书。
是苏三写的。
入门三年,而今苏三正好。
小陌知道大师姐并没有给二师姐修过别书,二师姐也没有对苏三这么做过,这显然不是温云定下的规矩。
小陌刚想将信拆封,突然门外传出轻而干脆的敲门声。
温云来叫她了。
之前,这都是苏三的工作。
她想了想,没有将这封信给师父看,也不敢多耽搁,顺手塞在了枕头下面。
假如当时用一盏茶的时间,看完这封信,是否会改变之后的很多事情?
命运,哪堪假如。
……
小陌今天的练武显得有点孤单,因为平日里和她对招的苏三不在了。她自己一个人练了一会儿,总觉得很不舒服。温云上前和她对了几招,依然没能打消她这种不适。
“看来今天你不宜练剑。”温云看出了她的异样,说道。
小陌是个有一说一,不会刻意隐瞒心情的人。
“师父,师姐是不会回来了吗?”
“是的。”
“是因为跟了你三年,就一定要离开么,这是规矩,对吗?”
许久,温云才吐出一个字:“对。”
“那么,我也只剩一年了,对么?”
“也许吧。”
小陌深喘了一口气,轻轻道:“师父,其实你大可不必不告诉我,我虽然想学厉害的功夫,天资又愚笨,可师父定下的规矩,我还是懂得要遵守的。两年提点,我进步神速,已经很感激师父了,倘若到了那个时候,绝不会赖着不走的。”
她说完,挽了个剑花,又埋头练起剑来。
“小陌,今天不练了,有其他事情。”
小陌听完也有些愣愣的,他可是极少直呼徒弟的名字的。
……
温云的规矩里,带徒弟的最后一年,是到江湖上检验所学的一年。
武功和盗窃,都必须拥有实战的经验,否则只是空谈。
但小陌没想到的是,温云如此雷厉风行,甚至连收拾东西的时间都不给她。
“没必要带上任何东西,只会增加负担。”
“没有银子了怎么办?”
“我们本来就是去取银子的。”
小陌练完剑,草草吃了个饭,就随着师父离开了洛阳,什么也没带,除了一把温云赠予她的细剑。
“师父,我们去哪儿?”小陌问。
“长安。”
……
两年半,小陌重返长安。
回来后,她的第一件事便是打探众人的消息。刀红尘死了,刀无名却依然没有回来。苏晚秋派人找了阿七两年,仍是毫无消息。至于小满,长安几乎没人知道这个名字。
“有些事情,是不大可能轻易改变的,心想事成毕竟太难。”温云见小陌打听到的消息让她微有些失落,安慰道。
小陌叹了口气。在长安,除了他们三个,她并没有其他熟悉的人。久别重回,她连该去找谁都不知道。
“长安富豪如云,不乏贪官污吏,我们只是来取我们该取的东西。”
“师父,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说。”
“说吧。”
“就算他们是贪官污吏,我们就理所应当将那些脏钱收到自己囊中么?”
温云表情一肃,冷然不语。
小陌不敢再说下去,埋起头。
“你这话,很像一个人当年对我说的。”
小陌没有接着他的话问下去,他却径自说道:
“可惜,他已经不在了。”
……
长安暮云巷,陆家。
“在京城做了三年军部侍郎,去年朝廷北征,敛了十万两军饷,告老却未还乡,在长安洗黑钱。”
日日繁华如流水的长安,其实也是一个天然的销金窑。
“今天晚上,先卷上一万,算是我们来回的路费。”
“我一个人么?”
“我会在暗中看着你的,但你没有危险,我不会出现。”
“什么叫危险呢?”小陌觉得自己神圣的第一战必须心里有数才行。
“就是你失手暴露,被人包围了。”
“这里面的守卫武功很高么?我若失手,冲杀出来便好了。”
温雷萨突然严肃了起来,看着小陌,认真道:
“无论如何,不可随意伤人,尤其是不会武功的人。”
……
绝对不能因为武功变高,胆子也肥起来,肆无忌惮。武功只是这些纵横江湖的侠盗所必须拥有的一道保险。偷讲究的是技术,决不能退化成了强盗。
盗者,必须是像一阵风一般,在屋子里轻轻飘上一个来回,来无影去无踪。
陆家主人很小心,金库是一个地窖,钥匙除了他身上之外,没有备用。
很不幸的是,这种锁上的机关,是只有钥匙才能打开的那种,小陌必须拿到钥匙,才能成功进入金库。
小陌已经在书房观察了两天,亥时初刻,是主人家准时熄灯,走回卧室的时间。
走之前,他会把金库钥匙藏进书房的暗格里,机关很复杂,小陌在檐上看了两次,才勉强记住了大部分的顺序。
今天晚上再看一遍,就能记住了吧。
亥时初刻,书房内依旧灯火通明。
亥时两刻,主人依然捧着书坐在案前,浑然忘记了时间。
亥时三刻,他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
小陌有些不耐烦了,但她一想到温云就在暗中看着他,她不敢擅动,违反他所吩咐她的事情。
时间一直捱到了子时,房间里的油灯只剩下短短的灯丝,陆家的下人终于发现了老爷的反常,拎着灯笼来到书房。
小陌甚至有点疲惫了,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老爷,很晚了,老爷。”打更的下人小声道,“老爷,可不能在这睡,回房睡去吧。”
小陌身边忽然卷来一阵轻风。
“快走。”温云的声音随风而至,小陌还来不及反应,就被他的纤细的手指扣住了手腕,足尖一点,轻飘折走。
“老爷,你怎么了老爷!”
背后,是下人们一阵惊恐的呼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