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03年夏至，夏蝉不厌其烦的叫着，上午十一点的阳光灼热而刺眼，穿透老树浓密茂盛的枝叶封锁阻隔，落满一地明亮细碎的光斑。
当方羽来到树下，光斑便迅速落满肩头，如春日里烂漫的繁花，又似乎，让身上的衣服一下子就变成了洞洞装。
刘凡很急躁，招呼都不打，照面便火急火燎道：“走走走，去晚了就没位置了……”
“什么没位置了，不是说填志愿么？”方羽有点没搞明白，虽然这次出来有自己的目的，但志愿还是要填的。
刘凡道：“填志愿是明天，现在去网吧！”
“网吧？”
“网吧这就开了吗，应该还没有吧？”
记忆中因为非典的缘故，这个六月全国公共娱乐场所都是关门的，包括网吧。
这一点还在花城的时候他也确认过，所以现在颇有些纳闷。
但一看刘凡那一脸贱笑，他很快明白过来：“偷偷开着的？”
“嗯，要从后门进，而且不能上网，只能玩私服。”刘凡嘿嘿笑，对他来说，能不能上网不重要，能玩私服就可以了。
方羽其实没什么兴趣。
私服，就是私人服务器，非官方的。
这年头，传奇正是火热的时候，为了吸引更多的人来上网，通常网吧会架设一台服务器，弄一个属于网吧的私服。
相比官服，私服的好处是升级快，装备容易打，而且不收点卡。
更进一步，因为网吧老板或者网管就是GM，很多时候，装备都是随便刷，想要什么有什么。
不好的是，因为网络与服务器缘故，极有可能换个网吧就玩不了了，而且没保障，可能奋战很久，突然哪天再来就换了个全新的版本，一切数据归零。
甚至，干脆就不开了。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去吧，不管怎么说，比呆在家里天天洗衣做饭还随时有可能招来一顿胖揍要强。
顶着毒辣的日头，走在早已模糊在记忆深处的马路边上，来不及想起太多，忽然刘凡拐进了一个小巷子。
轻车熟路，几个弯几个拐，再一敲门，一个精神萎靡看上去好久没睡觉的中年人冒出头来。
“上网的……”
刘凡小声说道，生怕不让进。
但其实多虑了，既然偷偷开着，自然是想赚钱的，怎么可能将好不容易找来的客户拒之门外？
于是，方羽便进了这家又小又破的黑网吧。
其实也不能说是黑网吧，这家网吧平时也是正常营业的，只是在这个非常时期，有点违规。
他也想起来，这地方他曾经来过，如果放在曾经，这条进来的路，他可能比刘凡还要熟悉。
因为没开灯，网吧里显得很暗，只有笨重的CRT显示器散发的荧光作为唯一光源。
与此同时，刘凡担心的没有位置也不存在，因为里面人并不多，二十几台机器，有近一半空着。
而那些光着膀子正在聚精会神奋战的人，好几个都是班上的同学。
就是有点记不清了，岁月是把杀猪刀，好些他连名字都想不起来。
最后，真的好安静。
可能因为是白天，担心大声喧哗被外面的人听见，进来的时候老板就说了，不许大声嚷嚷。
于是便静悄悄的，大家说话都很小声，有种一起偷偷做坏事的感觉。
大概是这一阵在家憋得太久，刘凡很急，一开机就迫不及待登陆游戏。
熟悉的灰色图标，熟悉的灰色大门，上面却是四个字——《鑫鑫传奇》！
好像这个网吧就叫鑫鑫网吧。
这年头这种玩票兴致，纯粹用来揽客的私服，都用网吧的名字。
方羽忽然想起，貌似开私服也挺赚钱的，以他后来转战诸多私服的经历，打造一个拥有强大吸金能力的私服版本并不是多么难的一件事。
等到赚了钱，可以开私服发布网，收广告费，提供从服务器架设到运营一条龙服务，会很快乐。
再等个十多年，也可以渣渣辉，古添乐，系兄弟揍来砍我，更快乐。
不过仔细一想，又放弃了。
倒不是怕什么，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原罪应该谈不上。
主要是发家致富的途径多，没必要搞这种灰色地带的事情。
注意力回到当下，因为没别的事情可以做，很快他也点开了游戏。
这是一个很古老的私服版本，与其说叫《鑫鑫传奇》，还不如说叫《秋风传奇》。
又或者，《秋风圣域》。
具体情况他已经记不清了，他就记得这个版本有一片湛蓝的水上地图，堪称惊艳。
此外，什么秋风套，什么金域木域铜域，什么千年树妖圣域白猪，等等等等，装备怪物很多，都是官方正版里面没有的。
随便建了个号，点进去玩了一会，感觉还行，比后来看似五花八门实际上只是变着法儿氪金的版本有意思。
只是习惯了氪金，习惯了快节奏，终究他还是没能太持久。
归根结底，不是《传奇》变了，而是心变了，那怕重新回到这个年代，也找不回曾经那种感觉。
这是一件很忧伤的事情，像极了青春……
看看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两点多，这个时候刘凡还在聚精会神的奋战，那腰背挺直身子前倾的认真模样，就差没有爬到电脑里面去了。
但其实操作稀烂，跟坨屎差不多……
想着百分百叫不动，他便也没白费劲，问道：“要吃点什么不，我去买！”
“不吃，不饿。”
果然，这尼玛已经不是叫不叫得动的问题了，这俨然已经修仙有成，进入辟谷模式。
暗暗吐槽，他也懒得说了，从后门出，来到街上。
这是一天中最为炎热的时候，街上几乎没人，就连街边的小店里，生意也冷清得厉害。
看了看，貌似没什么选择，便干脆来到一家麻辣烫小店，香菇木耳竹笋白豆腐魔芋一通乱点，顺便又来了一碗冰镇西瓜。
爽！
辣得满头大汗，冰得浑身通透！
一算，才六块钱，加上给刘凡打包的，才十二。
返回的路上，看见记忆中唯一比较熟悉的书店开着，书店里二十七八体态玲珑的老板娘，拉着V字领，风扇吹着还不断拿小蒲扇呼呼往里面扇，似乎很热的样子，他便走了进去。
因为经常租书，所以老板娘认得他，笑着热情打招呼。
他瞄了一眼，忽然觉得又凉快了许多，然后，自己似乎很行，比什么农业工商交通招商都行。
老板娘似乎也察觉到了，却没说什么，只白了一眼，依然我行我素，甚至于领口还拉得更大了些。
方羽嘿嘿笑，转向书架，挑书。
“《天魔神谭》，好像不错，可以重温一下……”
“《我是大法师》，我艹，地瓜界鼻祖原来就是你啊？”
“《佣兵天下》……”
“《紫川》……”
不错，书还挺多。
这会他才发现，原来这个时候网络小说已经走出洪荒草莽，开始欣欣向荣。
最后挑了一本《天魔神谭》，一本《我是大法师》……
单本押金五块，租金一星期一块，结账，一次凉了个够，找钱的时候，又有意无意挠了挠老板娘手心，惹来一个妩媚的大白眼。
转身要走。
老板娘：“嗳，你的西瓜汁。”
他回眸一笑，挑了挑眉：“错，是你的西瓜汁……”
