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起点
1993年7月,祁向东大学毕业,回家等待毕业分配。
其实在毕业分配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他们县这两年,毕业生无论什么专业都一刀切,全部分配到乡镇工作,尤其是教师。
所以祁向东在送派遣证的时候,找了一个在教育局工作的关系(一个同学的父亲),帮忙打了声招呼,既然都是下乡,就回他自己家所在地元宝山乡中学吧。
开学的前夕,祁向东接到了通知,如愿的分配到了元宝山乡中。
8月30日早晨,向东的母亲起了个大早,为向东准备早饭,这几乎成了一个习惯。
每次离家出门,母亲都会给向东准备一些干粮,她生怕这个最小的儿子出门在外的会受了饿。
锅里煮着鸡蛋,盆里装着白面,母亲正从一个罐头瓶子里用小勺子往外掏里面快要见了底儿的红糖。红糖在碗里化成了红糖水,倒进了盆里,又往里打了两个鸡蛋,然后用筷子搅合在一起,用手揉成光滑的面团,放在一边饧着。
然后又到堂屋的腌菜缸里,捞了几个腌菜头,切成细细的条状,装进准备好的另一个玻璃瓶里。
父亲在院子里收拾好了架子车,正在给家里的毛驴饮水。
祁向东在收拾自己的行李,被褥在暑假的时候,母亲已经拆洗好了。多年在外上学的生活,使祁向东练就了捆行李的绝活。
衣服,放在被褥的上面,卷起来,外层用布单包着,用一根长长的绳子来回的几个反复,一个结结实实的行李卷就打包好了。
一个破旧的帆布包,装着他最喜爱的书,和一些生活的日用品。
一家人吃过早饭,父亲套好了毛驴车,祁向东把行李搬上车,母亲拿着准备好的干粮硬往车上塞。
向东笑着说:“妈,我都这么大了,以后不要总是给我拿干粮,这次是去上班,又不是去上学,饿不着的。”
“刚去了,万一饿了,食堂也不是经常有饭,拿着吧。”
祁向东拗不过母亲,只好接过母亲手中的包,留了一瓶咸菜,两张饼和三个鸡蛋,剩下的全又亲自放回了屋里。
“这个孩子,让你拿着,小心没饭吃,受了饿。”母亲急了,但她的行动没有祁向东快。
“妈,我已经是老师了,拿那么多干粮,你不怕让人家笑话我。”祁向东假装生气的说。
“行了,他不要算了。”父亲一手握着鞭子,一手抓着缰绳,回头说:“向东,上车。”
祁向东紧跑两步,一跃跳上了车。
小毛驴哒,哒,哒的迈着小碎步,走的飞快。
这条通往乡镇府的路,二十多里,祁向东走了好多年,是最熟悉不过。毛驴车翻上一个坡,沿着曲曲弯弯的沙石路,拐进了一大片浓郁的林子里。
向东对这片林子始终有着莫名的恐惧。
上初中的时候,祁向东最害怕的就是走这片树林,尤其是越往里走,里面的坟越多,好像是一个村子一样,不时的还会增加一个新坟,坟头上挂着白花花的纸碎,风一吹,哗哗的直响,又是还像极了女人的哭声,每到这时,向东的头皮总是一阵阵的发麻。
有一次,是个夏天,路过这片坟地的时候,祁向东撒开了腿的跑,他想赶快离开这里,可是不知是几时,路边立了一块防护林的石碑,祁向东并没有注意,还像平时一样的速度跑过石碑的时候,突然,‘刷’的一声响,向东顿时吓得头发几乎都直起来了,他头也不回的加速狂奔,尽管两只笨拙的脚不停的在打架。
跑出树林的时候,他胆怯的回头望了一眼,什么也没有,才坐在地上喘了半天,才又慢腾腾的往家里走。
可是,等周日要回学校的时候,祁向东说什么也不敢走了。
他哭着说树林子里有鬼,还把那天的事情非常详细讲给父亲听,父亲只好亲自送他出树林。
走到那块石碑的时候,祁向东非常的小心,支棱着耳朵仔细的听,‘刷’的一声又响了,祁向东听到了,他非常害怕的躲在父亲的身后,说:“爸爸,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父亲吃惊的问。
“刷的一声。”祁向东带着哭腔说,因为他从小没少听说过鬼故事,据说鬼如果盯上了谁,别人是看不见听不到的,只有这个被鬼盯上了的人才可以感觉到鬼的存在。
“没有啊。”
“爸爸,这里全是鬼,我是不是被鬼盯上了,我怎么就能听到呢。”
“在哪里?”父亲看着祁向东吓得苍白的小脸,认真起来,一定要探个究竟,不搞明白,这个孩子以后就不能很好的上学了。
“就在石碑那里,你走过去,看看能不能听到。”祁向东紧随在父亲的身后,他也想看一看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亲轻轻的拿起脚步,往回走,路过石碑的时候,果然听到‘刷’的轻轻的一声,他折回来加快速度又往回走,‘刷’很响亮的一声。
向东的父亲在石碑前快快慢慢的来回了好几次,终于搞明白了,笑着说:“那里有什么鬼,就是这个石碑的原因,为啥我不清楚,但肯定不是鬼,放心的走吧。”
“爸爸,真的不是有鬼?我还以为我被鬼给盯上了呢。”向东苦笑了一下。
自那以后,向东每次走到石碑前都要折返几次,再也不害怕被鬼盯上了,但远远近近的新旧坟茔却始终是向东内心深处无论如何都挥不去的噩梦。
后来,接触到物理的时候,大致明白了,这是一种物理的现象。
小毛驴哒,哒的有节奏的步伐在浓重的绿荫里回响,向东躺在行李上,枕着双手仰头看着头顶上窄窄的天空和时不时划过的树梢,心情有点沉重。
不禁感慨,本来以为考上了大学,会留在大城市工作,可是十几年的苦读,转来转去的又回到了起点,这条乡间的小路不知还要走多少年。
出了树林下一个坡,再翻一座小土山就是元宝山乡。
元宝山乡是内蒙古中西部的一个贫瘠的乡村中心小镇,小镇虽不大,但也应有尽有,正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这里唯一的一条街上倒也不算冷清,一两个小饭馆,三四个门市部,进进出出的人流也还可以叫做络绎不绝。
镇上的中学是祁向东曾经就读的中学。
那时学校的建筑与民房比相对还可以,宿舍是南北两条大通铺,都是那种不过火的土炕,炕上铺着厚厚的柴草(大多是小麦的秸秆)。
在这里的生活唯一的愿望就是不受冷冻就谢天谢地了,舒适,干净与这里无关。但这里的生活确是向东记忆中非常快乐的一段,饿的前心贴后背了还是那么的快乐,那么的无忧无虑。
学校与几年前相差无几,还是那几间教室,还是那一排宿舍,只是宿舍门前当年种下的小树苗已经长成了大树,围成一圈,里面还是学校的操场,操场的东西各有一个篮球架。
一个暑假,校园里没人,操场里已经长满了草,远望像专门种植的绿油油的草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