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062年，在晨曦市的一座公寓内，陈煜躺在松软的智能纤维床垫上，这种床垫会根据使用者的身体状况自由变化形状。
“科技万岁！”陈煜发自内心的赞美科学。再过去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别说是智能床垫，大多数时候连一个安稳觉也睡不好。
陈煜不知道这段苦难岁月持续了多久，据他不精确的估算大约是两千五百年吧。
对于一个活了二千五百年的老头来说，陈煜显得极为年轻。即时是科技发达的现代社会，冻龄也是极少数人的天赋。大部分凡夫俗子无法逃脱被氧化的命运。而陈煜的这项天赋似乎更为突出。
两千五百年对于他来说更多的是煎熬，整个人类社会就是一部野蛮的丛林史，他见得太多了。暴力，自私，疯狂才是人类的常态，如今的繁荣只不过是套在野兽身上的项圈而已，一旦出现偏差，人类的兽性就会再度被激发。
“陈煜先生，现在是上午十点，您预约在下午两点的面试会在四小时后开始，还请您提前规划时间，准时参加。”
陈煜一直在旧亚洲生活，最近搬到了晨曦市。他习惯了漂泊，很难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为了赚取生活费他找了一份梦境体验师的工作，工作内容是担任Atantic公司最新产品的体验员。虽然陈煜不知道那个产品到底什么玩意，但至少这份工作可以为他提供每月一万信用点，足够他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这个会说话的手环。这在古代相当于书童或者女佣吧，这可是贵族家庭才能享有的待遇。而如今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都能配备智能管家伊芙，这是多么伟大的创举。
这两千多年陈煜经历太多，作为一个在黄河边长大的孩子，陈煜经历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民生活，也在长城以北抵御过匈奴的铁骑。他已经记不清具体的出生年代，后来根据儿时为数不多的记忆和史书作交叉对比，推算可能是在春秋时期，他出生在中国山东，那是孔子，齐桓公和管仲的传奇之地。
可他童年和传奇毫无关系，也不认识管仲或者鲍叔牙。十二岁那年家乡爆发了瘟疫，他作为村子唯一的幸存者开始了流浪生活。那个时候他举目无亲，一直沿着黄河漫无目的朝西走。那时的中原匪盗横行，活下来的都是是求生意志最强者。陈煜尽量避开大路，游走在山间。靠野味和野果过活。在度过了二十五个春秋后，陈煜渐渐发现了自己的天赋。岁月似乎无法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尽管已经年近四十，他却依然拥有着二十五岁男子的面容和气力。他感觉这一切很奇妙。这一定是上天赐于我的礼物，用来弥补我悲惨的童年。
陈煜静静迷上双眼，任凭自己陷在柔软的智能床垫中，每天中午是他的冥想时间，两千五百年积累的信息是在太过庞大了，他的脑海中经常会蹦出不同时期的记忆碎片，以完全错乱的序列在他脑中排列，他把这称作记忆过载。
“你就是陈煜吧。”某天一个陌生男子叫了他的名字。那年陈煜已经度过了一百六十六个春秋了，漫长的生命让他学会了很多技能。他会打猎，捕鱼还精通木匠和一点星象学。
正在河边捕鱼的陈煜抬起头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男子。“你是谁？”他问道。
这个男子留着一头短发，皮肤白皙，长着一双深蓝色的眼睛，身上穿着穿着陈煜没有见过的服装。
是异乡人吗？
“你感觉怎么样？我是说拥有无限的寿命之后。”男人说道。
这让陈煜警觉起来，他本能地抓紧了木制短矛。“这家伙是什么人。”
“你不用紧张。”男子摊了摊手。“我并不是你的敌人，相反我是赐予你天赋的人。”
“看你的穿着不像齐国人，你到底是谁。”
“我叫哈努卡·依杉卓，来自克里坦星球。确切地说我不是人类。”自称哈努卡的男人举起手指朝空中点了点，一颗透明的蓝色球体漂浮在了半空中。
哈努卡不断地用手指在空中比划着，球体逐渐缩小，紧接着又是几个球体出现在了空中。
“这是地球，也就是你住的地方。”哈努卡指了指其中的一个蓝色球体。
“而这是克里坦星。也就是我的家乡。”他又指向了另一个更大一点的球体。
陈煜听得一头雾水。这个奇怪的家伙再叨叨一些稀奇古怪的话。
“如果你不太明白，那我就用更浅显的词语来表述吧。我就是你们人类祭祀的神，是我们创造了你们。”
“你是神？是你创造了天地、河流和百兽？”
“我和我的同伴创造了地球。”哈努卡收起了球体，朝陈煜走近了。“也是我让你拥有了无限的生命。”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为了一个伟大的计划，这个计划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但这个计划的最重要一环是需要一个时间看守者。”
“你是说我是看守者。”
“是的，我们创造了你，并且制造了一场瘟疫让你成了头孤狼。”
“你杀了我家人？？”陈煜本能地举起短矛刺穿了哈努卡的胸部。
哈努卡低下头看着插入自己身体的短矛。“你太冲动了，时间看守者必须是绝对理性的，不过我们还有大把时间训练不是吗。”
说完，他面无表情的将短矛拔了出来，短矛离开身体的那一刻伤口竟然自动愈合了。“这种原始武器伤不了我。现在让我们谈一谈时间看守者计划吧。”
于是，这个自称神的类人生物告诉了陈煜这个世界的本质。
克里坦星人是一个拥有十万年历史的伟大文明，然而这个种族正面临毁灭。根据克里坦最顶尖科学家的计算，任何一个文明的终点都是毁灭。在科技值越过临界点后，所有文明都会进入萎缩阶段。而克里坦人的萎缩已经有四万年了。曾经拥有四千亿人口的种族如今只剩下了四百人口。这群最后的战士不甘自己的种族面临毁灭，于是回到了他们最初的故乡，开始寻求破解危机的钥匙。
其中一位名叫阿库姆的科学家设计出了文明模拟器，通过同时模拟几万个文明的发展历程来找到最优解。在科学诞生之初，克里坦人就用小白鼠来模拟实验结果，但问题在于人类和小白鼠并不能直接交流，这增加了实验误差。而“时间看守者”计划就是在实验者和被实验对象之间增加了一把沟通的钥匙。被选中的看守者会被赋予无限的生命，进而见证整个文明的发展全貌。
“你说任何事物的结局都是毁灭，但我却是永恒的，这难道不矛盾吗。”陈煜问。
“你和我所在的世界并不是同一个，你的世界是由我们克里坦人创造的，我们将永恒放入了这个世界，而我们的世界是由更高阶的力量创造的，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发现永恒，我们需要时间看守者的帮助。”
“所以我对你们来说就是老鼠？”
“可以这么说，你是最接近神的老鼠，这样好受点吗？”
陈煜叹了口气，“为什么要让我知道真相，我只是个住在山里的野人。”
“从现在开始不再是了，在这段时间里我会告诉你更多的知识。你是1153号项目的看守者，地球的永恒之子。这是一项伟大的使命，为了宇宙的未来。”
陈煜猛地张开眼，他刚才竟然睡着了，第一次遇见哈努卡的情景又在脑中浮现。他抬手看了看手环，12点30分。
哈努卡真是个混蛋。陈煜心里咒骂着，这是他第五万零六百九十四次咒骂这个克里坦人。如果不是他，陈煜现在可能还无忧无虑的生活在泰山深处，没准还能邂逅一个美丽的女野人然后繁衍出一个大家庭。但哈努卡却强迫他下山。
那时正值战国末期，嬴政已经灭掉了燕国，正准备对齐国发动战争。
作为1153号项目的时间看守人，陈煜不会衰老也不会被杀死。他是游离在时间之外的人。安静的做一个历史的旁观者是他唯一的任务。
“秦国统一中原也是克里坦人的计划吗？”
“我们给1153世界设定好了基本参数，然后一切就由他们自由发展。我们无法控制每一个个体的思想和行为。但历史进程往往不会因为个人意志而改变。在经过几百个实验后，我们发现，不管中途出现多少异常参数，最后都会得出应有的结果。”
“现在秦国正要攻打我的家乡，那将是生灵涂炭的恐怖影响，我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你只是一个看守者，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冷眼旁观，然后用绝对的理性去分析事物。”哈努卡用手指在空气中画了一个圈，淡蓝色的球体又出现了。
“我发现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在最近的几百年里，地球有三处地点分别涌现了一批拥有超越普通人类智力的哲学家。”他指了指，蓝色小球显现出了三块红色。
“比如在地中海东部的希腊哲学家正在研究人与物的关系，而在你们中原，出现了儒墨道为首的百家争鸣。而在印度悉达多也在对神的理解上独树一帜。这些是巧合还是必然？”
“这些在你们的星球也发生过吗？”陈煜问道。
“没错，这简直是克里坦星的翻版。曾经我们的思想家也分成了三个流派，分别研究人与物，人与人，人与神的关系。理解物性让我们的科技突飞猛进，研究人性让我们团结一致。唯有神的领域一直没有进展。尽管我们的文明有十万年的历史，但令人惭愧的是我们至今无法理解造物主是谁。”
“既然你们是人类的造物主，那你们的造物主是否也和你们有着同样的目的？”
“或许吧，唯一不同的是我们的主并没有主动找上我们。”
“或许你们也有一个时间看守者在暗中观察你们。”
“宇宙之外还是宇宙，那世界的本质到底是什么？这一切真是头疼。”
“或许我真的能帮你们找到答案吧。”
“希望如此，我现在不得不和你暂时告别。下一次见面是五百年后了，要知道我可要管理2535个世界呢，真是忙不过来了。”哈努卡和陈煜来了一个克里坦式的拥抱。
和哈努卡道别后，陈煜独自一人在中原大地上游荡。嬴政完成了统一大业，却在十年后就病死了。之后华夏大地再度陷入了危机。
生命手环再度响了起来。“陈煜先生，您的面试将在半小时后开始，请你尽快整顿，并搭乘前往商业区的44号空中客车。”
陈煜皱了皱眉，他有点反感伊芙了，这个小东西经常打断他的冥想。晨曦市的节奏对他来说太快了，这里的人看着都像冰冷的机器。他一度怀疑人类已经开发出了类人智能机器人了。
或许下一站我应该去格林兰。
他走进盥洗室洗了个脸，镜子里是一张拥有两千五百年历史的脸庞，他看着张脸已经太多次了。
什么时候人类才能有真正的换脸技术？我真希望能一天换一张脸。
公元350年陈煜定居到了建康，这是他从未见过的黑暗年代。汉朝的建立给这片土地带来了四百年的安定，而随后的华夏又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或许这是这片土地难以逃脱的宿命吧，治乱循环周而复始的上演。
北方的胡人侵入中原，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这五百年过的如何？”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响起。
“我见过了太平盛世，也经历了生灵涂炭。以我目前的观点来看，暴力才是人类的本性，爱与和平不会是最终的结局。”
哈努卡微微点了点头。“我所掌管的2535个世界有2134个陷入了混乱。其中有1943个已经彻底毁灭了。”
“这个数量有点惊人。”
“或许混乱和毁灭才是文明的常态，和平只是偶然。而像我们克里坦这样存在了十万年的文明那就是奇迹了。可能我们该接受现实，毁灭真的是我们的宿命。”
“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这五百年我一直在中原生活。对论语构建的社会已经厌倦了。”
“那我建议你一直往西走，穿过里海和黑海，在地中海的东岸你会邂逅一个古老而强大的帝国，她名为罗马。两百年前和汉朝比肩，在汉覆灭后依然璀璨耀眼，或许在那里你能对人类有新的看法。”
“我本月就动身。”陈煜仰望天空。“终于要和华夏大地告别了，不知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
“陈煜先生，很高兴你能前来。我是负责DreamReality项目的卢卡斯·贝博。”实验员一边说着，一边摆弄着一个古怪的仪器。“这是Atantic研发的梦境头盔，可以让使用者沉浸在无比真实的梦境中。你平时玩电子游戏吗。”
“偶尔会玩玩，现在的电子游戏越来越逼真了，我有时都分不清虚拟和现实了。”
“是这样的，而我可以告诉你的是，这个梦境头盔可以让你体验到比任何电子游戏都要逼真的梦幻场景。到那时你就真的不愿再回到现实了。”
“听上去很不错，游戏这东西有时候就像是酒精和烟草，你偶尔能从中获得快乐，但不能永远沉溺于此。”
“如果虚拟世界比现实更完美，为什么要拒绝它呢。你看看现在的晨曦市，随着科技的发展，原来越多的人成了无用之人，和几十年前的失业者可以罢工和抗议，而如今无用者只能成为社会的边缘人，毕竟对于自己没有用处这件事，没人可以抗议不是吗。陈煜先生，对已这些人来说，难道沉溺于虚拟世界不是一个更好的选择吗。我们Atantic就是致力于让所有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卢卡斯拿起了那个怪异的白色头盔。“陈煜先生，那么就让我们进行第一次试验吧。”说完，他将头盔戴在了陈煜头上。
“第一次你的大脑会略微感觉不适，这很正常。我们把它成为初次排斥反应。现在，我把所有元件都固定到相应的位置，别乱动。好了，现在请闭上眼，我们准备开始了。”
陈煜感觉头部沉甸甸的，他闭上眼躺了下来。他感觉自己似乎能很快的沉入梦想。
“我先简单说明一下，在DR的世界里，你会成为另一个人，并遇见其他用户。你们都是身份都是匿名的，也就是说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所有你在DR世界的行为不会影响到现实。那么让我们开始吧。”
陈煜感到脑子里像通了一股电流一样，他的耳膜快被撕裂了。随后他眼前出现了黄色和紫色的光晕，接着他站在了某座城市的街道上。
“你现在是罗兰·班克斯，是一名探员。目前位于在DR市的市中心。”卢卡斯的声音响起。
“在这座城市里随便逛逛吧。两小时后你会返回现实世界，到时候和我说说你的体验。”
陈煜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妙，这一次他终于有机会成为另一个人了。
他朝街边的橱窗望去，这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他将衣领向上拉了拉，为自己增加了点神秘感。这座城市是在太过空荡了，放眼望去没有一个行人。
想干什么都行？
陈煜一拳打在了橱窗玻璃上，玻璃碎了一地。他为望着自己的拳头，流血了，但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你这是在发什么疯。”身后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陈煜转过头，眼前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金色的长发捶至半腰，身着红色包臀裙。
“我只是还不太习惯这里。”
“第一次吗，新手总是会表现得很笨拙。”
“我还没有在这里找到乐趣。”
“哦，我的老天。这里的乐趣太多了，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丽塔的言语中带着一丝轻佻。“跟我来吧，让你见识一下DR的乐趣。”
陈煜跟着女子走进了一家葡萄酒点。
“欢迎光临。”老板满脸笑意。
“这是个NPC。”丽塔指了指老板左脸的标记。“所有NPC都会带着Atlantic制造的烙印。”
“请给我来一瓶Canartion葡萄酒。”丽塔对老板说。“好的，女士。”老板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下一瓶葡萄酒。“一共3500信用点。”
“哦，这可太贵了。”
“您可以赊账的，女士。”
“老实说嘛，我既不想花钱也不想赊账。不如打爆你的头怎么样。”丽塔猛得举起酒瓶朝老板砸去。玻璃在空中爆裂，瓶中的酒精和老板的血液在地上混合成了奇怪的物质。
陈煜吃惊的说不出话来，他见过无数次暴力行为，但从来没有如此的荒唐。
“你杀了一个酒吧老板。就因为不想付酒钱？”
“首先，他只是一段程序，不是一个人。况且生活本来就是荒唐的不是吗。”丽塔若无其事地说道。
陈煜朝四周看了看。店内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五位客人和几个NPC。
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围着一张桌子抽着水烟，另一个男子正独自玩着惠斯特。
“你今天穿了绿色的长裙，可我讨厌绿色，你惹恼我了。”一位抽水烟的男子说道。
“对不起先生，我马上去换一套衣服。”服务生说。
“不必了，我觉得让你永远消失比较好。”
抽水烟的男子大叫起来，一把抓住了服务生，将她的头砸在了墙上。一下又一下，直到血肉模糊位置。他的同伴在一旁哈哈大笑，男子重新坐了回去，若无其事地继续抽着水烟。
陈煜皱了皱眉，这就是人类的本质吗，毫无逻辑的暴力。
“这是人性的试验场。”丽塔说道。“让我们去别处转转吧。”
陈煜跟着丽塔来到大街。
“发明电子游戏的最初目的就是要测试人性。科学家们想了解在一个模拟环境下人们的真实反映。”丽塔对陈煜说。“结果令人失望，自诩高等动物的人类也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
“测试人性的目的又是什么呢？既然结果令人失望，为何还要不断的测试呢。”
“因为我们有一个伟大的计划，让人类成为神。”
“听上去挺酷的。”
“我是DR世界的最早的一批体验官之一。当然你不必知道我的真实姓名。”丽塔继续说着。“我们对人性的测量有一套公式。当全人类的平均因子达到4.33后，就可以开启创神计划了。只可惜现在只有0.56。连1级文明程度都没有。”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陈煜问。
“随便逛逛，在这里可以做任何事情，即便在现实中是违法的。刚刚你在酒吧里看到的景象只是九牛一毛而已。说说你吧，你为什么要当体验官。”
“我只是想找点乐子。你知道的，沉浸在虚拟世界中，不必为生活发愁。”
丽塔默默的点头。“对于那些现实世界的失败者来说这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当然，我不是指你。现在这个世界的阶级差距正在加大，电子游戏是上层用来维持稳定的手段。当然这是比较温和的一种，一旦到了危机时刻，更为残忍的手段会被使用，那时候晨曦市就不再是人间天堂了。”
丽塔停了下来，一脸邪魅的看着陈煜。“先别去讨论人类的未来了。前方就是伊甸乐园，我今天的体验时长只剩下一小时了，让我们去找点乐子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