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宅院占地七万平米有余,东西向两百米,南北向三百米,足可容纳百余人居住还不显拥挤。
庭内自有湖泊池塘,亭台楼阁交错,假山水榭,应有尽有,富丽堂皇。青石铺就的平坦甬道纵横相通,抄手回廊四处环绕合围,在雨天人们可以穿梭于回廊,欣赏雨中的美景。
王家宅院前院是富丽堂皇的府邸,后院为曲径通幽的园林,还各自两个偏院,以加增宅院功能之用。倘若是稍不熟悉院中结构的人走在这里,定会被眼花缭乱的景致与复杂的建筑结构迷晕了头脑。
“哒,哒,哒。”
走过铺着青石的平坦而整齐的甬道,张千钰穿过纵横交错的抄手回廊,来到一处幽雅静谧的湖泊处。
湖中景致秀美,几只红掌鸭在湖中滑动水波,将湖水荡起一圈圈涟漪。水中若隐若现的,还有赤金色鱼儿游动,它们似感受到生灵的气息,翻个身,吐了个泡泡,便遁身远游。
脚踩卵石,张千钰绕岸而行,迎面有微风拂来,绿荫美景皆印眼底,心情也变得愉快而悠远。
这一路上走过来,张千钰没碰到几个人,即使有人偶然交错而过,也是面色匆匆,神情凝重。
张千钰若有所思,再结合今早在王家门前的所见所想。
王家似乎出了什么事,宅内宅外都弥漫着一股紧张的氛围,大家都紧绷着一根弦,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地,生怕出什么差池。
张千钰凝神屏息,于水潮流动声中,仿佛隐约能听到后院远远传来优美的丝竹乐器之声,觥筹交错声,以及众人喧闹的笑声……
今天有宴会吗?
他恍然大悟。这样想着,张千钰却暗自松了一口气,没有了暗处指指点点的目光,也没有了窃窃私语声,他很喜欢现在这种无拘无束,无人窥伺的感觉。
但是有时候,害怕什么总会来什么,甚至是更糟的事情发生。
又走了一阵,张千钰忽然听见前面不远的拐角处传来说话声。
“少、少爷,我们就这样从宴席上出来,要是老爷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的。”
张千钰一惊,环顾四周,想找个地方躲起来,避免和对方直接接触。
但这条路大路直通,而且周围没有任何树木,哪里有什么躲避的地方?倘若现在原路返回,那更不现实,也更容易被对方注意到。
“你怕个屁,老头子怪罪下来的话有我在前面顶着,你还怕个鸟?!”
一种类似鸭子的叫声传来,主人的声音很有穿透力,隆隆震耳,仿佛近在咫尺。
张千钰暗暗叫苦,只能硬着头皮迎了上去,他想尽快绕过对方,在对方发现自己之前。
“就是,有少爷在你王苟栓怕个啥,真是应了你的名,怂得像条狗。对了少爷,今天那个教书的要来上课,万一到时候他来了发现我们不在,告诉老爷,我们岂不是又要挨板子了?”
“嘿嘿,这种小事,本少爷我早就料到了,我已经派王福去拖他了,只要他今天没进这个院子,或者是迟到了,都是他的错!哼,不是我王显祖不肯读书,而是他那臭教书的不肯教我!到时候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把他赶走。”
“不过王福那个死胖子,是老爷那边的人,顽固得像条狗,如果他把这些都告诉老爷,可怎么办?”
“这个更不必担心了,前几天我发现了王福的一些秘密……”一阵耳语声,他们故意压低了声音,张千钰没听得太清楚。
“少爷英明!您可真是天神下凡!文,文那个啥星转世来着?”
“是文把星转世!教你多读点书平时就犯懒!罚你今日回来后把我昨日的课业做完。”
“是是是,是文把星转世!一定是我读书太少了,我一定要抄他个十,两遍!小的能跟随您左右真是几世才辛苦修来的福分啊!”
马屁噼里啪啦的甩上去都不带重样的,产生的效果,就像溅出来的马矢,把张千钰炸得头皮发麻。
这时,有三个人从前方路尽头走了过来。最中间的人,不,简直可以称之为球,他有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身子,就连五官四肢都透漏着肥圆,走路稍微带点蹦跳,像一颗球一样朝着张千钰滚过来。
小圆胖子身着锦衣,头戴圆顶帽,甩着两条小短腿,听到马屁很受用,满脸得意洋洋,此人便是王家小少爷王显祖。
跟在小少爷身后有半个身位的,高个子叫王苟栓,面容憨厚,虽说是小少爷的跟班,但即使连王家下人也能随意欺负他,被欺负了也不会去告状,只会憨憨地傻笑;矮个子叫王算,人如其名,尖嘴猴腮,小眼睛每时每刻都在滴溜溜地转着,浑身透露着一股子精明劲。
张千钰见过王算父亲王奇,原名李奇,意为奇货可居,后蒙得家主王元赐姓,改名为王奇。王算类他父亲,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父子俩都让张千钰感觉很不舒服。
此刻王算正佝偻着腰,死命奉承着王显祖,一通海天胡地的吹捧过后,王显祖非常受用,圆圆的小眼睛笑得快眯成一条缝,嘴角快咧到耳根子去了,一双欢快的小胖手无处安放,兴奋地,使劲儿拍打着王算脖颈。
小胖子下手不知轻重,王算偏偏又不便开口提醒,只能一边假笑,一边不着痕迹地躲着小胖黑手。只是那小胖子的手像长了眼睛似的,每一次都能准确地拍打上去。
王算脸皮一抽一搐的,被打得直突眼睛,数次欲言又止,像吃了死苍蝇一样。另一边的王苟栓却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突然,王显祖余光扫到了一旁擦肩而过的人,有种熟悉的感觉,再定睛一看,满脸笑容凝固在脸上,手也悬在半空上下不得。
“张千钰!是你?!”
尖锐的嗓音扭曲变形,情绪瞬间高涨的王显祖胖圆白净的脸上,刹那间被愤怒的气血冲得通红,然后慢慢变紫,就像一个膨胀的皮球,随时会炸裂的样子。
一旁的王算正偷空揉着脖颈,陡然被叫声吓得抖了个激灵,夹紧了双腿。
“横刀夺爱……此乃不共戴天之仇!”
王显祖喘着粗气,那宛若九幽深狱中发出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这是他在课上唯二两句能够读一遍就能将其牢记在心的句子,并将它们自然地组合在了一起。
因为它们早已与他产生了深刻的共鸣!
张千钰感觉自己的脸抽搐了一下,眼瞧着对方三人横在前方,将路堵得严严实实,自己又急着赶过去,绕路是不可能的,会迟到的。
但他又深知王显祖秉性,对方只要赖上他就会像狗皮膏药一样甩不掉。
“我要和你决斗,她只能属于我一个人,她是我的!只能属于我的!”
王显祖一张小胖脸满是倔强与屈辱,不堪回首的往事历历在目,从那娇俏少女口中轻轻吐出的一句‘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如同一柄锋利的刀,轻易划破他的世界。
任前十四年锦衣玉食的美好回忆,也敌不过那一刹那的苦痛。从此之后每个夙夜忧叹的夜晚,王显祖都内心空空,心如刀绞。
从他懂爱的那一天起,他的初恋就结束了。
失恋之后的日子里,他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活着。甚至连他最爱吃的醉玉龙虾,下人剥了壳蘸着酱汁送到自己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就在他以为自己快要忘了这伤心的事,准备逃学出去散散心的时候,在这档口又见到自认为的罪魁祸首张千钰,他怎能保持冷静?
王显祖心里算了下。夺妻之仇再加上侮辱之恨,嗯,恨比天高!拜张千钰所赐,又学会了一个词!
“只要将你打倒,成姈就只会喜欢我一个人了。算,苟栓,你们两人谁都不许上来,这是我和他的事,谁都不要插手!”
怒发冲冠的王显祖显然已经失去了理智,他挥舞着胖乎乎的拳头,义愤填膺的样子,下一刻仿佛就要冲上来暴打张千钰。
“可是,少爷你打不过他啊……唔——”一个弱弱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呸,嘘——”另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响起,“你不懂!少爷很理智的,每次都只是骂一骂,绝对不会自讨苦吃的,咦?怎么这么安静…啊……”
王狗拴傻憨憨的声音、王算小声劝骂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清晰入耳,让王元红了面皮,让千钰挂上笑容——自认礼貌的。
空气仿佛被凝结了,落针可闻。
王显祖的脸上就像开了酱油铺,青的、红的、紫的,他突然大吼一声,满脸悲愤,就要不管不顾冲上去。
王算与王苟拴大惊失色,见少爷神色不似作伪,忙拉住他,王显祖猛力挣扎,将衣服都扯皱了,口中还喊着‘别拦我’‘打死他’等字样。
张千钰嗤笑一声,瞧着眼前这主仆三人自导自演的好戏,张千钰忽然觉得格外有趣。
但是王显祖可能搞错了一件事,那就是,即使这个世界上不存在张千钰,他那种“顺理成章”的爱情转移也显然是不存在的。
他只不过是找了个借口,可以转移失利的借口罢了。
张千钰眯着眼睛笑了,想起他现在还有事在身,不能在这里和主仆三人耗着。
念头一转,计上心来。张千钰忽然轻叹一声,以神秘的语气说道:“王圆圆,你猜,我早上在门前遇到了谁?”
王显祖闻言,果然停止了挣扎的动作,喘了口粗气,奇怪地看了张千钰一眼,“张千钰,你见到谁与本少爷又有什么关系,你这种坏胚子莫非还能白日见鬼不成?”
说罢他们三人哈哈大笑起来,嘴里还不停重复着“鬼,嗤,哈哈啊,张千钰这只蔫坏鬼白日撞鬼了,哈哈哈哈!”
张千钰也不生气,饶有兴趣地看着三人,不知道他们一会儿还能笑出来不成?
“我遇见了柳师。”张千钰面带微笑,用怀念和遗憾的语气说道:“今晨我在这院里巧遇的,久日不见,分外欢喜。我与他一路畅谈盛欢,且刚刚才分离,怎么,你们来的路上没有见到他吗?那可真是太遗憾了……”
说罢张千钰摇了摇头,似乎真为他们没能见到先生而深感遗憾。
王显祖一行三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三人担忧害怕是有由来的,王大富人王元十分重视儿子的学习,倘若知道王显祖逃课,定不会轻饶他,连带两个伴读跟班也会一并惩罚!
还记得有次王显祖逃班,还将先生反锁在屋里。这事后来被王元知晓了,向来宠溺儿子的王元将王显祖吊起来打了一下午,王算与王苟拴都未幸免。
那天之后,王显祖在床上趴了整整三天才能步履蹒跚地下床,他奶奶都心疼得直抹眼泪。
三天啊!那可是整整三天三夜啊!
想到这里,王显祖不着痕迹地摸了摸屁股。
“嘶”
臀部的肌肉敏感地收缩,他猛地吸了一口凉气,瞪大的眼睛几乎要凸出眼眶,就算是到现在,屁股还是隐隐作痛。
倘若是被父亲知晓他不仅从筵席上逃出来,还试图逃课,那结局会怎样?
王显祖甚至想过,自己会不会像根秋天里新长出的小萝卜,‘咔嚓’一声被扭掉脑袋,又或者是在冬天,被父亲亲手丢到王家最深的冷水井里来个潜泳之类的。
十四年与父亲斗智斗勇,深知父亲秉性的王显祖抖了个冷颤,他想都不敢想!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不是他的亲生儿子,而是继子,每一次犯错都惨遭死命的毒打!
王显祖迟疑了,当他纠结的时候,圆圆脑袋会在空中不停画着圈。脑海中‘相信张千钰’还是‘不相信张千钰’两种选择相继轮现,就像他此刻的小动作一样摇摆不定。
且不说张千钰这小子素来喜欢忽悠人,即便是真的,现在退缩的话又显得自己很怯懦,那岂不是正着张千钰的道了?他咬着牙,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一旁的王算见到王显祖露出了纠结的神色,哪还不明白自家少爷的心事?
“你说是啥就是啥吗?穷秀才已经被管家拦住了,不可能进来的!这是你的诡计!哈哈,你以为你在第一层,其实我在第二层,你的阴谋,已经被我全部看穿了!”
王算昂着头,他自信满满,如同智珠在握。
“对!怎么可能进得来!”听到王算的话,王显祖如同拨云见雾,得到了主心骨,口中慌不择言,“有王福在,教书的进不来的!”
谁知张千钰摇头叹息,一脸遗憾的样子,“事已至此,该说的我都说了,仁至义尽,信不信由你们。”
说罢他挤开三人,竟负着手一脸悠闲地走了。
张千钰模棱两可的态度,再一次轻易将王显祖的恐慌勾了起来了,他早就把阻拦张千钰的事情忘得七七八八了。
王算将张千钰的表现全看在眼里,立刻暗骂一声‘坏萝卜干儿!’,滴溜溜小眼睛一转,宽慰王显祖道:
“张千钰那小子肚子里坏水多得很,一心和咱们过不去,他怎么说,我们就要反着来,这样准保是没错的!”
光透过树影细碎地洒在王算脸上,他的脸上似乎发着光,一手托着下巴,一边沉思,眼中还散发着睿智的光芒,在王显祖看来,就像是一个智谋无双的国士。
王显祖看得呆了,突然间心生感动,“啪”地一巴掌重重扇在他肩上。
突如其来的重力锤击,几乎把王算胆汁打出来,接着就听到王显祖那夸张的,深情的话语:
“算!你真乃我军良士啊!”
王算苦笑着,揉揉肩,将抱怨的话打碎,一寸一寸咽回了肚子里。
自认看破张千钰的阴谋,三人当即拍板溜出去玩,一齐从侧门溜出。
……
“什么第一层,第二层,我是真的只想快点走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