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晶莹温润的液体从小林玉眼角滚落，滑过她稚嫩的脸颊，然后滑过脖颈，最后滴在地上。
“你醒了？吃点东西吧。”有声音打破寂静。
“……”
“我……没死吗？”小林玉迷茫了，她忘了哭泣，甚至悲伤。
“来吃点东西吧。”那声音重复到。
小林玉动了动，转过头，先是看到一个小火堆，然后眼睛便被那块架在火上烤的肉块牢牢吸引，接着才是烤肉的少年。
少年看上去比她大不了一点，却有着异常干净温柔的眼睛，让小林玉感到莫名心安，仿佛一瞬间，她的苦，她的痛，都在少年这里治愈了。
“咕噜噜……”
小林玉身体的反应先她的意识一步将内心的渴望诚实地表达出来，那少年不多言，将烤好的肉递给她，然后继续串肉，烤肉。
‘好香，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好想吃——’
接过肉块，小林玉的每一个细胞都发出强烈渴望，当她回过神来时，她的牙齿已经触碰到肉块了，并且舌头已经轻轻舔舐了一下。
“啊嘶，好烫——”
肉是刚烤好的，很烫。但小林玉等不及，她先用牙齿将肉撕开一点小裂缝，用嘴吹一下热气，然后再迫不及待地将不那么烫的部分撕下来吞掉，如此往复。
掌握了技巧，小林玉顾不得烫口，很快就吃完手中的肉。当她吃完后，她的面前又多了一块。
接下来，她吃一块，少年递一块。两个人都没有言语，只有烤肉滋滋冒油声，撕咬咀嚼声，还有，细细的啜泣声。
眼泪滴在肉上，下一瞬就和着肉一起吞进肚里。小林玉吃得飞快，然而当这块吃完时，再递过来的却不是肉，而是半碗水，盛在瓷碗里。
小林玉怔了怔，忽然她想起阿奶给她讲过的，饿死鬼偷吃东西太多反而把自己撑死的故事。
‘现在自己在他眼中，大概就是饿死鬼吧？’
她忽然有些害怕，赶紧接过那碗水，老老实实地喝掉。
把水喝完后，小林玉呆呆地看着这个少年。小林玉认得他，还知道他有个跟屁虫弟弟。
听阿奶说过，这少年也是个苦命人，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独自将幼弟养大——想到这里，她突然有些讨厌他的幼弟，如果只是他自己，没有这个小拖油瓶，他也不会活得这么辛苦吧。
可是为什么他会有这么多肉？而且，小林玉环顾四周，这个院子不大，却整整齐齐，没有一根杂草。
哗啦——
少年捅灭了篝火堆，小林玉忽然意识到什么——她该走了，该离开这个给她久违的温暖的地方了。
但她不想离开这里，这里有好吃又吃不完的肉，有莫名温馨的小院，给她安全感的人，更不必受到那随时可能到来的惊吓，虽然她有点想念奶奶——那个可怜的老女人，极力地阻止儿子抢走小林玉，却被后者推倒在地。
于是小林玉张了张嘴，却发现，她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让她留在这里。
“我带你去找你阿娘？还是你奶奶？”
张千钰将灰烬清理完，准备送小林玉回家，并且第一次仔细地观察她：头发枯黄，面容饥瘦，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精神尚可，只是有些迷茫。
这也难怪，摊上这么个父亲谁也不好受……
但他帮得了一时帮不了一世，何况这秋冬交际，山上野物渐少，他替王家放牛酬劳少得可怜，平苒的食量日益见涨，家里再多张嘴会揭不开锅的。
何况这村里就这么大，张千钰可不想明天整个村子里就开始议论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这会打破他平静的生活。
二人还是出来了，在张千钰再三询问下，小林玉指了一个地方。
……
“啥？女儿？我没有女儿！你一定是想把我的儿子骗走！哈哈哈哈哈，你这个骗子！你们全都是骗子！全是！！哈哈哈哈。”
张千钰一脸无奈地看着窝在废弃牛棚一角的妇人，这座牛棚已经荒废了很久了，四处堆着黑而枯的杂草。
那妇人窝在离风口最远的角落里，身下已被她窝成一个坑。她好久都没洗漱过了，蓬头垢面的，看不清她的面容。
现在，她状若疯狂，手中还抓着一个破酒壶，口中胡言乱语着。
突然她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眼睛发亮，四肢着地的爬过来，张千钰赶忙牵着小林玉退后两步，只听到她说道：
“嘻嘻，女儿，我想起来了，嘻嘻，我的女儿，就是因为这个疟货扫把星，才害得我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嘻嘻……快过来啊小林玉，让娘亲看看你长什么样了，哦……原来这么大了，嘻嘻，明天、明天帮娘亲换点酒钱怎么样？你不是最喜欢娘亲了吗？娘亲也最最最喜欢小林玉了，千万、嗝，千万不要让你爹看到，嗝——”
张千钰看得一脸恶寒，再看看旁边的小林玉，依旧是一脸沉默冷淡的样子。
她对自己母亲的德行已经很是了解过了，所以再如何也不会受伤了。
小林玉母亲原来并不是这样的，从邻村嫁过来很是贤惠漂亮，在方圆几百里都是出了名的，但是嫁到李家以后，李尾七每天对他又打又骂，最后她又生下个女儿，李尾七对她的态度更是恶劣，好久都不回家，她才开始沾染上酒的，终日在酒中度日——这些都是张千钰后来听别人说的。
从小林玉母亲寄居的牛棚中出来，天上已经挂满了星光，皓月很是皎洁，照着四周的树影。
张千钰握着小林玉的小手，感觉到她那细小的手上几乎没有什么肉，在他的掌心中都略显硌人。
长期的营养不良几乎让她前胸贴着后背，面黄肌瘦，完全看不出小女孩该有圆润与娇俏，稀薄的灰色单衣在风中飘着。
张千钰忽然有些心疼她了。
“大哥哥你在嫌弃我吗？你把我放在这里吧，我自己能走。”
小林玉忽然开口，似乎是感受到了张千钰的注视，她不习惯的瞥了一下头，让自己的脸扭向一边，漏出脖颈处她父亲白天拍的手印，上面青紫一片，淤血还没有化开。
“为什么这么说？”
张千钰很是讶异，他仔细回想了下，一路上他确定自己并没有流露出不耐烦的样子。
“所有人都骂我是个拖累，我娘骂我打我，我爹想要卖掉我，他们只是想要将我像是垃圾一样丢来丢去，有时候还能想到一点我的价值，要拿我去换买酒钱，去当赌资。”
小女孩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将下唇咬出了血丝，
“我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关心我的死活！”
“你我非亲非故的，救下我让我不至于被我那个肮脏的父亲卖掉，已经对我是大恩大德了，又见到了我那个酒鬼母亲，你一定很厌烦了吧？”
女孩像是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出了很多话，她的身子在微微发抖，似乎在压抑着委屈的情绪，
“没关系的，大哥哥，就将我丢在这里吧，像其他人一样，不用感到难堪，反正，反正我已经习惯了！”
她最后几个字说出来有些颤抖，似乎情绪忍不住就要蓬勃而出。
她站在道路上，稀薄的单衣在晚风中更显单薄，杂草一样的头发，就像是被母猫遗弃在路边流浪的小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